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待他们来到近前,却见这一个个豫州官吏纷纷下轿、下马,匆匆来到车架前行跪拜大礼:“恭迎阁老回豫州,下官们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刘家经营这一州之地数百年,如今手中掌握豫州过半田亩与佃户。
不论是谁来豫州做官,想要顺利征税、征徭役、做政绩,都得看刘家的脸色。
所以除极少数来镀金的世家子以外,百官皆跪迎。跪了,这豫州官场才能容你,不跪,便寸步难行。
刘阁老掀开帘子,寡淡的扫视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官吏:“家父过世,实在无心与各位叙旧,都散了吧。”
说罢,马车再次缓缓动身,一名官员凑到马车近前,小跑著跟上马车,低声对窗帘之后的刘阁老说道:“阁老,大爷和二爷在家中等您。”
却听刘阁老吩咐道:“我去祖坟,让刘明显来见我。”
车架一路到了北邙山上,刘阁老站在破碎的陵墓前,看著数十名壮丁搬运新的石材,垒砌新的陵墓。
不知他在陵墓前站了多久。
却见刘明显神色匆匆,跑至刘阁老面前跪了下去:“父亲!”
他不说话,便任由儿子跪著。
直到刘明显跪得膝盖生疼,忍不住挪动身子时,刘阁老才悠悠问道:“我死后,会不会也被人开棺验尸?”
刘明显赶忙垂下脑袋:“父亲,绝对不会!”
刘阁老屏退了所有人下山,自己则掀起袍摆坐在一块石料上,慢悠悠说道:“刘明显,今天你为了你口中的大业,杀了你爷爷,焉知你明日不会为了大业,把我也杀掉?”
山上寂静无人,刘明显伏倒在地,沉默不语。
刘阁老怒斥:“说话!”
刘明显赶忙解释道:“父亲,我本意不是这样的,原本我假借爷爷之死逼退密谍司,那云羊与皎兔只擅长杀人却没什么脑子,吓一吓就会退走,哪成想他们竟真的找到了刘什鱼的罪证。”
“那为何要杀你爷爷?”
“我们接到情报,说密谍司正在去开棺验尸的路上,若被他们发现棺中无人,我刘家便是欺君之罪!所以我寻来‘曼陀罗花’喂爷爷服下,只需他在棺中假死片刻就好,哪成想,爷爷竟是年岁已高,撑不住曼陀罗的药效去世了。”
刘阁老大怒:“还不说实话?分明是你爷爷不赞成你们勾连景朝,所以你们便趁这个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给杀了!刘明显你太不择手段了,没想到啊,我竟给刘家养了条吃人的狼!”
刘明显骤然昂起头来,眼中尽是狰狞神色:“父亲,陛下自登基以来便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我们刘家,先是借东林党人之手,以御史言官弹劾,现在又唆使阉党构陷污蔑,他不除掉我们,是不会罢休的!”
“父亲,二十年前这满朝野都是我刘家的人,如今呢,我们连豫州的官职都要保不住了。您不是不知道,陈家派来个陈礼钦担著洛城同知,徐拱那老东西派来他女婿张拙担著洛城知府,这两人狼狈为奸,誓要清查我刘家田亩与佃户。”
“父亲,我这也是放手一搏,若再坐以待毙,刘家数百年基业就没了啊父亲!”
山间的风吹来了薄雾,刘阁老坐在这薄雾中有些萧索:“你们一个个都不愿意听我的话,还叫我父亲作甚。”
“我给你姑姑说,陛下天资聪颖,幼时便自通了帝王心术,不可钳制。可你姑姑偏不听,从陛下十一岁登基起,她便手握朝堂,阻止陛下亲政。陛下当初隐忍六年吃尽了苦头,怎么可能不恨我们刘家?”
“正是因为他恨我们,我们才没了活路,真斗起来,未必就斗不过!这天下,不是他朱家一人之天下!”刘明显狠声道。
刘阁老忽然颓唐下来:“罢了罢了,我只再问你一个问题,你送你妹妹那只玻璃杯时,是否知道会害她失去孩子。”
刘明显摇头否认:“我不知道,那只杯子精美绝伦,我也是觉得妹妹会喜欢才送的。”
“还在撒谎!”刘阁老将其踹翻在地。
刘明显不再跪于地上,而是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将自己身上的蓝色官袍抻得平整:“父亲,她嫁入王府之后,心里只有靖王,哪还有我刘家?她每天心心念念的只有为靖王生个孩子。我让她为刘家做事,她不肯,我便断了她这念想!”
