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刘曲星咬牙:“你真该死啊!”
陈迹:“……”
师父都挑明到这份上,他再装傻充愣也不合适:“师父,您没接他话茬吧?”
姚老头嗤笑道:“我又不是你爹,我有什么资格接这种话茬?不过人家一大早便赶来医馆,就是想近处看看你是什么品行,如今满意离去,恐怕不是要去赴宴,而是去陈府。”
陈迹皱眉:“这么草率吗?我与张大人合计只见过三面吧,他便能断定我的品行了?”
这次轮到姚老头一怔:“三次还不够?他能为此事专程来医馆一趟,已是颇有诚意了,看样子,他这位女儿很得宠爱。”
陈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时代的婚姻,彼此双方挑选的并不是人,而是门第。
如师父所说,张拙能亲自跑来医馆一趟见见陈迹的品行,已是对女儿极其负责了。
畲登科闷声道:“张大人有几个女儿,他如今是要给哪个说媒啊?”
世子斜靠在柜台上,若有所思:“张大人女儿只有两个,年纪大些的已经嫁入刘家,应是年纪稍小的那个,可是……”
陈迹疑惑:“可是什么?”
刘曲星直白道:“可是,剩下的那个女儿是嫡女,而你却是庶子,会不会是张大人还有个私生女啊?”
世子摇头:“陈迹即便是庶子,那也是陈氏的庶子,陈氏钟鸣鼎食、世代簪缨,如今家主陈鹿池又贵为当朝阁老,任户部尚书。张大人若为私生女登门说媒,可是会被陈大人打出陈家的。所以,张大人要说媒的,恐怕正是他那位嫡女。”
嫡女嫁庶子……
刘曲星更酸了。
正思索间,白鲤在一旁说道:“但是,这位张拙张大人的风评……”
“恩?”陈迹看向白鲤。
白鲤迟疑许久,轻轻扯了扯世子的衣袖:“哥,你来说。”
世子无奈嘴替:“在张大人手下若想升官,升迁一县主簿八百两银子,升迁一县县令三千两银子,明码标价。张府每天门庭若市,门外都是排队求官之人,据说还有其他州府的官员。不过张大信誉倒是极好,你只要给钱,他是真给你办事。”
一旁的刘曲星来了精神:“我听说张大人纳了几十房美妾,是真的吗?”
世子笑道:“是真事,每年给他送美妾的官员都不计其数,他也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刘曲星感慨道:“那得需要多少宅子啊?”
世子说道:“张大人给自家美妾分了三六九等,上三等留在自己宅子里,下六等统统发去田庄干农活去了……”
白鲤在一旁说道:“陈氏是北方清流,朝堂上与南方徐家向来有嫌隙……”
陈迹摇摇头:“朝堂上这些不是我考虑的事情,我只是对此事没兴趣。”
姚老头讥讽道:“说得好像你能决定此事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你能做主的?”
陈迹回答道:“张大人思及此事,恐怕也是看中了我手里的水泥配方吧,如今我与王爷还未签转让配方的契子,事情还有转机,所以张大人便打起了主意。我只需要尽快与王爷签下契子,让张大人知道水泥之事再无转机,他自会弃我如敝履。”
姚老头捋了捋胡须:“倒也是。此人无利不起早,乃真小人是也。”
世子忽然说道:“不过,张大人年少时并不是这样的。他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五岁高中状元。当时他已有结发妻子,徐阁老托人说媒,想让他休掉发妻迎娶徐家女,被他给拒绝了。当时他对媒人说‘贵女无我,仍为贵女,吾妻无我,恐为骸骨’。”
“十九岁时,张大人结发妻子因病亡故,他心灰意懒之下辞官回了湖广江陵老家。”
白鲤疑惑:“咦,那他怎么又娶了徐阁老的侄女?”
“据说是张大人在家赋闲一年后想通了,转头便迎娶了徐阁老侄女,从此平步青云。”
然而就在此时,白鲤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陈迹,医馆对面有人在盯著我看,我见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陈迹用余光看去,却见一名矫健的中年汉子站在包子铺的雨棚阴影下,默默注视著白鲤。
这中年汉子一身黑色劲装,虎背蜂腰螳螂腿,极为精悍。
陈迹想看清对方长相,可对方头戴斗笠,面目都隐藏在斗笠之下的暗处。
是密谍司的盯梢密谍吗?不像,密谍不会这么直勾勾盯著人看。
他想了想问道:“郡主见过他几次?”
