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养橘猫的惠安人
宴游闻言,心态也是平和,只是没有半分恭顺。
“我棠霁楼在内海,自当恪守职责。至于这灵澜国,界限分明,我真身贸然踏足,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陈生胸前那颗蠕动着的眼睛。
“倒是大兄,真身降临,又当如何解释?”
那颗混沌小眼睛,眨动一下。
“我早就是青州人了,在这很正常。”
“齐老魔和苟无用道友已经颇有微词。游弟,你如此行事,更让人抓住把柄。”
“眼下风波渐起,还不速速退去?”
言语之中,虽有兄弟情谊的称谓,却也夹杂着不满。
宴游并未急着反驳,端起案上的茶杯轻轻啜饮一口。
“大兄此言谬矣。”
茶水入喉,带走喉间一丝干涩。
“金丹道仙游本是大兄你一手促成,旁人也配对你指手画脚?”
他放下茶杯,字字珠玑。
“既然大兄亲自出面,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那风莹莹我自会处置。为免再生事端,我便将其带到灵澜国一方。她和陈生再不能相见。”
时间一息一息流逝,仿佛连空气也凝滞下来。
那颗混沌小眼睛,又眯了起来。
“你倒是学聪明了。”
话音刚落,眼睛便缓缓闭合,没入陈生血肉之中。
此时的窑洞内。
赤生魔在乌木躺椅上。
“根生啊,你比他聪明。”
陈根生摇头应道。
“我此番一无观虚眼,二无溯灵瞳,毫无所获,算什么聪明?”
他这话一出,赤生魔缓缓睁开眼睛,身体微微前倾。
“倒是沉得住气。”
他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玉盒古朴,其上没有一丝花纹,只是简单地由温润的玉石打磨而成。
打开玉盒,其中静静躺着两枚眼睛。
赤生魔分明在打趣。
“如风便罢了?不如为师让他多活几日。”
他端详着那两眼珠子,轻声叹道。
“溯灵瞳和观虚眼,宴游委托我给你了。”
赤生魔的目光扫过陈根生,似乎在享受徒弟此刻的反应,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盒,却并非直接递给陈根生,反而收回怀中,随口一问。
“你倒是说说,为何执着于给李思敏这些至宝?”
陈根生懒得说。
赤生魔没有再逗弄他,而是将玉盒再次取出,随意地抛向陈根生,然后呵呵一笑。
“可还满意,你借了为师之手办成了一件事,当真是聪明至极。”
“为师也有一事相托,简单至极。”
陈根生接住盒子。
“想来我本就不能在此久待,不然便是坏了金丹道仙游的规矩,还能办什么事?”
赤生魔似乎是颇有怨言,只是淡淡道。
“我不知你如何死而复生,只盼你往后莫再主动寻死。”
他应一声,心不敢旁骛,面也不敢稍显异动。
待赤生魔踪迹尽消,他方敢放胆思考。
自身殒命,想来对赤生魔必有利益损耗,难道是修为折损,或行事有阻滞?
此事已略窥门径,可对李蝉之复仇大业,献上弥足珍贵之情报。
他感慨良多,低唤一声思敏。
待李思敏现身,他竟激动不已。
他将手中那装有两枚眼睛的玉盒置于一旁,片刻就用血肉巢衣给李思敏换了眼睛。
“思敏,如此甚好,越来越好!”
一股神念径直传入李思敏的灵识。
“师兄这一路金丹道仙游,算计诸多,收获颇丰。为你谋得了这溯灵瞳与观虚眼,更知晓了许多棠霁楼秘密。如此,师兄心中甚是畅快!”
李思敏闻之,喉头微动,一股莫名情绪突然涌至。
她拥住陈根生。
二人竟默然良久,未发一语。
窑洞之内,污浊之气散去大半,只余陈根生与李思敏相对而立。
她那柔弱却又力道沉重的拥抱,消弭了蜚蠊魔头身上所有的异样,只剩一股无法言说的满足。
“我当时怎么和你说的,如今终于实现!”