“你太歹毒了!”
“父亲,我有那阉党歹毒吗?我不歹毒,怎么跟他斗?”
“你……”刘阁老话在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他坐在石头上,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最终轻叹一声:“今日云羊与皎兔锒铛入狱,是谁给你通风报信?”
刘明显见父亲缓和语气便面色一喜,他知对方身居高位,自然不会感情用事。
他恭敬道:“儿子不知,正在查,还不确定对方用意。”
刘阁老面色肃然:“不论是敌是友,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我睡不著,速速查出来。我会从偃师拨人给你调度,这几人要用好不易,收起你的倨傲。”
“明白。”
刘阁老挥挥手:“去吧,我乏了。”
刘明显转身下山,独留刘阁老一人在山上。
如风中残烛的老人慢慢起身,扶著陵前那尊棺椁:“父亲啊,你也好久没走出刘家大院看看这天下了。”
第39章 栽赃
从靖王府出来时,已是傍晚。
喜饼站在王府门内与他挥手告别,陈迹则站在安西街上心事沉重。
他走在余晖之中,闻见街道旁家家户户做饭时飘出的香味,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乌云在屋檐上探出脑袋,隔空跳入他怀里:“白般若谁揍的?我可没揍它!”
陈迹笑著摸摸它脑袋:“没人揍它,不过是云妃想要召我进王府的一个理由。”
他喃喃自语:“当时云妃说,静妃那只铅钡玻璃杯是她娘家人送给她的,我便没再多想。但现在看静妃和刘家人的关系,搞不好是有人故意为之……她最近有诅咒过刘家人吗?”
“有,诅咒过她哥哥刘明显,骂得可脏了。”
“这就对了。”陈迹有些感慨:“我当时只顾著推理逻辑了,却没把人性往深处再想想,果然人性是不能以常理来判断的。可刘老太爷不是我气死的、杯子不是我送的、刘什鱼不是我杀的,她不去报复刘家和密谍司,针对我干嘛……嘶,刘什鱼也是刘家杀人灭口,这刘家有个狠人啊!”
陈迹倒吸一口冷气,他回顾所有线索,忽然发现刘家做事异常凶狠,对自己人竟也丝毫不顾亲情:“棺椁里的刘老太爷,不会也是现杀的吧?!”
乌云肃然起敬:“猛猛的!”
这种凶狠有没有用?自然有用,若不是这么狠,云羊与皎兔也不会锒铛入狱,反倒是刘家会犯下欺君之罪。
回到医馆中,姚老头正在柜台后面,一边看著帐册,一边拨拉著算盘,颇有一种老谋深算又算不明白的感觉……
陈迹笑著调侃道:“师父,您直接掷铜钱算一下帐目不就完事了吗?”
姚老头瞪他一眼:“少说这种屁话,我看你是皮痒了,算卦只能算方向,哪能算锱铢数目?”
“师兄们呢?”陈迹好奇问道。
“后院做饭去了。”姚老头斜睨著他:“不是给猫诊病去了吗,没开点药给它治治?”
“没有……”
姚老头冷笑一声:“还当你做事多谨慎,就算它没伤没病,你也得开点便宜的创伤药给它送进王府去,做戏要做足,不然早晚会被人发现。”
陈迹怔了一下:“谢谢师父提醒,姜还是老的辣,明日我便送点蛇床子去。”
他往后院走去,厨房里只有刘曲星在淘米煮粥,没看见畲登科。
正当陈迹要往学徒寝房去时,却见畲登科正推门出来。
畲登科见到陈迹吓了一跳:“咦,伱不是去王府了吗?”
陈迹说道:“那只白猫伤势不重,我瞧瞧便回来了,畲师兄刚刚在屋里干嘛呢?”
“我就换身衣服,走,帮著择菜,一会儿做饭慢了又要挨师父的骂,”畲登科拉著陈迹往厨房走去。
然而就在此时,医馆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还有侍卫行走时,铁甲鳞片撞击在一起的哗哗声响。
陈迹察觉到,畲登科捏著自己胳膊的手突然攥紧,手心里的汗,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
姚老头走至门口,皱著眉头说道:“春华姑娘,王将军,堵住我太平医馆大门是要做什么?”
陈迹挣脱畲登科的手往外走去,刘曲星也拎著勺子从厨房钻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太平医馆门外,春华今天格外朴素,只是穿著淡绿色襦裙,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头发也只是用一支木簪子挽著。
春华一副忐忑的模样欲言又止,她身旁,王府侍卫人人手持长戟,披挂著沉重的铁甲,为首之人虎步鹰视,目光锐利。
陈迹笑问:“春华姑娘,这是做什么?”
