作者:漫客1
张家大宅的正门很是低调,但是进门之后却宽阔了不少,不过论奢靡程度,这个张家大宅只能算是普通,虽然比赵昌平赵侍郎的宅子好上不少,但是却比晋王府差了不知道多少。
以张敬的履历以及级别来说,他的相府可以称得上简陋二字。
不过这一天,简陋的相府门庭若市。
整个相府的前院不说挤满了人,至少是走七八步就可以看见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有些人官服都还没有脱下来便匆匆赶到,沈毅抬眼一看,就有两三个四五品的官服入眼。
要知道,沈老爷现在还只是个八品官。
四五品的官员对于他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大佬了。
这会儿已经接近中午,沈毅在前院闲逛了一会儿之后,张简那边已经迎完了客人,笑呵呵的拉着沈毅进了张家的后院。
相比较前院来说,张家的后院人就少了许多,虽然一眼看去也有几十个人,但是相对来说要比前院安静了不少。
这些人里,有的是小老头,也有看起来年轻轻的,互相应该都是认识,时不时撘上几句话。
张简把沈毅安排在一张桌子上坐下,然后笑着说道:“子恒你就坐在这里,吃完了之后,我领你去见祖父。”
沈毅微笑点头,然后举目四望。
这张桌子上一共八个人,除了他之外,其余七个也大多都是年轻人,不过这些年轻人都是皮肤白皙,锦衣佩玉,一看就是建康城里一等一的大家族出身。
这七个人应该都互相认识,见沈毅落座之后,纷纷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沈毅,其中一个挨着沈毅坐的紫衣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这位兄台看起来面生,未知是哪一家的?”
沈毅连皇帝都见过,在这些二代面前自然不会怯场,他微笑点头,开口道:“不是什么大家族出身,说出来诸位多半也不知道,只不过与张兄有些私交,因此受邀而来。”
这个紫衣公子本来对沈毅还十分客气,但是听到沈毅说话之后,便皱起了眉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外地口音……”
嘀咕完这一句之后,他便撇过头去,看也不看沈毅了。
很明显,这些建康本地的衙内们,瞧不上外地人,哪怕是距离建康很近的江都也瞧不上。
沈毅也没有指望跟这些人攀什么交情,见这些人不理自己,他也乐得清净,安安静静的坐在原地等着上菜吃席。
就在沈毅等待上菜的时候,一个张府下人的声音传来:“晋王世子来给老相爷贺寿了……”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齐刷刷看去,之间一身杏黄色袍子的晋王府世子李穆,带着一个手拿礼单的下人,笑呵呵的走进了张府的正堂,在正堂见了老相国张敬。
即便是张敬,见到李穆之后,也起身相迎,李穆连道不敢,扶着老相爷坐下之后,让下人递上礼单,笑眯眯的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离开了张家正堂。
这位晋王世子拜完寿之后,被张家的下人请到了张府后院,下人毕恭毕敬的把他领到了最上面那一桌上,李穆正准备落座,突然在诸多桌子上瞥到了沈毅,他眼睛一亮,不再理会身后的张家下人,笑呵呵的朝着沈毅走了过去。
因为怕沈毅尴尬,张简给他安排的这个桌子上,大部分都是一些大家族的年轻人,没有真正在朝堂上位居高位的高官,这些年轻人虽然也可以称得上衙内二字,但是比起李穆,就要差出了不知道多少了。
这会儿沈毅桌子上已经坐满,李穆看了一眼沈毅旁边这个紫衣年轻人,皱了皱眉头:“昌宁伯家的?”
紫衣年轻人连忙站了起来,恭敬低头:“是,世子,在下韩重,家父昌宁伯韩旻……”
李穆指了指最前面那一桌,淡淡的说道:“咱们换换位置,你去那一桌坐罢。”
这个叫做韩重的年轻人看了看最头上那一桌,然后咽了口口水,低头道:“世子您坐,在下自己找个位置就是……”
说罢,灰溜溜的离开了。
李穆也不在意,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子恒身子大好了?”
