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挽歌轻诉
“你知道吗?我生在一个让全日本90%以上孩子羡慕的家庭,我家境优渥,我衣食无忧,我受到良好的教育,我想要任何东西只要开口就能得到,但你知道真实的我吗?”
雪之下雪乃轻轻抚摸着那个没电的手电筒,咆哮之后已经平静下来,她带着轻柔的声线继续诉说着:“你说,你也许毁掉了我的生活,也许我原本会有一个朋友,一个恋人,我们会展开一段酸涩又甜蜜的恋爱,也许那个叫比企谷的同学最终会成为我的丈夫,虽然我现在不认识他,但我真的好想去相信你说的话,我非常愿意去想象你说的故事,但是,你知道吗……”
“你知道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吗?小说永远是小说,动漫永远是动漫,它基于了一切美好的愿景,不去考虑其他的旁枝末节,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取悦观众,取悦读者,你以为你不来干涉我我就真的会如你说的那样,会去喜欢上一个人,认真的去谈一场恋爱,最后以结婚来完美收场吗?我也想啊,我太想了,这真是一个幸福的故事。”
“我的一切都是悲剧,其实我对他人要求不要的,对一切都要求不高啊,真的不高,我只求能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可以在某些时候能陪我聊会儿天,这很过分吗?我只希望妈妈能对我再严厉一点,我不敢去奢求她安慰我,开导我,只要严厉的对我就满足了,我想要她再送我一次玩偶,那个不值钱的玩偶,我真的很喜欢……”
“所以,我不敢奢求一段感情,我不敢去想的,我无法拥有你口中所说的事,不可能的。”
她摇了摇头,语气充满了悲伤,是一种无法解除的悲伤,就像几天前叶山隼人表现的那种伤感一样,是无法被安慰的,不可逆转的。
“——我那是还很小,我很爱笑,我很开朗,但是我知道我脾气不好,因为在我准备去做某件事的时候,只要家长在我行动之前告诫我,必须去做这件事,我就突然不想去做了,这就是我的性格,很别扭不是吗?一开始,我母亲对我很严格,严格到苛刻的程度,直到那件事之后,我发现她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我了……”
叶山隼人搞砸了,他让雪之下受到了霸凌,年幼的她委屈极了,跑去向母亲哭诉,毕竟那时候她自己还是小孩子啊,在自己的世界里爸爸妈妈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就像这片天一样伟岸,因为他们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但是爸爸沉默不语,他在看妈妈的眼色,妈妈没有安慰她,她反而呵斥我,她和年幼的小雪乃说,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你有什么资格做雪之下家的子嗣呢?长大以后我死了以后你受到一点点委屈会来我的坟前哭诉吗?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学生。
当时的她并不理解母亲的意思,只感觉好委屈,一直哭,一直哭,后来妈妈走了,她没安慰雪之下,没人安慰她,姐姐也被妈妈关在了房间里,好像听同学说过,女孩子受了委屈是可以哭的,女孩子可以哭的地方有两个。
一个是爸爸的怀里,另一个是厕所里。
雪之下不想去厕所偷偷的哭,她爸爸也不会借给自己怀抱,于是她在房间一直哭啊哭,哭到声音嘶哑,哭到没有了力气。
于是明白了,任何人都不会帮助自己的,所以她不再哭了,她发誓,以后都不再会哭泣了。
一段时间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突然举行酒会,姐姐被万众瞩目的当成了焦点,自己只能独自躲在一个角落,默默的含着吸管,喝着她最喜欢的果汁。
那晚妈妈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爸爸一直拉着姐姐和一些不认识的叔叔阿姨说话。
那一晚之后好像世界变了。
妈妈不再关心自己的成绩,考了全校第一也不会再有赞赏的目光,甚至有一次自己故意交白卷拿着零分的试卷回家也没有受到批评。她不再对自己严厉了,她开始很平淡的与自己相处,她不再过问自己的事,只需要自己安全的活着,放学能按时回家就心满意足。
爸爸开始安排人教自己各种礼仪,学的最多的就是关于新娘修行的东西,开始学习料理,学习家务,学习插花,学习绘画,啊,自己最喜欢的是骑马……
自己开始被各种老师包围着,但上了中学之后的雪之下懂了,妈妈选中了姐姐。
自己被抛弃了。 “北原同学你知道吗?”
雪之下雪乃声音幽幽,悲伤过后已是极致的平淡,是那种与世无争的淡然,她的语气里开始充满妥协。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就太好了,至少我是一部青春动漫的女主角,我击败了所有喜欢他的女孩子,我最终会获得幸福,我会满怀希望的去主动认识比企谷同学,我会和他做朋友,努力让自己喜欢上他,也努力让他喜欢上我,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去认识他吗?甚至平冢老师把他带到了侍奉部的活动教室,我会立刻拒绝呢?”
“如果一场恋爱之后能皆大欢喜,那真是太好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我很期待的,可就像你和我说的,我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随便找一个人,谈一场恋爱,我不想随便将一个人牵扯进来,我做不到这么自私的,就算我和他在一起,像动漫里的结局那样,但动漫只拍到了高中时期不是吗?”