白鲤回忆道:“四五次,第一次是在东林书院山下的酒肆里。那天我跟著我哥下山,他就独自一人坐在酒肆里。此人身材特殊,气质也特殊,所以看了便很容易记住。”
“之后还在哪里见过?”
“我想想,从书院回来,刚进洛城的时候他便站在路旁呢。”白鲤说道:“一开始看见他还挺害怕的,以为是什么江湖上的歹人,可后来慢慢习惯了,他就只是看著,看一会儿便走了。”
“他有没有什么其他特征?”
白鲤回忆半晌,忽然说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与他擦肩而过,我看见他挽起袖子的手腕上有纹身,好像纹著一尊佛陀。”
“佛陀吗?”陈迹皱眉朝医馆外看去,只是包子铺雨棚下,早已没了人影。
第108章 张夏
陈迹望著医馆门外,包子铺前已空无一人,仿佛从未有人站在那里凝视过他们。
他开口说道:“得先搞清楚,此人是在跟踪世子,还是在跟踪郡主。世子,你有单独被此人跟踪过吗?”
世子摇头:“没有。”
“郡主,你单独出门的时候,有遇到过此人吗?”
白鲤回道:“遇见过,我记得去年上元节庙会,我哥和江湖朋友喝酒,我带著丫鬟去猜灯谜,那人也是藏在人群之中偷偷看我。”
“郡主有没有跟云妃夫人提过此事?”
“说过,母亲让我别胡思乱想,说不定只是巧合。”
陈迹微微一怔。
若按正常人的逻辑,自己女儿被一个陌生汉子跟踪,第一反应是派人保护,而不是告诉女儿别胡思乱想。
云妃很可能知道那个人是谁。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打断了陈迹等人的思绪,只见门前一匹枣红色骏马急促停在太平医馆门前。
医馆众人停下交谈,目光纷纷投去,那枣红骏马和骏马上的人,仿佛天生便是舞台上的主角,不管唱青衣还是唱花旦,都永远是最璀璨夺目的那一个。
枣红色骏马浑身汗液淋漓,在初冬的阳光下,蒸腾著氤氲的雾气。
木贴银的马鞍上镶嵌著金缕与宝石,马鞍之上,一袭红衣的女孩翻身下马,将手中马鞭随手一丢,骏马仿佛有灵性似的将马鞭叼在嘴中。
缰绳也不需要拴在何处,枣红骏马便停在医馆门口,哪也不去。
女孩穿著一身打马球的利落装扮,径直走进太平医馆,高声问道:“谁是陈迹?”
所有人下意识朝陈迹看去,陈迹站在柜台后面平静道:“我是。”
只见女孩旁若无人的来到柜台前,仔细打量著陈迹头上的木簪子、身上灰布衣已洗得脱浆泛起白色。
女孩隔著红木柜台看向陈迹,直接问道:“读过书吗?”
“读过。”
女孩又问:“《大学》、《论语》、《孟子》、《中庸》,最擅长哪篇?”
陈迹一怔:“这些都不擅长。”
女孩微微皱眉,又问:“五礼、五射、六乐、六御、六书、九数这六艺,你通哪一样?”
陈迹思索片刻回答道:“九数应该还可以。”
女孩眉头皱得更紧了:“会写诗吗,如果写过,拿出来看看。”
陈迹摇摇头:“不会。”
刘曲星、畲登科、白鲤、世子等人面面相觑,都还没搞清楚状况。
这女孩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突然就生猛的出现了。
却见女孩站在柜台前审视著陈迹,沉默半晌,似是纠结似是挣扎。
最终,她干脆利落的挽起袖子,将纤细的手腕搁在柜台上:“给我诊病。”
陈迹轻声道:“这位姑娘,我只是这太平医馆的小小学徒,学艺未成,还不会给人诊病。那边的老者是我师父,诊病要找他。”
当的一声。
女孩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枚银锭拍在柜台上,生硬道:“就要你诊。”
陈迹刚要说什么,却见姚老头已经将银锭收了起来。
姚老头一边将银锭塞进袖子里,一边慢悠悠道:“病患有这种要求,我们做大夫的便该顺从其意,毕竟心病也是病。”
女孩看向陈迹:“你师父已经开口了,不要墨迹。”
白鲤见她态度蛮横,当即便要上前一步理论,却被世子拉著胳膊扯回原地。
陈迹打量著女孩,对方头上带著一支殷红色的玉簪子,通透如傍晚的火烧云,一双丹凤眼锐气十足。
可他哪里会诊病?
