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当那位百鹿阁掌柜离开后,这位司曹似乎话多了一些。
却听他平静说道:“如今你舅舅被小人构陷,贬官下野。”
原来自己舅舅已经下野了?
陈迹问道:“那我何时才能回景朝?”
他对景朝与宁朝都没有归属感,但不管去哪里,都总好过在这里走钢丝。
然而司曹却冷峻道:“你现在还不能走,既然已经接近云羊和皎兔,自然要将这身份利用好才行。”
司曹语气不容置疑。
陈迹沉默许久:“那就听从司曹大人的安排,我争取获得云羊与皎兔的信任。”
此时,司曹话锋一转:“等等……你这条情报线的传递方式是周成义的错字法,军情司从未教过你们反切法。你是从哪里知道反切法的?又为什么会发现《近思录》?”
陈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无法向这个世界的人解释,他从小便想成为一位外交武官,所以遍览科普类、情报类、推理类书籍。
他无法向这个世界的人解释,他在七个月前,曾以笔试第一、面试第一的成绩,被陆军外国语学院录取。
而那所即将改名为“陆军战略支援信息工程大学”的学校,从来都不是一个只教外语的地方,特招批的笔试与面试,考的也不是外语。
司曹微微眯起眼睛问道:“怎么不说话?是谁教你的?”
说话间,无形的压力骤然逼近,陈迹分明看到对方再次伸手摸向袖间的匕首。
他心中快速斟酌著信息,嘴中回答道:“是我娘教我的。”
“哦?”司曹语气仍未放松:“没想到你娘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教你这些东西了……她还教你什么了?总不至于只教了个反切法吧,那也太巧了些。”
陈迹‘回忆’起来:“我娘还对我说过,单单用反切法隐藏信息,一旦遇到同样懂反切法的人,很容易暴露。所以,她在反切法之上,又创造了一个新的方法来隐藏情报。”
“咦?”司曹来了兴趣:“什么方法?”
陈迹说道:“我娘管它叫密码簿。”
“密码簿?”
陈迹在库房里找到一坛药酒,以手指沾药酒在地上写道:“柳边求气低,波他争日时。莺蒙语出喜,打掌与君知。”
司曹凝声道:“这诗有什么用?”
陈迹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又写:“春花香,秋山开,嘉宾欢歌须金杯,孤灯光辉烧银缸。之东郊,过西桥,鸡声催初天,奇梅歪遮沟。”
陈迹解释道:“第一首诗合计二十字,每个字的声母都不一样。第二首诗合计三十六字,每个字的韵母也都不一样。便以这两首诗作为密码簿,将字数依次编号即可。第一首诗的二十个字便是一到二十,第二首也是如此,编号一到三十六。”
司曹有点疑惑:“该怎么用?”
陈迹说道:“有这密码簿,若你想传递‘继续’二字,只需要写上十九、二七,十五、十一即可。知道密码簿的人,看见数字便可立即翻译出信息,但不知道密码簿的人,一辈子也别想破解它。假设《近思录》是以这种方法传递消息,即便对方截获了《近思录》也一样看不懂。”
司曹赞叹:“有点意思。”
密码本这样的多层加密技术,古时候便有,直到一战二战中发扬光大。
它不是万能的,但情报工作向来是你只要领先一步,就能完胜对手。
至此,司曹终于松缓了语气,选择相信陈迹:“你娘教得好,你学得也好,当初你娘来宁朝潜伏时,只用三年便成为名满金陵的才女,没想到她不但擅长琴棋书画,还精研了反切法的用途。此密码薄与《近思录》一事,我会一同禀报司主为你请功。你如今是‘雀’级谍探对吧,这个功劳足够你升到‘雉’级了。”
陈迹心中顿时长舒一口气:赌对了。
按照他的猜测,自己母亲和舅舅都是景朝人,母亲却奇怪的嫁到了宁朝陈氏,唯一能解释这件事情的理由便是:自己母亲也是一位谍探!
当年母亲与舅舅一同来到宁朝,舅舅一手创建了军情司在南方的情报网络,而自己母亲则为了获取情报,嫁进了陈府。
陈迹岔开话题:“司曹大人,我接下来主要任务便是接近云羊和皎兔,您是否能详细说说他们?”
