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歪歪小虫
段融道:“正准备在文牍库内,向掌柜的汇报!”
“好!”阮凤山叫了一声,然后看着徐寿贤,语含隐怒,道:“徐总账房,带着你们账房的主事们,跟我进文牍库,一起听段融汇报查账结果。”
“是。”徐寿贤是字吐出,心神瞬间便被恐惧笼罩。
接下来,会发现什么,他已经完全无法预料了,而且也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了,此刻做了几十年账房的徐寿贤,忽然有一种刀俎鱼肉之感,他抬眼瞄了下站在文牍库前的段融,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王德安、朱士成早已经围在那大厅走廊附近,神色慌张,只有徐福贤过来后,径直去了自己主事的东丁房内,没在这儿凑热闹。
徐寿贤让王德安去将徐福贤叫了过来。
段融拿着手中的钥匙,打开了文牍库的房门,他手里提着灯笼,照着黑魆魆的文牍库。
阮凤山缓步踏入,徐寿贤、王德安、朱士成、徐福贤,紧随其后。
萧玉并未进去,直接守在了门口。
站在走廊口的栾豹,此时方感觉震荡的脏腑渐渐稳了下来,他抹了把嘴角的污秽之物,脸色有些难看……
而这边等在大厅走廊附近的李均,见段融带着阮凤山,徐寿贤他们,进了文牍库,顿时心神慌乱。
徐寿贤王德安都未真正见过段融查账,他们只是听了自己还有黄庆的描述,因此,他们踏入文牍库之时,恐怕心里还留存着一份侥幸。
但李均却是亲自看过段融查账的,因此,他也更能明白段融为何堵在文牍库的门口。更很清楚,段融是要干什么?
所以,他才更害怕!
因为更确信,他的害怕,也远比徐寿贤和王德安他们,更加彻底,更加绝望!
李均本就昏迷五日,这五日,他的老父虽每日给他喂些清粥参汤,但其实他喝下去的甚少。
故而本就身体发虚,又狂奔这一大段路,此时又心神失守,李均顿时两眼一黑,一时失禁,竟再次晕厥了过去。
徐寿贤一离开,大厅内的学徒账房们,更是像撒了欢一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就在这时,忽然李均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搞得就近的几个学徒账房一阵手忙脚乱……
阮凤山等人,跟着手提灯盏的段融走进了文牍库内。
几人站在文牍库的门口,数息后才适应了里面有些阴暗的光线。
他们看清文牍库的瞬间,心神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只见文牍库逼仄狭窄的走廊里,竟摆满了一摞一摞的账册……如布阵一般……
徐寿贤站在阮凤山身后,一见此景,便愤怒地瞪了王德安一眼。
王德安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他也自知大意,段融他这五日竟在文牍库内,搞出这个大的动作来,而他竟然毫不知情。
徐寿贤目色一动,忽然看向身旁的一摞账册,他看到最上面的一本里夹着一张纸条,他略一蹲身,便将那纸条抽了出来。
徐寿贤借着从门口射进来的天光,向手中的纸条看去。
只见那纸条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如同数阵一般,层层围绕排列,彼此线条交叉勾连,围了竟有三层之多。
徐寿贤一看那纸条,顿时嘴唇一阵哆嗦,脸色瞬间煞白。“他竟……真看懂了……”
而且段融不仅是看懂,而是将账目迷宫,彻底破解了,此刻徐寿贤手中纸条上的数阵就是明证。
徐寿贤毕竟年纪大了,身形竟是一晃,王德安见状,立马搀扶住了他。
徐寿贤好险站稳,他回头便看着了王德安神色关切的脸,顿时大怒,一把推开了王德安,要不是阮凤山此时在这里,徐寿贤已经一巴掌抽到了王德安的脸上。
他在心内大骂:“蠢猪!我怎么用了你这么个东西?脑子长屁股上了?”