却听春华对那王府侍卫长说道:“王将军,前些日子里我家夫人丢了王爷送她的那枚南海珍珠,我们先查了查自家晚星苑的婢女,没有发现珍珠的去向。后来想了想,也只有这位名叫陈迹的医馆学徒曾出入过晚星苑,还翻动过我家夫人的东西!”
陈迹皱起眉头,静妃!
这位静妃丧子丧侄之后,报复来得又快又急,竟是不隔夜的!
王将军冷漠的注视著陈迹:“你有什么话说,可能自证清白?”
陈迹沉默片刻,平静道:“别人污我偷了东西,这种事情很难自证清白。”
安西街上,一个个店铺的掌柜、伙计都扒著门张望,原本都要打烊了,却没想到吃了个大瓜。
有人低声道:“太平医馆里的小陈大夫偷了王府的东西?”
“据说还是靖王送给王妃的南海珍珠,我听说过这玩意,一枚珍珠有桂圆那么大,一颗便能卖数百两银子!”
……
……
陈迹听著周遭的议论,面色没有变化。
王将军凝视他良久,最终阴沉说道:“将这学徒控制起来,进去搜!”
说罢,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起陈迹的胳膊,侍卫胳膊如铁环一般,紧紧箍著陈迹的双臂使他动弹不得,勒得生疼。
春华跟著侍卫们进了医馆:“王将军,我也跟著找找,我见过那枚珍珠,好辨认。”
陈迹看著她进入医馆,一个个拉开药柜抽屉,将药材都翻乱了。
姚老头冷冷的看著:“王将军,若真是我太平医馆出了贼,老夫便辞官回乡,以后再也不踏入洛城。可若我太平医馆没有出贼,你该怎么说?”
王将军对他隔空拱了拱手:“姚太医,本官也是奉命行事,春华姑娘拿了静妃的腰牌来,我必须奉命缉贼。再者,人心隔肚皮,您怎知道自己这学徒是不是贼?”
姚老头忽然怒哼一声:“我就敢肯定他不是!”
陈迹诧异的看向姚老头,却没想到,对方竟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替自己说话。
说话间,春华已经进了后院,她先是翻了翻厨房,紧跟著又进了学徒寝房。
却见她在床榻上一阵翻找,最终盯上了学徒们的衣柜。
陈迹明白,对方先前翻其他地方都是装模作样,这里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春华一开始便知道珍珠在这里!
陈迹看向畲登科,却见对方高壮的身形紧张不安著,双手拧在一起,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畲登科见陈迹看来,慌忙撇过目光不敢对视。
这是畲登科与春华有预谋的陷害!
陈迹皱起眉头,可是畲登科分明没有出过医馆,今日春华也没来过医馆,他们是怎么传递信息与珍珠的呢?
陈迹打量著周围,这医馆后院与王府只有一墙之隔,墙对面说话,后院便能听到。
院墙不高,扔一枚珍珠过来也并非难事。
陈迹忽然问道:“畲师兄,你喜欢春华?”
畲登科愣了一下,下意识退开一步:“啊?你说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迹摇摇头:“没事……”
一旁刘曲星看向陈迹,担忧道:“你不会真偷东西了吧?”
陈迹否认道:“没有,我这辈子都不会做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
刘曲星见他这么说便相信了,可刘曲星分明感觉春华胸有成竹,非常笃定。
他又看向师父:“师父,您赶紧说句话啊。”
姚老头却沉默著一言不发,真要搜出罪证来,谁也帮不了陈迹。
此时,侍卫们从姚老头的正屋出来,对王将军摇摇头。
所有人目光看向学徒寝房里的春华,春华则疯了似的翻找著衣柜,最终呆呆的站在衣柜前伫立不动,背著众人的身子颤抖起来,哭出声来。
第40章 翻墙
王将军沉声问道:“春华姑娘,可有发现?”
春华压抑著哭腔:“没有……”
她转过身来,红著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畲登科,而畲登科眼中有几分疑惑,也有几分释然。
王将军看了看春华,又看了看畲登科,声音渐冷:“望春华姑娘下次有确凿证据再喊我们,吾等千岁军是王爷的护卫,可不是找鸡寻狗的小捕快,走。”
侍卫们要走,却不防姚老头挡在了他们面前,轻描淡写道:“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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