司曹点点头:“与云羊与皎兔相处,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任何一句话,这两人能够升职,完全是踩著同僚尸骨爬上来的。他们今天用你,明天可能就会抛弃你。”
陈迹疑惑:“他们这样做,不会引起同僚公愤吗?”
“不会,密谍司本就是个只看功劳、不看情面的地方,他们对自己人狠,对我们更狠,”司曹想了想又交代道:“当然,以他们与毒相的关系,其他同僚或许也是敢怒不敢言。”
“嗯?”
“云羊与皎兔都是毒相收养的孤儿,经十多年培养成如今的死士。或许他们能力不如别人,但为毒相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
陈迹忽然回想起,周成义死亡当夜,云羊与皎兔分别以自己父母起誓……
正说话间,元掌柜推门而入:“司曹大人,已安排好了,长鲸今晚在……”
司曹冷声道:“掌嘴。”
元掌柜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扇了自己十个耳光。
司曹沉闷的声音从面具之后传来:“各个情报条线互相不得告知对方信息,这点原则都忘了,还想接替周成义成为洛城的海东青?”
元掌柜低头:“是下官鲁莽了。”
却听陈迹在一旁忽然说道:“司曹大人,我接下来会尽力接近云羊与皎兔,但我有一个要求。”
“说。”
陈迹盯著元掌柜说道:“我需要军情司将所有知道我谍探身份的人,调回景朝去,且永远不能再回宁朝。否则,我辛辛苦苦接近十二生肖,若有其他人被捕,将我交代出来,将会前功尽弃。”
司曹若有所思。
元掌柜面色大变:“司曹大人,他这是在公报私仇!”
陈迹摇摇头:“不是公报私仇,你已经知晓我身份,若你被抓捕,必然会将我交代出来。”
“不会!”元掌柜急道:“司曹大人,我经营洛城已有六年之久,没人比我更适合这里了。”
司曹沉吟片刻,径直走向一只药材箱子。
他拉开箱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用于保存药材的油纸来,从容的铺在地上。
元掌柜见状,转身便要逃离库房。
可他才刚刚转身,司曹已经闪身来到他身后,仅用一只手便将那肥硕的身子给提起来,拎到了那张油纸上。
下一刻,司曹一脚踹向元掌柜腿弯,迫使对方跪下。
他从袖中抽出匕首,看向陈迹:“今日审你一事也是迫不得已,莫要心生芥蒂,若今日之事成为你心中刺,那我现在便帮你拔了。往后你安心接近云羊与皎兔,除我与司主、你舅舅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谍探身份。”
说话间,司曹掐著元掌柜下颌,一刀刺入对方心脏里去:“元明,借职务之便,六年时间贪墨百鹿阁八千三百二十七两银子。这百鹿阁本是为了筹措军情司经费而设,却成了你中饱私囊的地方,你已不忠。”
元掌柜呵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司曹一边拧动匕首,将元掌柜的心脏绞碎,一边抬起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孔看向陈迹:“若没有绝对的忠诚,便是绝对的不忠诚,陈迹,这句话也送给你,记在心里。”
陈迹默默的看著这一幕,他知道,自己往后就要与这些豺狼虎豹同行了。
第34章 名利做刀
药材库房里飘荡著血腥味,司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右手以匕首拧烂元掌柜心脏时,左后掐著元掌柜的下颌,将那张肥胖的脸转向陈迹。
以至于当这位元掌柜死掉时,陈迹能清清楚楚看到对方的恐惧与怨恨。
司曹观察著陈迹的面色,赞叹起来:“我记得你以前没沾过人命,如今要接触云羊和皎兔,便提前杀个人帮你‘开堂’。没想到,有些多此一举了。”
话音落,元掌柜终于断掉了最后一口气。
陈迹看见一道灰白色的冰流从对方眉心钻出,游弋进自己的眉心,比周成义提供的冰流要少一些。
果然!