“早就好了。”
沈毅笑着回答道:“还是托世子的福,那孙神医的确妙手回春,十来天时间便好了。”
李穆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到张家的下人又喊。
“杨府杨公子,来给老相爷贺寿了……”
他话音刚落,之间身材已经有些发福的杨蕃,领着下人带着礼单,进了张家正堂给张敬磕头拜寿,口称叔叔。
张相也很客气,亲自把他扶了起来,跟他说了几句客气话。
杨公子拜了寿之后,也被人引到了酒席上,这位杨公子瞥眼一看,同样看到了沈毅,只不过他同时也看到了正在跟沈毅说话的李穆,于是乎这位杨公子,走到沈毅身后,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沈毅头也没有回。
一旁的李穆回头看了杨蕃一眼,然后对着沈毅微笑道:“杨家都这个时候了,还装模作样吓人,子恒不必怕他。”
沈毅微笑道:“上一次赵家人把我打了之后,我平白得了不少好处,这位杨公子再找我一次麻烦,说不定我便平步青云,直入中书了。”
李穆哈哈一笑,端起桌子上茶杯,跟沈毅碰了碰,笑着说道:“这话说的洒脱,咱们兄弟以茶代酒,碰一个。”
两个人茶杯碰茶杯,很快酒席开席。
李穆简单吃了几口菜之后,便拍着沈毅的肩膀,微笑道:“子恒,我不太方便久待,吃一点意思意思得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沈毅站了起来,开口道:“我送世子。”
“不必不必。”
李穆微笑摇头:“这里都是文官圈子,子恒好好混,将来位列中书,说不定还能照顾照顾我。”
说罢,这位世子殿下长身而起,去与张相告别之后离开了。
沈毅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的吃饭,只是这会儿,同桌的衙内们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全变了。
好容易吃饱饭之后,沈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刚刚离席,就听到了张简爽朗的笑声。
“走子恒,我带你去见老人家。”
沈毅被他拽着,一路到了张家的后宅,来到了一处凉亭下面,这会儿凉亭下面坐着两个老人,正在亭子下面下棋。
张简上前,与其中一个老人说了些什么,老人家回头看了沈毅一眼,沈毅连忙低头致意。
老人家对着沈毅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江都的小娃娃,到近前来。”
沈毅走了上去,躬身行礼:“江都沈毅,见过老相国。”
老人家和蔼一笑,上下打量啊一眼沈毅,微笑道:“不必多礼,老夫想见你许久了,你且稍等一等,等这局棋下完。”
说着,他看向自己对面的老头,催促道。
“刘老头,快些落子。”
“老夫急着与小娃娃说话。”
这个刘老头胡须有些散乱,闻言也扭头看了沈毅一眼,闷哼了一声。
“赵治的晚辈罢。”
第三百五十一章 最后一代侨民
听到这老头直呼赵师伯的本名“赵治”,沈毅先是一愣,然后抬头看着这个老头。
看起来也是七十岁左右,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甚至有些散乱。
文官圈子里,规矩很多,比如说平辈平级之间,一般都是互称表字,即便是长辈对晚辈,也很少有直呼姓名的。
除非是有仇,不然不可能直接叫本名。
而赵昌平是张简的老师,当着张简的面,即便是仇人也不能这么称呼。
沈毅扭头看了一眼张简。
后者并没有生气,而是面带笑意。
沈毅若有所思。
据他所知,中书没有姓刘的宰相,也就是说,眼前这个老头并不是宰辅,而甘泉书院出身的沈毅,也不记得书院有什么姓刘的前辈名宿。
那么,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沈毅转过身子,微微欠身拱手:“江都末学后进沈毅,拜见刘老尚书。”
户部尚书刘纪章,赵昌平的顶头上司。
而且是十几年的顶头上司。
以他的身份,用开玩笑的方式叫一声赵昌平的本名,自然是再正常不过。
听到沈毅这句话,宰相张敬在棋盘上落子,爽朗一笑。
“看看人家赵侍郎的后辈多厉害,一句话便叫破了你的来历。”
刘尚书下个月便要致仕了,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看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这小子确实有些灵气,这甘泉书院正是邪了门了,几十年时间人才辈出,什么时候得了空,老夫非要去一趟不可,看看那里有什么稀奇之处。”
“可不是?”
