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搖直上二里地
魏蒼梧端起茶杯,輕呷一口。
淡然道:“棋如天下,天下亦如棋。曹先生請看,你黑棋之勢,集中於中腹及偏南區域,傾力一擊,固然剛猛,然則……”
言語間,他手指輕輕點向棋盤東南和西北。
“此處北莽虎視,另一處離陽根基深厚,然則更有諸多暗流,譬如西域、南疆,乃至那海外的九州諸國……”
“先生若傾盡全力復楚,即便僥倖成功,屆時強弩之末,可能擋得住這八方覬覦?恐為他人作嫁衣裳耳。”
曹長卿聞言,如遭雷擊,怔在當場。
他一生執著於復國,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推翻趙氏,光復大楚,卻從未將視野放至如此廣闊,忽略了離陽之外的虎狼之輩。
經魏蒼梧這一點撥,他驀然驚覺,自己或許……真的將復國之事想得過於簡單了。
西楚即便復國,面對的也絕非只是一個精疲力盡的離陽,而是整個動盪不安的九州格局!
曹青衣再次低頭審視棋局,越看越是心驚。
自己方才自覺精妙的幾手殺招,在對方這盤大棋局中,竟顯得如此短視和侷促。
他苦思冥想,試圖尋一破解之道,卻發現無論如何落子,似乎總難逃白棋早已佈下的無形羅網。
最終,他耗盡心神,憑藉官子階段的超卓功力,勉強爭得半目之優。
“曹某……險勝半子。”
曹長卿落下最後一子,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卻無絲毫喜悅,反而面露苦澀。
這半子之勝,非但未讓他感到欣慰,反而像一盆冷水,澆醒了他多年的執念。
“不……”
魏蒼梧輕輕搖頭,指尖拈起一枚白子,在棋盤一個無關勝負的角落輕輕放下。
“看似是先生贏了半子。只是這半子,是魏某讓與先生的。”
這一子落下,原本略顯侷促的棋盤邊緣,竟隱隱生出一種奇妙的平衡感。
彷彿在提醒這位大儒,行事需留有餘地,莫要行那玉石俱焚之舉。
曹長卿渾身一震,死死盯著那顆白子,半晌,方才頹然一嘆,對著魏蒼梧深深一揖。
“曹某……明白了。多謝教主點撥之恩!今日一局,勝過曹某十年苦思!”
他徹底明悟,魏蒼梧並非不能贏,而是以此局點醒他復國之路的艱難與潛在危機。
這已非棋藝的較量,而是格局與眼光的碾壓。
“先生不必多禮。”
魏蒼梧拂袖,一股柔和氣勁托住曹長卿。
“西楚之事,乃先生之志,逐鹿不便插手,亦無意插手。但……”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亭外正與紅薯低聲說話的白衣丫頭。
“姜泥於逐鹿山有緣,他日若遇險境,逐鹿可保她平安……也不枉本座身為楚人!”
曹長卿聞言,心中百感交集。
有感激,有失落,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鬆。
感激於逐鹿對公主的維護承諾,失落於復國大業前途未卜……
輕鬆則在於,肩上保護公主那過於沉重的擔子,似乎有人分擔了一絲。
中年儒士再次躬身:“教主高義,曹某代……代楚人,謝過教主!”
…………
亭外一角,紅薯拉著姜泥的手,低聲打趣。
“小妮子,方才瞧你那眼神,都快黏在教主身上了。快跟姐姐說說,何時對教主動了這等心思?”
姜泥霎時羞得滿臉通紅,連耳根都染上了霞色。
跺腳嗔道:“紅……紅薯姐姐!你……你胡說什麼!我……我沒有!”
她嘴上否認,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亭中那丰神如玉的身影,心中小鹿亂撞。
是何時開始的呢?
或許是在北涼王府,他第一次出現時的神秘?
又或許是在逐鹿山,他看似淡漠實則細緻的關照?
或許是他傳授劍法時的認真?亦或是他談笑間敗盡強敵的絕世風采?
情不知何所起,一往情深,待她發覺時,早已深種心田,難以自拔。
只可惜……自己很快便要隨棋詔叔叔離開了。
此番別離,山高水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這一襲白衣,再聽到他喚一聲“小泥人”……
想到此處,姜泥眼中不禁蒙上一層水霧,忙低下頭,掩飾住那份即將溢位的酸楚與不捨。
棋局終了,天色向晚。
曹長卿攜姜泥拜別魏蒼梧,身影消失在暮色官道盡頭。
姜泥一步三回頭,眼中盡是不捨。
魏蒼梧獨立亭中,遙望二人離去方向,默然不語。
紅薯悄然近前,輕聲道:“教主,已安排妥當,明日便可啟程前往兩禪寺。”
“嗯。”
魏蒼梧收回目光,望向北方,眼神深邃。
江湖風波惡,人間路正長.
第195章:聖佛與天魔,白衣僧提刀砍人!
