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123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月光下的山林里,干枯光秃的树林藏不住人,数百名军汉冲进来,却已找不见陈迹的身影。

  一名军汉踩著柔软的腐叶,将腰刀抽出,警惕著向前搜索。

  然而就在军汉转头向左看去时,陈迹骤然从右边树干后闪身而出,一刀干净利落的从军汉脖颈间抹过。

  刀锋浅浅的从脖颈动脉划过,轻得就像一阵冰凉的风在抚摸。

  军汉捂著脖子回头看时,陈迹已与他擦身而过,消失在另一颗树干之后。

  待到其他人发现他时,血液正从他指缝中汩汩流出。他只来得及指了指陈迹藏身的树干,便不甘的倒在腐叶上。

  “在这边!”两名军汉一边高喊著,一边朝那根树干左右包夹过去。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一起跃步突进,两柄长刀如剪刀般交叉著劈了出去。

  当!

  当!

  两柄长刀砍在树干上发出沉闷声响,两人定睛一看,树干背后哪里有人?

  不对!

  两人眼睛一花,只见陈迹从树上跃下,轻轻踮脚踩在两人卡在树干的刀身上蹲下。

  两名军汉惊愕抬头,定定的看著蹲在他们刀身上的陈迹,山间一阵风吹过,摩擦著地面堆积的腐叶。

  他们眼中的陈迹正与他们对视著,眼里没有情绪,只余下冰冷的算计:“开口求救。”

  两名军汉顿时毛骨悚然,一丝凉意从尾巴骨升起,一路蹿到头皮!

  “来人!他在这里!”

  “来人!”

  两名军汉松开刀柄向后退去,可还未等他们抬起的脚完全离地,陈迹便随手挥刀一抹,在两人脖颈上留下一条血线。

  再一跃,陈迹已踩著树干上卡著的刀身越过两人,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树林中。

  这两声求救终于惊动了所有人,数百名军汉脚踩灰败的腐叶,狂奔著朝陈迹的背影追去。

  可奇怪的是,他们明明能看见陈迹的踪迹,却怎么也追不上。

  彼此之间仿佛永远保持著一个固定距离,不近也不远,每次就在军汉们觉得要追丢时,陈迹的背影又会渐渐清晰起来。

  下一刻,爬到山丘顶端,即将翻过山头的陈迹忽然停顿了刹那。

  他回头深深看了身后的军镇一眼,这才再次动身,消失在山后。

  ……

  ……

  军镇里,冯先生领著数十骑黑衣随从来到面馆前,他轻飘飘跃下马来,拎著衣摆走进面馆,在陈迹先前坐过的桌子坐下,陈迹吃过的那只碗都还没有收。

  他笑吟吟对掌柜说道:“掌柜的,来碗面,要和先前那少年郎一模一样的。”

  掌柜战战兢兢煮了一碗肥肠面端来,冯先生吃下一口便高声赞叹:“好吃啊!先前那少年郎夸过吗?”

  掌柜低声道:“夸……夸过的。”

  冯先生将面吃得干干净净,一名黑衣侍从递上一块洁白的绸布手帕,他擦了擦嘴,将手帕随后丢在地上,接著看向陈迹的那只碗。

  思索片刻,冯先生将他的碗和陈迹的碗放在一起对比,而后又端起陈迹的那只碗喝了口汤:“味道是一样的……一个人饥肠辘辘一天、逃亡一天,能忍住不将这一口热面汤喝了?”

  冯先生自言自语道:“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在木筹这种小事上漏了马脚。”

  说罢,他起身出门。

  一名黑衣随从问道:“冯先生,我们追?”

  冯先生翻身上马,哈哈大笑道:“那少年郎故意在此漏出破绽,想来是要替世子与郡主遮掩行踪,遣人继续搜寻军镇,世子与郡主应该还在这里。”

  黑衣随从问道:“那这少年郎还追不追?”

