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苹果味咖啡
这是吾神吾皇的赐福,瀛洲的贱民也配践踏!
索菲雅的记忆对她留下了影响,时隔百年,这份执念、记忆和情感无法挥发。
当年的索菲雅对帝王就像是信徒对待神祗,全身全心全意的投入。不论她是理性还是疯狂,不论她是坚持还是迷失,她最终都将这份意志坚守到底,这份信仰纯洁无瑕不容玷污。
她平日可以表现的和往常一样。但现在根本无法维持冷静,表面上维持不住不动声色,她甚至笑了出来,笑的甜美而婉约,婉约而冰冷。
就像是看着生命即将终结的夏日鸣蝉。
很吵,很烦。
但它也活不了多久了。
国会议员,哦,那又怎么样……这里是神宫,瀛洲国会议员上百个,死了一个还有无数替补上去。
朝仓议员意识到不妙,急忙想要说些好话,甚至低下头道歉,躬匠精神九十度。
夏树捧着被踏碎的护身符跪坐着,面对道歉充耳不闻,发了一会儿呆。
等待十秒后,她起身看向国会议员:“吾神沉默不言,我没有听到神谕。”
朝仓以为这句话是留了个台阶让人下,急忙说:“感谢宽宏大量,我回去后一定教育小女……”
他本以为事情会这么过去,可不料听到了铮的一声轻响。
夏树收起破碎的护身符,拇指推动刀镡,拔出了随身佩刀。
剑巫和警部相同,都是刀狩令之外的对象,她们被允许佩真刀真剑。虽然一般不会带刀剑行走,但正月初诣神宫负责安排,她们几乎人手一把兵器,谁都不曾想到,神宫剑巫拔剑对准的目标不是什么刺客或者魑魅魍魉,而是前来参拜的国会议员。
“吾神没说要原谅你……因而,你们的行为将被视作亵渎!”
夏树冷静的说出自己从这份沉默里得出的结论。
她是个优秀的做题家,阅读理解能力一向很可以,对此她从未怀疑过。
剑身上透出寒光冷意照亮了朝仓的脸,这个国会议员自身也是有点剑道功底在身,见状也不慌忙,至少没有表现的过于不堪,他也是一地豪强,从市政议员一步步做到这个位置,一把真刀吓不住他,换成一般情况,他甚至敢大声呵斥回去,对方拔刀了就是给他发作的机会。
这次他也想要呵斥,以更加堂皇的气势反压回去,话没说出去就卡在了喉咙里不出去。
因为眼神不一样。
敢在他跟前拔出刀剑的,要么亡命之徒,要么丧失理性,可剑巫表现的十分冷静,她很愤怒,却在克制这种愤怒,明明拔出了剑,却还是在克制着,仿佛内心深处有种崇高的使命感令她不愿妥协。
更令他惊怒不已的是在夏树的背后,其他的剑巫也都是几乎同样的目光。
这眼神令朝仓想起某些旧事,他认为简直像极了邪神的信徒。
信仰就是这样,其本身不分好坏,只和信仰对象有关。
铮……铮……
剑巫们接二连三的拔刀,那可是真刀真剑,斩杀过山鬼,讨伐过妖魔,她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狠人。
神宫草创以来,就从来没有剑巫认为自己能活到退役,大多退役的都是伤残严重者。
现场宾客们打了个寒战,七八把明晃晃的真刀真剑出鞘过半,寒光里沁着令人窒息的冷意。
国会议员骑虎难下,这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场的话,他可能已经考虑跪地求饶了。
可这里不止他一人,还有其他国会议员和各处高官,下跪求饶太难看了,会给他所在的政党抹黑。
神宫和警视厅同级,却不受制约管控,只对幕府将军负责,和内阁互相权力平行,他这跪下去,内阁平白低了神宫一头,往后政治生涯就彻底完蛋了。
可一般来说,神宫是绝对中立的,剑巫神官为国流血捐躯,从不参与无聊的政治斗争。
所以他才能无所顾忌的来这里参拜,做做表演,表示虽然天皇、将军,天有二日,但自己绝无二心。
朝仓硬着头皮,内心自嘲倒霉。即便自己女儿白白招来祸端,他也是护在了脸色煞白的妻女跟前。
“你们想如何。”
夏树说:“自然是……”
赔礼道歉谢罪,缺一不可,神宫不恃强凌弱,但也不能容辱。
她是本想这么说的,谁知五十岚清水踏前一步。
“去神龛之前,给吾神叩首九次,不得有人代劳!”