北原空坐到了雪之下身边,静静听她诉说着,她说的很对,也很现实,她一直是一个理性的人,她会用属于自己的方式思考任何问题,不盲目也不鲁莽,她可以考虑任何的可能性,所以在自己和她说比企谷的事后,她也许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因为她不配的,不配拥有爱情。
动漫永远是浪漫的,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她母亲开始不在意她的成绩,不在意她是否优秀,但开始安排她学习生活技能,开始将她培养成一个金丝雀,或者是花瓶。
雪之下雪乃注定要成为联姻的道具,或者作为家族间交易的物品,就算是招婿也不可能是她,因为只有作为继承人才可能向外招纳赘婿,雪之下雪乃只能是商品,这就是她为何家务万能,料理万能的原因。
她不认为比企谷有能力将自己从家族中抢过来,哪怕是说出花也没用,除非他能给家族带来等量的利益,这就是日本的大家族,这就是现实。
“所以,北原同学,你觉得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我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呢?我总要面对现实,就算活过了这场游戏试炼我总要回到现实,回到家里,我没办法去反抗家族,我也不想去反抗,但是,商品出现缺陷了。”
出现缺陷了,她的腿断了,一直没有医治,断裂的骨刺碎屑在行动中持续断裂,戳破了肌肉组织,已经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最好的结果也是截肢了。
别人不会要一个缺陷商品,所以她仅存的价值也没有了,在那阴暗的环境中,她想了很多,努力过,也想过放弃,终于想通了,其实她什么也不是,仅仅是一个商品罢了,她其实和叶山隼人很像,她也一直为别人而活着,她的人生不属于自己,属于她的母亲,属于雪之下家。
北原空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不会说出你可以反抗这种幼稚的提议,那是她的家,再没有人情味,也是她的家。
家里是她的血亲,雪之下夫人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她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家族掌舵人,她没有让年幼的小雪乃体验到过亲情,她的父亲作为赘婿几乎可以说是雪之下家的傀儡,是她母亲的傀儡,所以小雪乃也从来没有体验过父爱,甚至在她的映像中父亲甚至没有抱过她一次。
年幼的她被姐姐陪着,被保姆陪着,被各种老师围着,再加上遇到了霸凌事件导致她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她开始带上了伪装的面具,开始以冷漠的面孔待人,其实她是在保护自己而已。
而刚才自己从废墟里将她挖出来,她脸上的笑容让北原空记忆犹新,那是一种解脱的笑,带着一分寂寥,一分孤独,一分彷徨和一分不甘与遗憾,那是她从未向别人露出过的真实表情,也许她对自己说不可以哭,也许在无数个深夜里,倔强咬着牙的她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北原同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雪之下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其实你觉得我可怜才是对我最大的侮辱,如果一个人蹲在街边,他其实不可怜的,但是你走过去,在他面前丢了几个硬币,然后你走了,他就可怜了。”
“是吗?”
北原空轻声说道:“我理解了,我无法干涉你的人生,也无法教唆你反抗自己的血亲,我们的世界不是热血漫,所以抱歉,我阻止了你,你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任何情况下做任何事情都应该是做过了深思熟虑,所以我不应该阻止你,毕竟是你自己的选择。”
“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做出像你这样的选择。”北原空话风一转继续说道:“我比你幸运太多,因为我出生在一个还算普通的家庭,我父亲很严厉,小时候看起来很凶,长大了我们几乎没有一句话可以说,但我知道,只要我出了一丁点的事他会默不作声的为我扛起压在肩膀上的大山。”
“我的母亲很爱我,虽然小时候抽我的总是她,但她肯定是爱我的,虽然长大以后我会经常嫌她烦,时不时啰嗦一大堆……比起你,我是幸福的。”
北原空语气开始有些悲伤,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仰头望着天空喃喃道:“真好啊,雪之下同学,你还有爸爸妈妈。”
雪之下雪乃没有接话,北原空也没有再次开口,只是默默的扭过头,将弹匣还到她手上:“我不会再阻止你了,你也不要因为我大老远跑来救你而产生愧疚,我不在意这些的,所以请继续吧。”
静静的看着手中的弹匣,雪之下雪乃开始了长久的发呆,然后她默默的将弹匣放入了小手枪中,上膛,打开保险,将手枪抵住太阳穴。
北原空转过身,目光不再放在她身上,但看着他的背影,好像是在认真等待着枪声。
雪之下雪乃闭上了眼睛,要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扣动扳机的手为什么按不下去呢?
自己还有活着的必要吗?还有想要完成的事情吗?好像什么也没有啊,但为什么扣不下扳机呢?明明是很简单的事。
为什么?
“为什么不开枪呢?”北原空转过头,淡然的目光中露出些许疑惑:“很简单的事吧?动动手指就行了,不会疼的,我能理解你的。”
“你出生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从来没有享受过任何关爱,随后的日子里朋友们也都离你而去,它们开始霸凌你,开始孤立你,偷藏你的室内鞋,在你的竖笛上胡乱涂鸦,在你的课桌上刻字侮辱。”
“你父母也不关心你,恶人得不到惩戒,无辜的人受到委屈却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你接受了事实,你接受了身边的一切,但是现在的你已经坏掉了,失去了你的价值,最坏的情况是你回到家里父母甚至不想再养育你,因为你已经不值得被继续养育,你失去了你的一切,你已经没有了价值,所以开枪吧,结束这一切,让自己解脱,为了自己,开枪吧……”
北原空开始喋喋不休的聒噪着,带着轻松愉悦的语气,带着调侃和揶揄,目光中甚至流露出了一丝讥讽与嘲笑。
“为什么你不开枪呢?”
“你开枪啊,只要轻轻扣动扳机,就结束了。”
“你是一个失败者,你永远无法追上你的姐姐,永远。”
“你永远无法获得你母亲的认可,你就是这样,卑微,弱小,连自杀都生不起勇气的懦夫。”
雪之下雪乃目光失去光泽,渐渐变得无神,她面容呆滞而恐慌,她开始浑身颤抖,开始诡辩,开始反驳,开始喃喃的说一些听不清的话,但北原空依旧没有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