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52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在洛城地界,惹靖王府会不会……”

  金猪微微眯起眼睛,冷笑道:“如果没有靖王府撑腰,刘家敢通敌吗?就算谋逆造反,他也得给自己找个新主子才行。若没靖王,他刘家难不成自己坐龙椅?他也配!徐家、陈家、齐家、胡家、羊家还不生吞了他?”

  金猪很清楚一个道理,刘家即便谋反成功,也坐不了那张椅子,所以对方必须选个人来坐。

  那么对方选的是谁?福郡王、齐郡王、安郡王?这三个都还年轻,根本没有一呼百应的本领,唯有靖王才有资格成为刘家的底气。

  正聊著,金猪眼睁睁看著陈迹被梁狗儿、梁猫儿抬进了绣楼,一旁还有白鲤郡主帮忙抬著扶手……

  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是我吃了什么脏东西眼花了吗,你快看看,梁猫儿和梁狗儿抬著的人,是不是陈迹?”

  心腹密谍干涩道:“是他。”

  金猪更惊了:“这小子在靖王府的地位这么高?!我明日得去探望探望他,交代他好好看住世子与郡主,想办法把王府勾连景朝的证据挖出来!”

  ……

  ……

  上得绣楼二层,却见这里布置奇怪:所有雅座被一层层从房顶垂下的纱巾帷幕隔挡著,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世子惊奇道:“这是何意?都坐在这帷幕后面,还怎么看得到柳行首?”

  侍女在一旁解释道:“这便是今晚的游戏,秋高气爽,我家姑娘说要以秋为题,人人得做三首与秋相关的诗词来才行。雅座外遮挡的帷幕有三层,写出一首便揭一层,三首写完方可见我家姑娘。”

  世子环顾四周,却见正有侍女揭去陈问宗那边的三层帷幕,对方竟是已把三首诗都写完了。

  再看另一雅座,正有人从帷幕之后递出一张宣纸来,很快,有侍女来将雅座外的帷幕揭去,显露出里面正襟危坐的刘明显来。

  世子下意识看向陈迹,可陈迹竟再次进入梦乡。

  他催促道:“白鲤,快,捐香火钱!”

  白鲤郡主从小荷包里掏出三枚金瓜子塞进陈迹手心里,可这一次,躺在竹椅上的陈迹并没有醒。

  世子低呼一声:“坏了,给钱都不好使,是真菩萨!”

第65章 红衣巷

  绣楼二层合计二十一个雅座,白色纱巾帷幕如瀑布般从房顶垂下,周围还用花瓶摆放著今日刚刚采摘来的鲜花,令人如坠仙境。

  只是,其他雅座的帷幕都被侍女先后摘去,唯剩下世子的三个雅座还被帷幕遮挡。

  世子、白鲤、陈迹、梁狗儿、梁猫儿在一个雅座里,畲登科、刘曲星及其他江湖人士坐在另外两个雅座里。

  梁狗儿倒是不在意,即便帷幕没有摘下,也有侍女将酒食源源不断的送进来,他嫌这清吟小班的酒杯小,干脆又换成了碗。

  世子撸起袖子,怔怔的坐在帷幕里、坐在桌案前,提著笔绞尽脑汁也写不出来一句诗。

  他缓缓看向陈迹,陈迹依然皱著眉头熟睡,应该是指望不上了。

  他又缓缓看向梁狗儿、梁猫儿……算了!

  最终,他看向白鲤:“那个,白鲤啊,你能写一首吗?我记得你以前也写过诗的。”

  白鲤为难道:“我写的东西被先生们批评过‘乱七八糟’,我写不了,写出来也闹笑话。”

  梁狗儿乐呵呵笑道:“这清吟小班就是喜欢故弄玄虚,明明就是要赚钱的,却还要给你设置重重阻碍……可文人士子偏偏就吃这一套!要我说,白衣巷不如红衣巷敞亮。那金坊的烟儿姑娘酒量一绝,你喝几杯,她就陪几杯,当真痛快。”

  梁猫儿撇撇嘴:“哥,你那是喜欢她的酒量?我都不想拆穿你!”

