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71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陈迹乐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信这世间有鬼物。”

  西风尴尬了片刻:“大家都说有,虽然从未见过,但总会心里犯嘀咕。这世间连神仙都有,万一真有鬼物呢?”

  这次轮到陈迹怔了一下:“真有神仙?你见过吗。”

  西风低声道:“咱大宁朝钦天监的副监正徐术,便是一位转世的神仙呢。”

  “咦,”陈迹惊诧,他听过这个名字。

  先前重阳节,佛菩萨在太平医馆门前巡游而过时,师父曾提起过这位徐术。据说是徐阁老徐拱的独生子,意外去世后,徐阁老花重金请缘觉寺主持以七宝莲花灯为其塑肉身,重活一世。

  怎么到西风口中,对方却成了转世神仙?

  陈迹疑惑问道:“我记得他是徐阁老的儿子吧,怎么成了神仙?”

  西风思索片刻后说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成了神仙,但这是吴秀大人亲口给金猪大人说的,司礼监好多人都听见了,吴秀大人不会乱讲的。”

  “吴秀?”

  “咱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如今伺候在万岁爷身边,在内廷红透半边天的大人物。走吧大人,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去。”

  陈迹想了想说道:“劳烦西风回避一下,我想趁著内狱的笔墨纸砚,给朋友写封书信。”

  西风说道:“好的大人,我在外面等你。”

  陈迹从桌上提起毛笔,斟酌著语气,在一张纸上写下一封书信。

  待到字迹吹干,他将书信对折,塞入袖中。

  出内狱后西风扶著陈迹上了车。

  不知马车摇摇晃晃多久,才将他放在东市的路旁。

  马车缓缓离去,陈迹轻轻摘下眼上的黑布,瘦削的身影转头望著马车的背影。

  陈迹往回走了许久,确定没人跟踪自己,这才找到一个卧在路旁的小乞儿。

  他蹲在乞儿身旁,轻轻喂了一声。

  小乞儿睁开眼睛,他见到蒙面的陈迹,顿时害怕的角落缩去:“别抓我……”

  陈迹伸出手,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二十枚铜钱。

  小乞儿立刻伸手去抢,却见陈迹又合起手心,收回了手。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小乞儿:“明天将这封信送去太平医馆,明天晚上我便给你二十枚铜钱,记住了,太平医馆”

  小乞儿连忙点头:“好的官爷,明天一早就送到!”

  天上又飘起了零星的小雪,轻飘飘的落在陈迹发丝之间。

  小乞儿忽然说道:“官爷,先给一枚铜钱我买饼子吃吧,不然熬不住。”

  蒙胧的夜色下,陈迹丢下两枚铜钱,转身将双手拢在袖子中,往西边走去。

  ……

  ……

  清晨,安西街一大早便热闹起来。

  梁猫儿披著棉袄,睡眼惺忪的走到医馆门口,正看见王府的健仆拎著一桶桶盐,一把把洒在积了雪的青石板路上。

  他纳闷,昨日王府扫雪也只扫了自家门前,今日怎舍得拿三十文一斤的盐往整条街的地上撒?

  不仅如此,健仆还拎著篮子,给各家各户邻居发著一把一把红彤彤的燕门枣,格外喜庆。

  有人在医馆里好奇道:“这是做什么呢?”

  梁猫儿回头看去,却见陈迹、刘曲星也穿好衣服来到门前。

  此时,喜饼拎著篮子从太平医馆门前经过,她笑眯眯的凑上前来:“陈迹,把衣摆兜起来,我给你多倒点枣子。”

  陈迹笑著拎起衣摆,喜饼姑娘竟是一口气往他兜起的衣摆里倒了半篮子。

  刘曲星顿时酸了:“喜饼姑娘,伱怎么对陈迹这么好?给我也倒些!”

  喜饼冲他翻了个白眼:“这是给你们所有人的,想吃去陈迹那抓。走了,还有好多家要发呢。”

  陈迹看著喜饼姑娘的背影,疑惑道:“王府有大喜事?”