“我曾言,必为你觅一双更明澈的眼目,如今你可满意?”
他轻拍李思敏脊背,动作亲昵且含自得之意。
彼时李思敏周身萦绕之尸气,随新眼相融,似更趋内敛纯粹。
一瞳观虚,一瞳溯灵。
陈根生还在自言自语。
“我向来心思沉稳,事情不跟旁人多讲,谋划大计也藏心里……思敏,你看如今感觉如何?有没有异常?”
李思敏之观虚瞳竟潸然垂泪,溯灵瞳却似难涌泪光,她声音哽咽,唤了声师兄。
“这是灵澜国……不远处便是越西了,我想看看我爹。”
此话一出,陈根生心头骤然沉重,好似背了一座大山。
这感觉并非先前那般烦躁。
过往,面对任何于己无益的变故,他总能生出一股掀桌的戾气。
可眼下,这沉甸甸的滋味……
他静默了片刻,更是难受。
窑洞之外,已是夜色深沉。
夜风呼啸,自耳畔掠过。
两人在天上俯瞰。
越西镇的轮廓,逐渐在夜色中显现。
如今是一座小城了。
高耸的镇墙将记忆里那片宁静的谷地圈了起来。
城内屋宇俨然,飞檐翘角斗拱交错,华灯璀璨彻夜通明,端的是一座凡民和睦共处之盛境。
喧嚣声浪隔着数里地,依旧清晰可闻。
这哪里还是那个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越西?
李思敏的观虚眼和溯灵瞳中,往昔与眼前刹那叠印。
她望见那片熟稔田埂,今已为宽阔青石长街所覆;
河畔浣纱妇之笑语,尽被画舫靡靡之音湮没无迹;
镇东头那座篱笆小院,虚影于原地摇曳,而现世里,彼处已巍然起一酒楼。
一切都变了。
过去的痕迹,一丝一毫都难寻。
两人落于地上。
李思敏扑入陈根生怀中,呜咽不止,悲恸难抑。
“师兄…… 原来我爹早就不在了。”
第284章 稚子离乡踏尘路
陈根生和李思敏不知道去了哪里。
风莹坊内的光景,如同一幅被揉碎后又强行铺平的画。
陈生自那虚无的阁楼中跌出,眼前依旧是那方寸之地。
院墙上的藤蔓,枯了又绿,绿了又枯。
李蝉怀中婴孩,由襁褓稚子长成匍匐幼童,因棠霁楼未再寻衅,便留了下来。
孙糕糕执掌家事,精于裁衣炖汤。
倏忽五载,五岁的李稳早行迟言,终日在院中奔忙不休。
凡俗之灾,还有二十四年。
此子当真是魔童一个。
孙糕糕自庖厨而出,目睹这般光景,却对这混世魔王束手无策。
李蝉依旧静坐廊下,手中执一块木料,漫不经心地削琢着。
他凝望院中闹得鸡飞狗跳的李稳,难辨是欲加制止,或是暗中助威。
岁月本应在这般日复一日的幸福中悄然流转,才是对的。
直至那一日,李蝉毅然踏出门扉。
等他归家之时,满面风尘,双手空落落。
步入屋内,李蝉自怀中取出一物,以粗布层层包裹,严丝合缝。
那物入手沉坠,形制恰似一方石饼。
正是个测灵盘。
是夜,月色清朗。
李蝉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李稳的小床之侧。
他轻拥熟睡的幼子,缓步踏入庭院之中。
睡梦中的李稳皱了皱眉,却没有醒来。
紧接着,两道光芒自盘中亮起。
一道光,灿若流金,另一道光,青翠欲滴。
李蝉默然凝视着眼前此景,那双素来空茫的眸底,翻涌着无人能解的复杂心绪。
两道光约莫持续了十数息,方才缓缓敛去。
他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而后轻拥李稳,将其送回卧房之中。
自那夜之后,李稳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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