她说的很大声,故意说的这么大声。
她要说的让他听到,她也希望他看得见。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天照命
白维当然看得见也听得见,他觉得这事有趣,不妨多看一看热闹。
从未将自己摆在神祗的位置上,他也不在意自己有多少信徒多少信仰。
就像是皇帝不懂臣子如何辛苦,一整个千年帝国说毁就毁了。
当然,被这样在意,没有人会觉得不喜欢。
可白维不希望她们将信仰放在太高的位置,神这东西,有用就拜一拜,需要的时候客气客气,平日的时候就丢在一边吃灰就行了,别影响正常生活,也别搞什么戒律,什么终生不嫁,什么不敬仙师……
烦不烦啊,神看着自己都觉得烦,非得整的太过于形而上,着实没有必要。
此事是朝仓一家自己理亏,去给死人磕几个头其实无伤大雅,况且那也是神祗,磕头不丢人。
白维心说那磕的是帝王,和我明国人有什么关系呢?爱磕不磕。
想被磕头还不简单?去召唤师峡谷走一圈,天天有牛头给我磕一个呢。
五十岚清水要求的是当事人去,丢的也不是国会议员的脸,算是个这种方案,比起赔礼道歉更加实在些。
朝仓礼奈飞扬跋扈习惯了,被强迫去给神龛磕头,她咬着牙不愿去,躲在父亲背后,摆出坑爹坑到死的态度,完全没理会现场氛围变得更加凝重,这种反穿荆棘背心的坑爹小棉袄可不多见。
朝仓更是骑虎难下,自己女儿这个性格,风评也算是炸了,家教这样,不管当事人多少本事,对方大抵都很难看好朝仓的下一代,瀛洲国会议员是选举制不错。
但是大多都是当地家族为主。所以实际上可以说是世袭,对子女教育要求比较高,看看雪之下阳乃就知道了,活生生被逼成乐子人。
朝仓礼奈这类大小姐不能说很少见,只能说活成这样,他爹妈肯定要有一个人负主要责任。
白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北辰归蝶,又看了眼北辰玄马,低声感叹:“你也挺不容易的……”
北辰玄马嘴角抽了抽,低声道:“别把我女儿和那个作比较……这是侮辱人了。”
白维表示理解:“我的……但这情况怎么收场?”
北辰玄马也不知如何收场,他说:“除非直接有神谕。”
白维说:“哪家的白痴神会在这时候说「虽然你踏碎了我的赐福护身符,但我也大方原谅你了」……
这不是让自家姑娘脸上无光么?这么博爱的神,麻烦你介绍一个给我,或许我烧了他的神社,它还要跟我说谢谢呢。”
北辰玄马没有接话,听到了人群里传来些许动静,回头看去,人群两分,如同摩西分海般,权贵们纷纷恭敬的推到两侧,一道穿着月白色和服头戴金色太阳头冠的女性走来。
“好大的排面。”白维说:“峡谷先锋撞高地塔都没这么大排场。”
“慎言。”北辰玄马说:“那是天皇一族。”
“哦?”白维记得天皇一族代代都是现人神,定睛一看,对方头顶的确浮现出了词条。
【现人神】【天照命】
瀛洲天皇是人造出来的神,古事记是公元七世纪才编撰出来的,神权天授是个谎言,天皇一族自诩是天照大御神的血脉。
但实际上天照大御神也是杜撰出的,瀛洲天皇一族将自己锚定在了瀛洲地祗的位置上,将一族气运和国家气运绑定。
即便幕府更替,天皇一族也仍然地位超然而尊贵,所以神道教是瀛洲的国教。
代代瀛洲天皇都是现人神,其子嗣都是神性血脉,正因如此,天皇一族并没有姓氏只有名字,甚至理论上来说,他们都没有瀛洲的国籍,因为是神。
因为天照是女性,所以天皇子嗣,女性被称之为天照命,男性被称之为月读命。
现在出场的是天照命,也就是天皇一族的公主,当代天皇的长女,其和服上也有着天皇一族的独有的家纹——十六瓣八重表菊纹。
如今的瀛洲,天皇一族的影响力是前所未有的强。
就和正确的历史上一样,因为德川幕府的衰退和倒塌才让天皇回到了政治中心,开始大举明治维新……
现在的瀛洲也在经历现代化浪潮,推动它的主要力量并非是幕府。而是天皇从国会议员中抽调和认命的内阁。
过去德川幕府极力压制天皇一族,言之凿凿让其「只谈学问」,把其他权利都握在手里,上下实行阶级制度和中央集权,到了上一代幕府将军才有了松懈,组建了国会和内阁,但仍然牢牢盯着天皇一族,可到了这一代的将军,上位英灵武力冠绝历代幕府,执掌天下大权,却选择了主动放权,任由内阁扩张,天皇一族重登政治舞台,推动维新改革,大刀阔斧修改制度,反过来限制了幕府。
一个国家不可能存在两个中央政府,天皇和将军,一个强势另一个就会弱势,而天皇是瀛洲正统。如果强势起来,幕府将军就要楼塌。
可这一代将军是上位英灵,身为保护神,其地位不需要承认,亦比天皇一族更加牢不可破,这就出现了独有的天有二日的特殊情境。
将军无所谓,但幕府不能忍受,让他们让利岂能容忍,国会和内阁本来在幕府之下,现在已经扩张到了幕府平级层次,这次更是一口气压住了幕府高层。
这次天照命直接前来神宫内会客参拜,过去不曾有过。
现人神怎么会进入别的地方参拜别的神祗,她如果去稻荷神社,稻荷大神都该平级相待。
即便她要去参拜,该去的也是历代天皇所在的神宫,而不是这个供奉黄金外来神的无名神宫。
想来是别有目的。
不过,天照命不论如何特殊。作为现人神本身力量完全依赖瀛洲气运。
作为吉祥物,战斗力本身值得商榷。如今瀛洲国力蒸蒸日上,看得出这位天照命得到不少好处。
天照命直接走入场面之中,众人便低头行礼。
“见过天照命!”