张相微笑着说道:“甘泉书院出身的赵侍郎,马上就要把你这个老上司撵回老家种田去喽。”
“胡说八道。”
刘尚书闷哼了一声:“老夫是主动致仕的。”
他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笑着说道:“老夫要是厚着脸皮不挪窝,那小子还得辛辛苦苦替老夫当几年苦工。”
刘尚书这几年年纪大了,对于朝廷里的事情渐渐力不从心,很多时候都是赵昌平在做,算是副职干正职的活。
因为这个原因。当初张简在赵昌平面前,还曾经开玩笑说哪天把刘老头打一顿,让他把户部尚书的位置乖乖让出来。
听到刘纪章这句话,张敬捋了捋胡须,笑眯眯的说道:“赵侍郎资历才干都够,你压不住他了,你不乖乖挪窝把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让他,恐怕今年他就要进中书拜相了。”
提起拜相,刘老头满脸不高兴:“拜相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这些中书的宰相,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跟我户部要钱,除了要钱,再没有第二件事了。”
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不一会儿一局棋下完,刘纪章赢了张相两目,乐得开怀大笑。
老人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扭头认真的看了看沈毅,啧啧道:“果然是个清秀的少年。”
他捋着下颌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今年放榜之后,知道甘泉书院出了个少年进士,老夫还曾经找过赵治,让他做个媒人,从老夫家里那几个孙女当中选一个给你,谁知道赵治那小子倔脾气,死活不肯答应。”
刘尚书看着沈毅,微笑道:“这事赵治不曾跟你提过罢?”
沈毅连忙摇头:“不曾。”
刘尚书闷哼了一声:“老夫一猜就是。”
老头看向沈毅,问道:“听说前几天,你跟陆安世家里的女儿定了亲,是不是?”
沈毅低头称是。
“这便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刘尚书撇了撇嘴:“甘泉书院出身的好苗子,那小子舍不得拿出来。”
“真是糊涂。”
刘尚书半开玩笑的笑着说道:“你这种少年进士,在建康不知道多吃香,把你拿出来结亲,甘泉书院又可以壮大一分,谁知道……”
他说到这里,一旁的张敬咳嗽了一声,皱眉道:“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一大把年纪了,一点长辈的模样都没有。”
说着,张敬在张简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着沈毅,微笑道:“子恒是罢?”
“不必理会这个怪老头,去老夫书房说话。”
说罢,老人家在张简的搀扶下离开。
沈毅回头对刘尚书拱了拱手,然后跟着张简一起,来到了张相的书房之中。
张相的书房极大。
比起沈毅见过的所有书房都大。
看模样,应该是这位宰相把几间房子打通,才做成了一间这样巨大的书房。
书房里有两根木头柱子,柱子上刷了黑漆,黑漆上不知什么时候,刻上了两行诗句。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沈毅看着这两根木头柱子,久久没有说话。
张相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去年找人刻上去的,这两句话,老夫很喜欢。”
老头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声音平静:“老夫今年七十岁了,幼年之时,是在北边长大的。”
沈毅回头,对着老相国微微低头道:“偶得残句,让相国见笑了。”
“老夫没有笑。”
张敬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去年听得此句时,老夫在书房里哭了半晌,只是哭的很小心,不敢让任何人听见。”
说着,老头指了指自己桌子上放的几本书,缓缓说道:“听大孙说你今天要来,昨天晚上老夫在书架上找出了几本书,当作礼物送给你。”
张简连忙把桌子上的几本书捧在手上,递给了沈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