兩禪古剎,佛光普照。
本是風和日麗的好時分,萬佛殿東側一處寒酸院落中,卻有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常年沒名沒分住在這裡的那位白衣僧人,正戳洗著一大盆自家娘子的衣物。
偶爾經過此地的小和尚們捂嘴偷笑,指指點點。
“這些活兒一直不都是吳南北幹嗎?”
“可不,他那位師孃懶散的很,那麼多衣物推在屋中也不嫌臭,每次非要等他回寺才罷休……”
“你沒發現好多天沒見李子姑娘了嗎?”
“難怪,估計吳師父是去找她了,所以這活才……”
幾個小和尚議論時,卻見挽起衣袖的白衣僧,笑容可掬地衝他們~招了招手。
“兩個銅板,幫幫忙怎麼樣?”.
有些心動的小和尚們剛邁出一隻腳,再抬頭-時,轉身就跑。
“跑什麼……有錢不賺?”
白衣僧大失所望的喊了一句,緊接著耳根便是一陣陣火辣滾燙。
一位姿容極其普通的悍婦擰著白衣僧的耳朵,氣勢凜人。
“真有你的,沒見裡面有老孃的肚兜嗎?”
“還有,何時又藏私房錢了……還兩個銅板,瞧把你富的?”
白衣僧人求饒道:“和小沙彌開個玩笑而已,娘子鬆手,鬆手,疼……”
“快些洗,屋裡給你燙了酒!”
婦人鬆手後,衝著寺外長嘆一聲。
“東西這丫頭,每次三五天便浪回來,這都快半月了,你說不會丟了吧?”
“呸呸呸……我李當心的閨女,誰敢拐騙?”
“這個南北也是,不知早些勸她回來。”
一說到自己那個徒弟,李當心便又有些後悔。
早知道教他些拳法,路上也好保護閨女。
小院附近有一座塔林,為兩禪寺歷代高僧葬地,共計千餘座,一眼望去如茂林。
老主持本意並未將這當作禁地,只是信徒虔眨桓姨ぷ愣选�
久而久之,就少有人來這裡觀摩。
塔林邊緣那座千佛殿,牆面上繪有長達數百米的彩繪拳譜,殿內地面有一百零八個坑窪。
據傳是羅漢踩踏出的腳印……
千人來看便有千種拳,故有天下拳法出兩禪的讚譽。
三面牆壁上的拳譜,吳南北看了這麼多年,愣是一無所獲。
白衣師父也不教,只是讓他先拿寺裡那些八九歲剛練拳的小沙彌當沙包打。
說打著打著就變成高手了!
李當心收回心思,一邊用力戳洗著衣物,一邊安慰娘子。
“東西和南北佛緣不湥堑粫惺拢d許還能碰上什麼潑天之福嘞……”
婦人叉著腰,白了眼胡說八道的和尚。
“我閨女要是少一根汗毛,非把你休了不可!”
“是是是~嘿嘿……”
夫妻倆說話時,天色漸漸晦暗不明。
寺外,有紅衣女子盯著常年緊閉的正門,蛾眉微微蹙起。
“大名鼎鼎的兩禪寺,怎麼也學那陽春城盧府,只開一處側門迎客?”
白衣教主笑著道:“怎麼,你連兩禪寺的中門也想劈了?”
紅薯連忙搖頭,苦笑一聲。
“奴婢可惹不起金剛無敵的那位……”
“哈哈哈~”
二人一前一後,自側門入古剎。
白髮老魁最見不得光頭,便和四個抬轎人留在山下等候。
神出鬼沒的賈嘉佳,早已沒了蹤影……
而護送姜泥的雪月劍仙,則懇請隨教主北上,討教那九座石碑博大精深的無上劍道。
至於回了自己家的那位活寶,早就拉著笨南北沒了蹤跡。
自小在兩禪寺長大的李子姑娘,東拐西繞了只片刻,便跑回千佛殿附近那座小院。
見了老孃後豪橫地單手叉腰,另一隻高高舉起一包名貴胭脂。
“娘,你一直羨慕人家的螺子黛、紫瓔珞、香山雛鳳……東西都給你弄來了,厲害吧?”
接連兩日,李東西拉著冤大頭紅薯,幾乎買遍了琅琊城的上等胭脂。
姿色平平的婦人看都不看一眼,上前抱住女兒哽咽了半天。
“臭丫頭,娘還以為你被人拐跑了,嚇死我啦……”
不過也就茶盞功夫,婦人一把搶過包袱,偷樂著轉身進了屋。
後邊跳腳的李東西嚷嚷道:“這還是我親孃嗎?”
聽到閨女聲音的白衣僧人,笑眯眯從屋裡跑出來,一副諂媚嘴臉。
“呦……李女俠終於回來了,這些日子跑哪兒去了?”
小姑娘一副命令的口吻道:“爹,趕緊替我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