  冯先生策马向陈迹逃亡的方向行去:“追,怎么不追?老爷还等著拿他人头给二爷陪葬呢,他才是最重要的猎物。”

第144章 龙种

  昏暗的炼铁作坊内,高炉的余温在缓缓降低。

  幽暗中,世子与张夏两人相对无言,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到明天。

  张夏去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投洗干净,看向世子:“劳烦世子回避一下,我给郡主擦擦身子。”

  “好,”盘坐在地上的世子起身去了幽暗处,背对著白鲤与张夏。

  张夏一边跪坐在地上给白鲤擦拭身子,一边问道:“世子和郡主何时知道陈迹是行官的?”

  世子随口回答道:“有一次我与白鲤身陷险境,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与白鲤恐怕性命不保。”

  张夏低著头说道:“我曾问表叔,可否教我行官的门径,他却说我没有做行官的天赋。这世间行官凤毛麟角,真叫人羡慕。”

  世子怔了一下:“表叔?”

  他很快反应过来,张夏说的表叔便是那位钦天监副监正,徐术。

  世子笑著说道:“我也曾有过相同的想法,只是我父亲说,世子身份与行官门径天然相斥,练不成的。”

  张夏有些奇怪:“天然相斥?什么意思。”

  世子回答道:“我父亲只说,三品以上官员断不可能修成行官门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个人一辈子走通一条路便可以了,不能贪心。所以,我朝钦天监监正官职也只有正四品。”

  “王爷从何知晓?我表叔没提过此事。”

  “我父亲说他年轻时也想修行,便从宫里寻了门修行门径偷著练,也确实入了门。可封王之后,一身修行都顷刻间散去了。”

  张夏叹道:“好可惜。”

  世子哈哈一笑:“我爹也这么说,好可惜。不过我打算这次回去催我父亲再生个儿子,到时候我就可以不当世子了,跟著陈迹一起去当行官。”

  张夏想了想忽然说道:“其实我幼时在陈老家主的六十寿宴上见过陈迹,他跟他娘一起坐在角落里,他娘很好看,即便坐在角落里也让人忍不住去看。那时候的他看起来木讷呆滞,与此时全然不同。时间过得可真快,没想到他变化如此之大。”

  “哦?”世子疑惑:“我那次也去了,为何对你和陈迹一点印象都没有。”

  张夏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世子当时坐在主桌,开宴前,你趁著陈老家主起身说祝酒词时,偷偷拿靖王的酒杯抿了一口,被酒水辣得睁不开眼。”

  世子心中一惊,他想要回头去看张夏,却想起自己不可回头,赶忙转回了脑袋:“等等,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莫非你和张大人一样过目不忘?”

  张夏嗯了一声。

  世子惊疑不定:“张家人都有这能力吗?”

  “不,只有我和我父亲。”

  此时,张夏将白鲤的衣服整理好,又起身给自己擦拭身子。

  她自顾自说道:“我父亲入赘似的娶了我娘,曾被徐家约定,不准纳妾、不准休妻、不准……反正规矩多得很。待生下我之后,我一岁半时便可将经义倒背如流,于是我娘忽然允许我父亲纳妾了,不仅如此,徐家还想尽办法的给他送女人。”

  世子恍然:“为了让张大人再生一个像你一样的……男孩?”

  张夏笑了笑说道:“是的,我娘与我爹约定好,若再生得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需过继给我叔爷当孙子,姓徐。”

  世子知道,张夏口中的叔爷,便是当今内阁首辅徐拱。

  徐阁老唯一的儿子徐术借缘觉寺法会死而复生,如今一心修道不曾婚配,枯坐在钦天监里。

  徐阁老此举,大概是想为徐家再寻一人,续百年兴旺。

  世子感慨:“世家为了传承,当真不遗余力。”

  “擦好了,世子回来吧,”张夏重新束拢自己的发髻,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根铁条当发簪,替换掉自己那枚显眼的红玉发簪。

  世子回到白鲤身边盘坐下,忧心忡忡:“陈迹为何还未回来,别是出事了吧。”

  然而就在此时,白鲤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孱弱:“哥,你刚刚说陈迹怎么了?”

  世子惊喜道:“你可终于醒了,让我摸摸额头……还是这么烫啊,得尽快诊病吃药才行啊。”

  他要从白鲤额头收回手时,白鲤却忽然攥住他的手腕:“哥,陈迹呢?别转移话题。”

  世子乐呵呵笑道:“陈迹出去为你寻药,一会儿就回来了。”

  白鲤躺在地上,眼神直勾勾盯著世子:“哥,你撒谎!”