段融将手中的灯笼放在了几案角落,而几案上,也放着三摞账册。
段融看着几案上的三摞账册,向身侧的阮凤山,说道:“掌柜的,这三摞账册,是今年腊月的账目中最大的一项流水,涉及的银钱是五千六百三十二两。”
段融说着,将一张纸条从最上面的一本账册上抽出,放在了阮凤山面前,道:“掌柜的请看,这是详细的账目细节,五千六百多两的流水,账目浮差九百八十五两。”
阮凤山听了这个数字,心头顿时一跳。一项浮差就高达九百八十五两。
阮凤山立即看向那纸条,但那纸条上密密麻麻的数阵,他一时有些看不明白。
段融注意到了阮凤山的神色,立马将那些账册在阮凤山的面前翻开。
账册相应的地方,段融都已经折了角。
然后对着账册和纸条上的数阵,段融开始讲解了起来。
阮凤山年少时,除了习武,也时常会接触家里的生意,他曾经在账房里呆过小半年,老掌柜给他安排的职务,就是给当年还只是主事的徐寿贤做助手。
那时候,徐寿贤将账目的许多秘辛和算法,毫不藏私地,全都教给了阮凤山。
但,这嵌套三层的账目,显然过于繁复冗杂,阮凤山看了足有半柱香,才终于看懂了那纸条上数阵的意思。
看懂的瞬间,阮凤山便心神震荡,入堕冰窟。
“真是好手段啊!”
“九百八十五两!”
“瞒天过海!”
段融见阮凤山已经看懂此例,便直接将汇总的纸条拿了出来,摊开在阮凤山的面前。
“掌柜的,这是腊月的总账!”
阮凤山看着这汇总纸条上的一个个数字,顿觉触目惊心,阮凤山脸上的肌肉跳动,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着,近乎失态地叫骂道:“虫豸!这账房已经烂了!”
第228章 刮骨去痈
“烂透了!一滩烂泥!”
徐寿贤看到暴怒的阮凤山,禁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是真的怕了!
阮凤山扔掉手中的账册,扭头看向站在门口处的徐寿贤,眼中射出野兽般冷冽的光来。
徐寿贤甫一与阮凤山的目光接触,阮凤山眼中那宛如实质的凛冽的杀意,仿佛瞬间便洞穿了他……
徐寿贤颤抖了呷,竟是差点后退了一步……
站在徐寿贤身后的王德安和朱士成,亦是两膝发软,战战而惊……
只有站在最后面,远离三人几步远的徐福贤,镇定而立,他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徐寿贤,颤抖如霜叶的背影,眼神中涌现出某种复杂的情绪……
“栾豹!”阮凤山忽然大叫了一声,声震屋瓦。
栾豹立马奔到了文牍库的门口,抱拳道:“掌柜的!”
“带你的人,把后院账房围了,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属下领命!”栾豹转身,大步而去。
阮凤山再次扭头看向徐寿贤,此时他看着徐寿贤的恐惧摸样,竟忽然一阵晃神,差点没认出这个人。
那种自傲的气息,一旦从徐寿贤的脸上消失,而换上一张惊恐扭曲的脸后,徐寿贤竟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但徐寿贤此时的样子,反而更让他觉得恶心!
“老混账的蛆虫!”阮凤山骂了一声。
但阮凤山毕竟在江湖上混了半辈子,见过的风浪何其多哉,他很快他就从暴怒的情绪中,退了出来,长叹了一口浊气,看着段融,道:“段融,你做得很好!”
段融抱拳,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你以为,此事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阮凤山忽然说道,他显然是在征求段融的意见。
“属下以为,应该彻查账目。将这几年积压的账目,彻底清理一遍!刮骨去痈!”