  刘曲星想了想:“怕是王爷要回来了吧?安西街上的邻居都说呢,平日里王爷在的时候,王府可大方了,王爷不在的时候,王府就会变得抠门一些……”

  正说著,却见那些健仆又取来竹扫把,将长街清扫的干干净净,仿佛没下过雪似的。

  后院传来翻墙的声音,郡主呼喊道:“谁把梯子撤走了呀,帮帮忙,把梯子搬过来。”

  刘曲星赶忙往后面迎去:“我来我来!”

  陈迹回头望去,却见郡主顺著梯子爬下来,站在院墙下解开自己挂在腰上的小荷包,取了一枚碎银子递给刘曲星:“买六笼肉包子,四笼素包子,我昨天看猫儿大哥独自吃了四笼都没吃饱呢,今天多买些。”

  梁猫儿憨厚笑道:“郡主真是菩萨心肠。”

  话音刚落,一名脏兮兮的小乞儿,浑身破破烂烂,举著一封信想要冲进医馆。

  梁猫儿眼疾手快的拎住他后脖领子:“你干嘛啊?”

  小乞儿慌忙道:“有人让我给这里送封信送到了有赏钱!”

  陈迹接过信纸,撑开读起:“世子吾弟,惠信敬悉……给世子的信?”

  他面色平静的来到后院,将信纸递给世子:“世子,给你的信。”

  “给我的?”世子诧异接过信来,只看了两眼便神色黯然下来。

  陈迹仔细观察著世子的神情,好奇问道:“世子,谁写得信,你好像不太开心?”

  世子叹息一声:“是先前与我们喝酒的张平、王全、王武、李博,他们……他们有事要离开洛城了,没法再一起喝酒。”

  陈迹忽然觉得,世子好像并不知道这四人已经死了。

  信是陈迹写的,他写这封信便是想看看,世子看见已死之人给自己写信时是什么反应。

  若世子知道这四人已死,那对方不管演得多逼真,眼中总会有点疑惑吧。

  可世子第一反应,没有疑惑,只有难过。

  说话间,连白鲤也凑过来,只见她看到信后,面露鄙夷:“这些人是无颜见我们才走的,哥你为什么要难过?”

  世子轻声道:“总归做过一阵子朋友。”

  陈迹忽然觉得,世子应该没问题。

  先说第一点,前夜金猪带解烦卫围了红衣巷,景朝军情司明明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连金坊的老鸨和烟儿姑娘都跑了,世子却还傻乎乎的自投罗网,这本就不正常。

  再说第二点,世子在东林书院三年,若对方真有野心有魄力,应当耐下心来结交文人,而不是天天去山下酒肆结交江湖人士。

  等等。

  陈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一直想错了方向:世子前往红衣巷金坊,未必是自己想去的,而是那四位江湖人士明知金猪要包围金坊,故意引世子过去。

  若世子被抓去内狱王府内谁有可能因此受益?自然是静妃与云妃。

  靖王明显还有生育能力,若府中独子没了,他自然要想办法再与人生个孩子延续香火,到时候世袭靖王爵位的,便是静妃与云妃的子嗣。

  而这靖王府内,谁会提前得到金坊即将被围的消息?云妃!

  陈迹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寒意!

  云妃!

  如果整件事是云妃为了夺嫡,一手策划送世子进内狱,再遣人杀了四名江湖人士灭口,似乎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他以前听说古人夺嫡之凶狠,都只是当做小说故事的艺术加工,并未真的亲身体会过。

  而现在,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王府夺嫡的残酷。

  不对不对。

  陈迹转头又笑自己瞎猜胡想……要知道前天夜里白鲤也在金坊,白鲤可是云妃的亲生女儿,对方即便想要夺嫡,也不至于把自己女儿都搭进去吧。

  而且,世子被抓进内狱之后,万一整个王府都受到牵连怎么办?