  世子急了,白鲤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醒过来!

  还未等他想到如何应对,却听炼铁作坊外有人骑快马匆匆而过,并高声呼啸著:“偏将有令,二大营即刻集结,挨家挨户搜查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外乡人,那些外乡人就在军镇之中!”

  世子与张夏面面相觑,眼中皆有惊骇:“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就在军镇里?”

  世子疑惑:“陈迹将咱们出卖了吗?不,陈迹不是那样的人。”

  白鲤斩钉截铁道:“陈迹不可能出卖我们!”

  张夏看了白鲤一眼,平静分析道:“若是陈迹出卖我们,直接将我们所在告知那些军汉就可以了,不需要他们如此大费周折。”

  世子说道:“也是哦,我就知道陈迹靠得住!”

  白鲤瞪著世子不说话。

  世子尴尬一笑:“我没张夏那么聪明,方才只是顺著她的话随口一说而已……”

  他起身快走几步,将侧脸贴在作坊的木门偷听外面的动静。

  这时,门外又一名骑兵疾驰而过,高声呼啸:“冯先生有令,一大营集结,立刻骑马进山,务必在那个外乡人穿过龙王谷之前截住他!”

  白鲤勉强的撑起身子:“是陈迹!”

  张夏点点头:“必然是陈迹无疑。龙王谷在东北方,我们在西南方,陈迹一定是故意挑选的方向,想要帮我们把人引走。”

  世子挠了挠头:“你脑子转得这么快啊,跟陈迹一样。”

  张夏瞥他一眼,镇定道:“陈迹临走时交代过,若镇里出了乱子,咱们必须立刻带著郡主离开。如果要走的话,现在就得走了。”

  世子笃定道:“走!”

  他弯腰抄起白鲤,背在身上就走。

  夜色下,张夏走在前方,推开门探头朝外看去,确定军汉还没搜查到这边,当即引路往木栅栏处潜行而去。

  “什么人!站住!”

  声音如惊雷般从他们三人身后响起,世子豁然回头,只见两名军汉持刀从数十步外冲来:“找到外乡人了,在这里!”

  世子心沉到谷底。

  方才那骑兵故意高声呼啸,就是为了打草驱蛇,实际军汉们早早在街上设好了暗哨等待著他们自投罗网。

  他忽然有点绝望,饶是陈迹舍命帮他们将人引开,他们也没法逃脱。

  自己身为世子,却连两个人都保护不了。

  “快跑!”

  世子背著白鲤,与张夏一起狂奔到木栅栏边上。

  他站于栅栏前,回头看了一眼即将追上的军汉,对张夏说道:“你先踩著我翻过去,然后接著白鲤!”

  白鲤虚弱道:“哥……把我丢在这里吧。”

  世子怒道:“说的什么屁话?把你丢这里,我怎么跟爹和陈迹交代?!”

  白鲤倔强道:“别犹豫,你们带著我跑不远,快。”

  然而话音刚落,两人身旁的张夏骤然惊呼:“枣枣?!”

  世子顺著张夏的目光望去,赫然看见栅栏外不远处伫立著一批枣红色骏马,高八尺之上,在寒冬月色下喷吐著呼吸,白气如箭。

  枣枣头顶一团黑影一闪而逝,落在旁边草丛里。

  军汉将至。

  下一刻,枣枣嘶鸣一声,这狂烈的战马竟奔袭而来,从一人多高的木栅栏上一跃而过。

  庞大的战马在半空中轻盈转身,奋力一蹬,却见它两只健硕的后蹄同时踹在两名军汉胸口上。

  轰的一声,伴随著骨骼碎裂的声响,两名军汉胸口塌陷下去,倒飞十余丈!

  世子与白鲤瞠目结舌,栅栏外猫著的乌云肃然起敬!

  猛猛的!

  世子惊骇道:“你这枣枣……”

  枣枣乖巧的停在张夏身边,低垂头颅去蹭张夏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