阮凤山微微颔首,目光深沉地看了段融一眼。
段融继续,说道:“属下斗胆向掌柜的,保举一人。”
阮凤山心头一动,段融方才说得,和他想的是一样的。只是这彻查账目的挂帅之人,他有心让段融去做,但又觉得有些欠妥。
镖局腊月是淡季,账目不多,段融他们还能啃下来。
但现在要清查的是几年的账目,这清查下来,是一项繁杂的大工程,就不是单打独斗,能拿下的。
就在阮凤山思量到此处时,段融忽然说他要保举一人,可以说正中了阮凤山的心坎处。
“你保举何人?”阮凤山饶有兴致地看向段融。
段融道:“东丁房主事,徐福贤。”
阮凤山听到这个名字,竟然微微愣了下神。
因为,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徐福贤这些年,虽然是账房主事,但无论是在后院账房,还是在镖局内,他似乎都没什么存在感。
甚至此时,他就站在这文牍库内,但却只是沉默地站在角落处,如同哑剧里的配角一般……
“徐福贤……”阮凤山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扭头望向站在角落里的徐福贤。
看到徐福贤的瞬间,阮凤山的某些记忆似乎被唤醒了。
他还记得,二十年前,他刚到这后院账房时,那是的徐福贤和徐寿贤都是账房主事,两人彼时都值壮年,而且关系甚好,常常谈笑风生,有时也会因为对账目的理解不同,而争地面红耳赤。
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他接手了掌柜后的两三年间,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好像是说他们两个闹得很是不合。
又过了几年,似乎大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连这点风言风语也都没有了……
从那以后,他似乎就再也没听到过徐福贤这也名字,也没再见过他这个人了。
段融在阮凤山身前,摊开了腊月的汇总账目,说道:“掌柜的请看,这腊月的账目,凡是徐福贤经手的,全都账目清晰,分毫不差,账目严谨到近乎苛刻。”
“掌柜的,这几天查账下来,每每查到他的账目,我都心有触动。从这严苛的账目背后,我看到了一种执拗和风骨!”
阮凤山翻看着眼前的账目,每个账目旁边都标注着浮差的数目,从几十两到几百两不等,但一遇到徐福贤经手的,旁边便是一片空白。
阮凤山连翻数页,连连点头。“在一片烂泥里,能守住本心,不易啊!”
就在这时,栾豹急匆匆地,从走廊外走到门口,抱拳朗声道:“掌柜的,护卫已经将账房围了。”
阮凤山看了栾豹一眼,目光从徐寿贤、王德安、朱士成身上扫过,道:“把徐总账、王主事、朱主事,带回他们自己的房间!着人看守,任何人也不得跟他们接触!”
“是。”栾豹抱拳道,然后一扭头,看向门口的几人:“徐总账、王主事、朱主事,请!”
徐寿贤的嘴唇嗫喏着,他忽然噗通跪地,恐惧叫道:“掌柜的……”
阮凤山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怒道:“押他走!”
栾豹立马跨了进来,提溜起徐寿贤,如提鸡仔,便大步出了文牍库,王德安、朱士成,也颤抖着跟了出去。
几人走后,喧闹的文牍库立马安静了下来,阮凤山看着站得远远的徐福贤,问道:“徐福贤,清查账目的事,我意是让你挂帅,你可愿意?”
徐福贤只是上前了半步,依旧是远远地,抱拳躬身道:“属下愿奉命!”
阮凤山瞥了徐福贤一眼,但徐福贤清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阮凤山道:“那你准备一下,明日就开始吧。”
“后院账房的事,你先负责起来。那些人负责日常的运营,那些人跟你查账,你自己安排一下。”
“我只要结果!”
“属下知晓。”徐福贤原本一直躬着的身体,躬得更低了一下,沉声叫道。
阮凤山点了点头,便心思深沉地走出了文牍库。
段融紧跟其后,也出了文牍库。
段融走出文牍库,和站在门口的萧玉,四目相望,萧玉略低头一笑,如含羞莲花一般。
萧玉将掌柜的带来的晚了,她生怕坏了段融的事,还好来得及。
萧玉知晓文牍库内,满地账目,无处落脚,几个主事都挤在门口,她也就没进去。
而且账目的事,她也不懂,段融说那些,她也听不大明白。
阮凤山刚走出西边的走廊口处,栾豹便上前一步,道:“掌柜的,徐总账的助手李均,方才似乎是惊吓过度,昏厥了过去。这会儿……好像……断气了……”
第229章 搅乱一池水
李均昏厥过去后,就近的几个学徒账房就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揉他的太阳穴……
眼见忙乎了一阵,李均还不见醒来,此时账房的主事们,都在文牍库内,这些学徒账房没了主心骨,几人合计了好一阵,才决定背李均去医馆。
但就在这时,栾豹已经带人将后院账房围了,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
那几个学徒账房慌了,只得将李均的事告了栾豹,栾豹还在迟疑,只见李均竟开始抽搐起来,浑身战栗,两眼上翻,数息后,竟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