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雨季
但非常实用。同样秉持着战斗就是怎么实用怎么来就好的罗真也认同这一点,因此并没打算指摘什么。
只是有一点他还是想问一下,因此继续说道:
“以你的能力、在那个时代就算一个人苟活下来也不是很难吧。那么为什么要跳出头,然后死的那么难看?”
“……是呢、为什么呢……!”
略微沉默了一瞬的天草四郎,以滴水不漏的防御挡住罗真的挥砍,整个人压低重心后撤了一步。
为什么要跳出头、为什么要挺身而出……这个问题天草四郎自己都快忘记了,因此思考了一瞬。
“是呢——大概,我是想询问神的意志吧。”
“哦?”
罗真挡住朝心窝的一发突刺,日本刀在霜之哀伤的剑身上划出长长白痕。
而在凑近的天草四郎的脸上,罗真看到了他嘴角的弧度更上升了一些:“我和同样信仰着神的同伴、在那个时代被其他同胞欺压着,生命和信仰只能二选其一。如果神明赞许我们对祂的信仰的话,那应该就会让我们活下去吧。反之,如果我们死了,那一定是因为违背了祂的意志。”
“……”
“结果、我害了与我一起的三万名同伴。这不是杀死我们的幕府士兵的错、当然更不是他们的错——仅仅是、没能选对正确道路的我的错。”
天草四郎时贞——这个年仅19岁既城破身死,在那片未开化的土地上、选择为西洋人们传播而来的信仰殉死的少年如是说。
他的一生没能做成任何事……仅有的只是凭借天生的天赋,实现了几个在普通人看来类似‘神迹’的治愈魔术,被同样被欺压的同伴们推举为领导者的实际。
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登上历史舞台,就只有领导三万名信仰着神的同伴抵抗军队,随后城破身死的可悲故事而已。
和同样年轻牺牲的贞德相比,他的死要来的更卑微、更无意义的多。他没能获得活下去的“启示”,仅仅是在那个极东的小岛上转瞬即逝。
“——但是,假如一切顺利的话——”
天草四郎继续说着。
就像是希望罗真不要对自己的事情考虑过多一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继续说着:“假如能够顺利的话,那就是说神原谅了我的所作所为。我的愿望,我的手段……能够达成我未能完成的事情。”
“……”
在他的眼眸中看不到任何凶狠、狂气、愤怒和憎恶之类的感情。
甚至连平时的温和、还有贞德那样圣人般对一切事物报以平和接受的心情都不存在,仅仅是毫无波澜的透明的水。
就像站在又黑又深的湖水边一样……罗真此刻就是这种感受。
第128章:人类的灵魂已经被地球的重力束缚住了!
——在和天草四郎时贞的战斗中,罗真总有一种力气都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而这应该也不是错觉。
无论是弱的像是街头混混的家伙,还是强的像迦尔纳那个级别的大英雄,在互相争斗的时候必定会把情绪的一部分投射到对手身上。
无论是低劣的痞气还是高昂的战意,亦或者是仇恨或者杀气,作为对手总能有有种明确眼前之人是自己敌人的实感。
……但是,天草四郎时贞是个意外。
打到现在了,彼此间也都在鬼门关前走过几次了,差之毫厘就能杀死对方的情况都有几次……即便如此,天草四郎根本没看着罗真。
他双眼的视线的确在和罗真接触,但那焦点怎么看都不能说是在看着眼前的对手。
那感觉就像是透过罗真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更深、更远的,就像登山家面对眼前的山,时刻期盼着山顶的风光一样。
……这家伙刚才说了,之所以战斗是为了探查神明的意图对吧。
罗真舔了一下脸颊的一道血痕流下的鲜血,相当苦笑的摇了摇头。
如果自己活着就说明神明支持自己、如果自己死了就说明不符合祂的期望。按照他的说法,他是为了确认自身的目的是否正确而走上战场。
在这其中并不存在对任何人的怨恨活着敌意。就算是面对杀了自己的幕府军队,他也没有半点的仇恨。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符合Ruler的职业规定。要论心性的话,这家伙的确应该也算得上圣人吧。
——但是太扭曲了。
他现在的情况和他生前完全没变。甚至现在和罗真在厮杀的这个状况,都是他在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倾听神明的“启示”吧。
我倒是觉得把所有事情都推给神,那家伙也很累的啊……罗真无奈的叹了口气。
“天草,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是吗?”