  陈迹放弃了这个猜想。

  白鲤凑过来,见他若有所思便疑惑问道:“想什么呐?我看你心情不太好。”

  陈迹笑起来:“没事,我心情挺好的,特别好。”

  说话间,梁猫儿搬著高高的笼屉,蒸腾著白色的热气,一路小跑回医馆:“陈迹,郡主,来吃包子啊。”

  陈迹笑著应道:“来了。”

  他看了看世子,又看了看白鲤,只要世子不是城府极深、心思歹毒之人,便好。

第86章 治孤

  小小的太平医馆院子里,一群人挤著一张小小的八仙桌,格外紧凑。梁猫儿稍微抬一下胳膊,差点把刘曲星挤到地上去。

  桌子上垒著高高的笼屉,一个个包子蒸腾著热气。笼屉揭开的时候,左边一只手、右边一只手,转瞬间就把一笼屉的包子拿完了,像抢饭吃似的。

  姚老头刚准备伸手拿个包子,却见梁猫儿伸手拉出一道残影,笼屉里的包子已经消失不见。

  待他再想拿另一个包子的时候,包子已经到了世子手里。

  姚老头神情寡淡的端著一碗小米粥,一口一口溜边喝著。以往他过惯了清淡冷清的日子,如今太平医馆这么热闹,他还有点不适应……

  吃个饭都叽叽喳喳的,太聒噪了。

  “师父,怎么不吃啊?”陈迹好奇问道。

  姚老头寡淡道:“我在给你们算卦呢。”

  “啊?您不知道世子他们的生辰八字吧,怎么算?”

  姚老头讥笑道:“不用看生辰八字就知道你们克我,赶紧吃饭,吃完滚蛋。”

  这时,门外热闹起来,数不清的百姓聚在安西街两旁,有人拎著水果,还有人提著一篮鸡蛋。

  安西街上的空气都仿佛沸腾了一般,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世子与郡主他们刚回来的时候。

  下一刻,门前忽然有黑色的直驾仪仗浩浩荡荡经过。百姓拎著手里的东西,走一路跟一路,非要塞在仪仗旁的士兵手里。

  宁朝律法明确写著,大宁皇帝可用赭黄色仪仗,大宁藩王则是用黑色仪仗。

  是靖王回来了。

  “坏了坏了,”世子猛然起身,慌慌张张将手里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含混道:“王将军不是说老爷子昨晚刚到巩义县城吗,怎么连夜赶回来了?!白鲤,快回府,若是让他抓住,恐怕你的月银也得断!”

  白鲤也有些惊慌提著衣摆噔噔噔翻上了梯子,消失在了院墙另一边。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世子,此时却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陈迹等人走到门前,远远看著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靖王府,他好奇看向姚老头:“师父,为何靖王如此受百姓爱戴?百姓们一个个争著给他送东西。”

  姚老头撇撇嘴:“这些年,豫州不少人是托他才活下来的,自然尊敬他。”

  这时,门外忽然有一中年人登门:“姚太医!姚太医!我爹摔了一跤,这会儿怎么喊也喊不醒,您快来给看看吧。”

  “诊金带了吗?”

  “带了带了!”

  姚老头对畲登科招招手:“去背我的针灸箱子过来,动作快点,他爹抗不了多久。”

  待到姚老头与中年人上了马车,梁猫儿起身收拾碗筷。

  ……

  ……

  姚老头出门,陈迹刚打算回后院收拾碗筷,却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医馆门口响起。

  “陈迹?”

  医馆内的陈迹身体顿时一僵,上次元掌柜半夜登门,问的似乎也是这么一句。难道是景朝军情司又找上门来了?可癸不是说,知道他身份的已经都被处理干净了吗。

  他缓缓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元掌柜那肥硕的身影。

  却见说话之人是一位中年人,身穿一系藏蓝色陈旧长袍,领子是新缝补上去的,袖子的肘部打著补丁,对方发髻上插著一支朴素的木簪子,面色疲惫。

  这是谁?

  从未见过。

  中年人打量著陈迹,片刻后问道:“怎么,已经不记得我了?”

  陈迹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