  此时帷幕外,陈问孝的笑声传来:“这怎么还有三个帷幕没有摘下,里面的朋友难道是觉得这样更雅静吗?”

  世子隔著帷幕反唇相讥:“佳句天成,妙手偶得。写诗不在多,在精,若是不够精妙,写再多有什么用呢?我是觉得柳行首这游戏有些草率,逼著大家立马写三首与秋有关的诗来,写倒是可以写,但如此仓促之下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诸位觉得自己刚刚写出来的诗,能流传千古吗?”

  帷幕外安静下来,有人在思索著世子这些话,有人在思索著‘佳句天成,妙手偶得’这八个字。

  陈问宗沉默片刻:“听不清,摘了帷幕说话。”

  世子:“……”

  他转头看向陈迹,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陈迹醒来。

  世子有些担忧:“陈迹不会是死了吧?”

  “不可能,还在呼吸呢,”白鲤郡主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受伤之后又被你们抬出来折腾,太累了。”

  “再拖一会儿,看他会不会醒。”

  ……

  ……

  陈迹没有醒,他已厮杀得天昏地暗。

  青山山巅之上,陈迹与巨戟士皆气喘吁吁,方才两人相互出手试探上百回合,谁也没能将对方拿下。

  轩辕不知何时换了一身黑色王袍,袍袖以金丝绣著紫微垣居中央,太微垣、天市垣陪衬两旁。

  金甲与王旗都不见了踪影。

  轩辕正襟盘坐在巨石上时,明明只是坐在巨石上,却依旧像是一尊坐在黄金椅上的帝王。

  他的神情威严,肃穆。

  如他身上王袍的黑色一样,冷静,理性,不容置疑。

  轩辕见两人不动手,便语气冷漠的催促道:“这一场已经打了两炷香的时间,你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战阵之间摩肩接踵,哪有给伱喘息的时间!”

  巨戟士得到号令,当即挥舞起青铜戟呼啸而来。

  陈迹眼神没有躲避,他紧紧盯著横劈过来的戟刃,身体只微微后仰,戟刃从他鼻梁前划过,却没有伤他分毫。

  这一闪轻描淡写,仿佛与世界同呼吸,浑然天成,举重若轻。

  陈迹体内炉火已点燃十六盏,力气早已超过寻常人,即便与景朝谍探角力也稳稳占据上风。

  但他骤然得到一身力气,甚至都不熟悉自己的身体,也无发力技巧。

  发力技巧就像是一支杠杆,没有这支杠杆的话,十成力气只能用出八成,有了这支杠杆,十成力气便能发挥至十二成。

  如今,陈迹已经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样,自己的力气藏于哪里!

  然而巨戟士也不是弱手,他见一戟未中,当即腰身反拧转身,硬生生以腰胯之力改变了戟刃的走向。

  明明是由左至右的行扫千军,却忽然反向一挑!

  戟刃从陈迹胸口划过,留下一条伤痕,逼退了陈迹的趁势偷袭。

  可是,陈迹受伤之后并未低头去看伤口,而是依旧紧紧盯著巨戟士,仿佛伤口没有疼痛似的,如猎豹般微微弯腰。

  虽然受伤,却没有落于下风的迹象。

  轩辕曾说陈迹已经没有了战斗本能,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仅仅一天时间里,他亲眼见证对方从狼狈的漫山逃跑,到如今与巨戟士厮杀得不分上下。

  步伐、技法……甚至连发力技巧都越来越粗粝,又越来越本真。

  随手一拳一脚明明看起来很仓促很笨拙,却充满了暴力又直接的霸道。

  “才六个时辰啊,”轩辕轻声感慨。

  对方那身体里的战斗本能,像是万年不见天日的不朽长剑,正在被一点一点擦去灰尘。

  可轩辕虽然这么想,嘴上却戏谑道:“六个时辰了,还无法取胜吗?此巨戟士不过是我军阵之中的一名士兵而已。”

  陈迹一边喘息著一边看向巨戟士,笑著说道:“他这人不太会说话,你别介意啊,你很厉害的,战胜不了你很正常。”

  轩辕挑了挑眉毛。

  陈迹神情疲惫,鏖战六个时辰,巨戟士可以一次次精力充沛的站在这里,他却不行。

  此时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自己一天之内死了多少次?