她现在的称呼应该是香宫薰子内亲王。但更多人称之为天照命表以对人神的尊重。
所有人都低下头,包括北辰玄马或是神宫内的剑巫们在内,她们作为国民都立刻低下头。
虽不是神道教信徒,却要对国家的统治者保持尊重。可因为祂们都低下了头,背脊挺直的白维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他身高本就不低。哪怕是在人群里,也一下子迎来了注意力。
天照命不由得看向这位青年,她随后的两位天皇族护卫也见到了,一些人也注意到了双手抱胸还满不在乎打了个哈欠的白某人,顿时投来惊叹的凝视……当众不行礼,这是哪家的?你小子不想在瀛洲混了?
白维说了句明国话:“我是明国人,不拜瀛洲神。”
咱又不是对着阿美莉卡国旗致敬的棒国总统。
天照命旁的护卫耳语了一句,她眼里闪过明悟,微笑道:“原来是白先生……也请诸位起身吧。”
一句轻飘飘的话,在有心人耳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白维若有所思……不仅是幕府,就连高层都注意到了我,是因为正面击溃了幕府刀狩的缘故?
香宫薰子走到剑巫之前,微笑着说:“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方才在一旁并未注意到。”
“是这样的……”朝仓议员说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当着众人前,他也不便编造假话,只是说自己教女无方,同时拉着朝仓礼奈要给天照命赔罪。
“不必。”天照命轻轻摇头:“何必给我赔罪?你们该赔罪的对象难道不应该是神宫吗?”
朝仓议员脸色一苦,朝仓礼奈也只能低下头颤颤巍巍不敢言语,再飞扬跋扈。
当着天照命之前,她也必须承认自己只是个凡人大小姐,一点都不高贵,麻雀到凤凰之前,之前多豪横现在就多自卑。
“请去神龛前叩首道歉吧。”香宫薰子说话令人如沐春风:“我也会帮你祈求这座神宫主人的谅解。”
朝仓礼奈不敢多言,随着香宫薰子走到神龛前方,她跪在软垫蒲团上,结结实实对着神龛叩首九次。
天照命等她起身后也站在神龛之前,双手合掌,轻轻拍响,随着她闭目开祷,一轮光晕升起。
白维的灵识里也回响起她的祷告声。
——还请您谅解这位小女孩的无礼之处,我将带她离开,多有打扰了。
语气很是诚恳,全无豪横野蛮,对此白维居然挑不出半点毛病,他释出黄金权能。
众剑巫正紧张的望着神龛,等待着神的回答,亦或者还是和过去一样什么都不会发生?
正想着,她们看到神龛之上忽然浮现出黄金色的光芒,这黄金尊贵而威严,光芒浮现却厚重而有质,令人觉得双目烧灼,不敢直视。
可它并不如同太阳一样刺目,却厚重的让最傲慢的人都觉得头重脚轻的低下头。
黄金的光芒就像是奥特传讯,迅速的编织勾勒成文字。
——可
仅有一个字,而且用的是古老的欧罗巴字体,瀛洲人是不可能看得懂的。
剑巫们看到黄金光芒后纷纷激动的难以自持,对着神龛屈膝。
宾客们张望着那个字,却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这枚文字划过一道弧度,飞入了香宫薰子的手掌心,天照命睁开眼睛,露出温和微笑:“他说「可以」。”
宾客们松了口气,朝仓礼奈看到这黄金光芒更是战栗起来,原来一切都被神祗看入眼里,得亏这位不是什么小心眼。否则刚刚那威严的黄金重压,足以让她死个几次,她如释重负,颤颤巍巍的对着香宫薰子说着谢谢,又对神龛鞠了一躬,对剑巫们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