原本刚穿越来时,陈迹还想过要恶补一下医术来著,后来他发现姚老头亲传弟子教的根本不是医术,而是山君门径,便彻底摆烂了。
现在,该怎么给人诊病?
陈迹沉默片刻,而后说道:“姑娘你好,我现在需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回答后,我会根据我的判断,按照‘无’、‘很轻’、‘中等’、‘严重’、‘非常严重’这五个程度来做出评分,可以吗?”
这个他熟。
柜台对面的姑娘先是一怔,而后面色凝重起来:“你在耍我?”
陈迹平静道:“是姑娘先来耍我的。”
火焰一样的姑娘皱眉道:“我何时耍你了?”
陈迹说道:“您并不是来诊病的,一进门便追问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甚至都不知道您是谁、叫什么名字,能回答那些问题,已是很礼貌了。”
姑娘抿了抿嘴唇:“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医馆待了两年都学到了什么。”
陈迹平静道:“我学到什么、没学到什么,与您也无甚关系。想来您也是直来直去的豪爽之人,有话可以直说,并不需要拐弯抹角的试探。”
姑娘没有发火,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你倒真像坊间传闻那般。”
“坊间如何传我?”
姑娘想了想说道:“坊间传你性情木讷乖僻,喜怒无常。常年滥赌且流连红衣巷这等烟花之地,来太平医馆当学徒也是被家里撵出来的。”
陈迹点点头:“他们传的都是实话,确实如此。”
姑娘怔了一下:“你不做辩解?”
陈迹笑著说道:“既是事实,无需辩解……或者,无需与您辩解。”
姑娘挑挑眉毛:“我叫张夏。”
“张夏?”陈迹眼中微有迷茫的看向一旁,刘曲星著急比划著名,却没人能看懂他比划了什么。
张夏疑惑:“你没听说过我?”
陈迹诚恳道:“没听说过。”
张夏站在柜台外,旁若无人的自顾自说道:“你也不用装作没听说过我的样子。我今日来医馆,是嘱咐你一些事情:未来我想去哪里、做什么,都是我的事情,莫要管我。非要斤斤计较,只会给你自己找不痛快。”
“只要你能老老实实的,我自会每月给你发银子花。但你不可再去赌坊,不可再去红衣巷,若教我知道你在外面丢了我的脸,我便断了你的银钱。”
“对了,陈家也要少来往。逢年过节,我自会替你安排好礼品送去,但你最好少回去。”
太平医馆安静下来。
畲登科提著铜秤称药的手悬在半空,刘曲星嘴巴长著能塞下一整个包子,世子拉著白鲤胳膊的手力气越来越大。
姚老头慢慢捋著纯白色的胡须,神情复杂。
陈迹轻叹一声:“张夏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事情了,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
张夏双手撑在柜台上,沉声道:“我父亲此时正在你陈府之中,你说你听不懂?我来这里不过是给你提个醒,教你往后如何相处。”
陈迹见对方说的直白,便将手里棋子尽数丢入棋篓中,摊牌道:“张二小姐,我连陈府都不回,他们也决定不了我的事。我能看出来你瞧不上我,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去说服你父亲打消这荒诞的想法?”
张夏摇头道:“此乃父母之命,他们决定即可。另外,对我来说和谁过日子都一样,听话就行。你也不必觉得委屈,我身为嫡女,嫁给你这庶子,也算给你长了脸面。往后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自可过些好日子。”
陈迹望向柜台对面的张夏:“劳烦回去与张大人说,我今日便会与靖王签下契子,还请他不要打水泥配方的主意了。张二小姐,不论你怎么想,我暂时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请回吧。”
张夏诧异:“你没瞧上我?你凭什么?你与你那嫡亲哥哥陈问宗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也不知道父亲看上你什么了。”
白鲤在一旁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与入赘有何区别?即便陈迹是庶子,也绝不会没骨气到入赘你张家!”
张夏斜眼看向白鲤:“你又是何人?我与他之事,跟你有何关系?”
白鲤怒气冲冲:“我们都是他的至交好友,容不得你这么轻贱他!还有,你说他不如陈问宗,我们偏偏觉得他比陈问宗、陈问孝强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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