他一直在等这道冰流,验证自己的猜想:不仅宁朝的官会产生冰流,景朝的也可以。
当冰流汇入身体,陈迹心中石头也终于落地,他忽然说道:“司曹大人,您不该杀元掌柜的。”
司曹平静道:“入我军情司,便丢了你的妇人之仁。如今伱的任务当属重中之重,他担心你这种勋贵子弟,与他抢夺周成义空缺出来的海东青之位,必然明里暗里使绊子。有这样的私心,绝不该留。”
陈迹摇摇头道:“司曹大人,我不是对他仁慈,我想说的是,他还没告诉您晚上什么时辰、什么地点去见那位‘长鲸’呢。”
司曹沉默许久:“……无妨。”
他看著陈迹:“接近云羊与皎兔的同时,也别忘了你原本的任务。只要王府与刘家表达足够的诚意,司主便可与王府那位大人物会晤,商谈下一步合作。你近期需要再找机会接近那位大人物,问问她何时交货。”
陈迹心中一紧。
大人物?哪位大人物?
你直接说个名字不行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大人物是谁呢,该怎么联系?
按照态度来说,陈迹倾向于这位大人物是云妃。
首先,在晚星苑那夜,云妃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更好一些,静妃与春容嬷嬷对自己是真的动了杀心。
其次,云妃事后曾遣喜饼抱著白般若来过医馆,这很可能就是云妃想要借机与自己交换情报的手段。
陈迹想到这里,回忆起喜饼上次来医馆,自己不仅什么情报也没透露,还给猫开了一支五十年老人参……
云妃若真是那位大人物,一定会很困惑吧……
司曹见陈迹不说话,便凝声问道:“怎么,有什么难处吗?”
“没有,”陈迹拱手与司曹告辞:“司曹大人,我今天是奉了师父的命来采购人参的,待时间久了也不好。”
司曹点点头,一边用抹布擦著手上血迹,一边说道:“人参有现货,去正堂把钱付掉就可以拿走。”
陈迹问道:“我能有折扣吗?”
司曹疑惑:“你是用太平医馆的钱来买人参,要什么折扣?要知道我景朝多少谍探都是靠百鹿阁养活著的,莫要替外人占自己人的便宜。”
陈迹:“……有道理。”
离开百鹿阁,陈迹长长出了口气。
关关难过,关关过,步步难行,步步行。
不论景朝军情司亦或是密谍司,他都没得选。
待到他汇入人群,百鹿阁二楼司曹静静地站在窗户后面,不知道在问谁:“确定没人盯梢吗?”
一个声音回答:“没有,也许云羊与皎兔真的信任他了。”
司曹沉思许久:“且看看他是否真的能证明自己的忠诚……”
……
……
京城,皇宫内。
司礼监那专属于掌印大太监的罩楼最高处,明明是白天,却关紧了门窗,在里面点燃了蜡烛。
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单手提著袍摆,在皇宫内匆匆而行。
中年人穿著一身青素单蟒服,贵气极重。
宁朝蟒服分两种,单蟒与坐蟒,必是皇帝亲赐,地位荣宠之人才可穿著。
掌印太监罩楼外侍卫林立,身披黑衣,沉默不语。
待到那蟒服中年人来到近前,向一名侍卫说道:“我要见内相。”
侍卫腰胯长刀,袖口绣著“解烦”二字,其中一人比了手语:什么事?
这些侍卫竟是只能听,不能说。
蟒服中年人道:“洛城来了三封飞鸽传书。”
侍卫转身上楼通秉,片刻后回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蟒服中年人顺著木楼梯拾阶而上,来到顶层的一扇门前敲了三声:“内相大人,吴秀有要事禀报,洛城有消息了。”
却听屋内传来铜铃声,吴秀这才推门而入。
入得内屋却见不到内相本人,昏暗的屋子里,桌案被一张屏风挡住,屏风上绣著坐蟒,正视来者。
若第一次进此屋,恐怕会被这巨蟒惊到。
吴秀在屏风外,垂首道:“大人,洛城来了三封传书,分别为主刑司林朝青、密谍司云羊、密谍司梦鸡,您想先拆哪一封?”
屏风内许久无人应答,而身披蟒服地位荣宠的吴秀却是连头也不敢抬。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之后的人一边书写文书,一边从容不迫道:“主刑司。”
吴秀赶忙从袖中取出三支火漆封住的细竹条来,他拆开第一支竹条,抽出一张卷起的白纸。
他将白纸抻开,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著文字,片刻后,吴秀有些惊讶:“大人,云羊与皎兔找到刘什鱼的罪证了。”
屏风后的黑暗中有人哦了一声:“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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