  四十次?还是六十次?

  记不过来了。

  某一刻,陈迹想过,要不放弃算了,这剑种门径不学也罢。

  可是,当他想到自己又学到了一些东西、又多了几分把握,便又燃起新的斗志。

  下一刻,巨戟士再次挥戟而来,陈迹身形一动,却牵动了胸前伤口,以至于动作一滞,身体侧偏不及时,整个左臂都被削去了一块血肉!

  这一击如分水岭,从此之后陈迹只能狼狈躲闪,再无主动进攻的机会。

  轩辕对陈迹讥笑道:“我看你是没希望了,要不你干脆让我重临世间,留下遗言,想杀谁,我帮你杀。”

  “还是我自己来吧,”陈迹一边躲闪巨戟士攻击,一边喘息道。

  “哦?你对那个世界很留恋吗?”

  “我还有一只猫呢,若我没了它怎么办。”

  轩辕疑惑:“……猫?”

  “我还新交了几个朋友。”

  轩辕哈哈大笑起来:“你也需要朋友吗?你早就说过,你不需要朋友了!”

  “我们曾是朋友吗?”

  “是,但早就不是了。”

  “那就重新认识一下。”

  当青铜戟再次竖劈而下。

  陈迹骤然俯身向巨戟士冲去,他的双眼如钩子般紧紧锁定著对方的戟刃。

  那青铜戟的月牙刃当头劈下,巨戟士已经做好陈迹躲避后的诸般变化,可这一次陈迹偏偏没有躲!

  却见陈迹再次提速,竟越过月牙刃劈下的位置,来到戟身处,双手如托举山峦般握住细长的戟杆,硬生生止住了青铜戟落下轨迹!

  巨戟士想要将青铜戟抽回,可他却震惊看到陈迹将戟身拉下来,双手奋力一抖!

  “松手!”

  莫名沛然的力量传递到青铜戟身,竟震得巨戟士不由自主松了手,那古怪的夺戟招式……明明是巨戟士先前用过的,却被陈迹给学了去!

  “咦!”轩辕眼睛一亮,这千锤百炼的夺兵刃之术乃是他战阵中的绝技,竟一天时间就被学去。

  只见陈迹抡起青铜戟如一轮圆月,逼得巨戟士连连后退,水泼不进。

  转瞬间,一追一退,巨戟士在青山边缘退无可退,只能站定,而陈迹手中青铜戟并未砍在他身上,而是在脖颈处停下。

  “怎么样?”陈迹喘息著问道:“现在可以教我了吧?”

  久违的胜利喜悦,充斥著他的心脏。

  炽热的呼吸里,陈迹像是又翻阅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如一路登山至山顶,看到日出破开云海般的宁静却又高亢。

  轩辕坐于巨石上慢悠悠说道:“这就满足了吗,如今你的实力在我军阵之中,也不过能胜任一名士兵罢了。”

  “嗯?”陈迹疑惑。

  却见轩辕面对那被时间凝固的战阵招了招手,竟又有一位腰胯长刀的朴刀士走出队列,走到这青山之上,面对轩辕单膝跪地:“王,何事召唤?”

  轩辕指了指陈迹:“这小子已经熟悉巨戟士的攻伐,如今换你上。”

  陈迹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山下那十八般兵刃俱全的战阵,顿时面色一变:“今天是不能再战了,我朋友还等我喝酒呢,明天再见吧!”

  说罢,他竟主动纵身一跳,落入青山之下。

  轩辕看著空空如也的悬崖边缘,怔怔道:“我确实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你了。”

  ……

  ……

  绣楼二层,三个雅座的帷幕还未摘去。

  梁狗儿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了,世子却还坐在桌案前抓耳挠腮:“秋……秋字能写什么诗啊。”

  却听有人在身旁轻声说道:“我醒了。”

  世子转头看去,却见陈迹已缓缓睁开眼睛,眼里俱是血丝,如猛虎捕食。

  白鲤嘀咕道:“做了什么梦啊,杀气这么重?”

  世子大喜过望,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终于醒了,快快,需要九句诗,就等你了!”

  陈迹看著自己手里那一把金瓜子……这都没能唤醒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