在刀剑的剑身互相抵触这的状况下,双方一边以压倒对手为目的全力使劲,天草还一脸淡然的思索起来,然后回答道:“我想罗真先生应该也能猜出来了,我的目的就是实现第三法。我会完成爱因兹贝伦家留下的愿望,将全人类的灵魂物质化,实现人类的永生永存。”
“嗯……再听一遍就感觉还是夸张的要死啊。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当然是因为人们都在哀叹着呀。”
天草轻轻一笑,日本刀的刀身从互相抵触的铁块间跐溜一下带出大量火花划过,从罗真的太阳穴旁刺过。
相反,因为互抵状态的失衡,罗真更具侵略性的将大剑旋转一圈反掠,在天草的左肩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豁口。
——还好,伤口不深。迅速跳开的天草看了一眼被逐渐染红的衣服,就完全没去管,而是继续说道:“人们带着原罪出生在世上,必须要经历生老病死的苦难。最长不过百年的人生,其中的艰辛已经太多了。一路走来,我听到了太多的悲叹。所以我想要拯救他们,将他们从原初的罪孽中解放出来——所以我想要实现全人类的救济。”
“就凭你一个人吗?乌托邦是不存在的哦,天草小哥。”
“是的,我当然明白这听上去会很傲慢……但我的确思考到了做法。圣杯的确是个奇迹,并且经历了两阶圣杯战争和七十多年的时光,现在的大圣杯已经储存了足够实现愿望的魔力。只要以我的做法,让全人类的灵魂全都物质化这件事,是真的能够做到的。”
算上生前的十几年,活到现在已经快100岁的少年,那眼神丝毫没有迷茫。
如果只是糊涂人说糊涂话还好。如果他只是在陶醉于梦境的状态下说出这句话,那还有挽救的余地。
但是,那不管怎么想都是他发自内心的话语。
他有着周全的计划,做好了一切准备,并且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思考……才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虽然口号喊的很响,但同时脚步也踩得很稳……他应该是真的有周密的手段能够实现第三法吧。原来如此,这还真不错。
罗真再次长叹一口气……感觉肩膀上的力气都有些泄了,因此一脸嫌麻烦的扭了扭手臂:“我姑且问一句哦——天草四郎,你觉得如果你的愿望真的实现了,之后的人类会怎么办?”
“那当然是活在永生的理想乡中,再也不存在病痛和死亡了呀。人类不会再有隔阂,所有人都是同样完美的存在,大家都会得到幸福。”
“……原来如此,真是个让阿赖耶抓狂的愿望。”
罗真彻底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觉得的眼前这个人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他带着那轻松的像是假面一样的笑容,侃侃而谈说出了自己构筑几十年的计划,并且是不带半点私人利益的博爱思想。
他说、自己不恨任何人类,因此要把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所有人类都无差别的一起拯救。
的确,天草四郎真的没有说谎,他真的觉得这么做对人类是好的。
但同样,他没有把话说全——罗真收起了怠惰的表情,稍稍认真一点了:“天草四郎,你说的话的意思,就是要让人类脱离生物的概念哦。”
“……”
“抛弃肉体的不老不死,精神的永存,听上去的确很厉害吧。但同样的,这么做就代表着‘人类’这个物种的终结,灵魂被物质化的人类会永远停泄在当时的状态。别说是进步了,就连语言和思想都已经是不必要的了,只要存在着就好了。”
“……”
天草四郎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等待着罗真的下文。
让别人来评判自己的愿望也还是第一次,天草四郎很好奇罗真会说什么。
贯彻以人类的身份享受人间的罗真,毫无疑问是和天草的愿望无法共融的……但比起愿望本身,罗真觉得他这个人还要更加荒诞。
“天草小哥啊,你的这个愿望就等于是剥夺了人类自己的选择权。就好像父母把奶嘴塞进婴儿的嘴里一样,这种高高在上的俯瞰视角可不好啊。也许第三法总有一天会被人类需要,但绝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类能够承受的东西。”
“……所以,您的意思是,这个时代的人类不值得拯救吗?”
“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剥夺了人类的选择权、觉得自己的想法才能给全人类带来绝对幸福的你——”
罗真摸了一下脸颊上的血痕,举起了剑:
“你对人类完全没有半点信任。你说不恨任何人,这应该是真的吧——因为你对人类早就已经失望透顶,对他们没有半点期待了啊。”
“……”
天草四郎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宛若死水一样的双眸,空虚的注视着虚空。
第129章:生死答问
……稍微来说一下这个极东小岛国少年的故事吧。
他出生在传奇时代的末期,是持续百年的诸侯割据、战乱不断的战国时期,刚刚统一为一个国家的时候。
——但统一并没能带来更好的生活。
远比平时沉重的年贡,天候不佳导致农作物歉收,现任的统治者对西洋南蛮宗教的排斥——就在这些问题重合在一起的最恶劣的时刻,叛乱之火被点燃了。
作为导火索的岛原叛乱,在没有佛教势力的参与下、作为纯粹的农民起义可算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了。
总人数为三万七千人,据说其中大约有两万人都是非战斗人员的平民。
而被拥立为领导者的,是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
少年是个虔诚的切支丹信徒,并且自出生以来就实现了诸多的‘奇迹’。
治愈失明少女的双眼、医治早已伤及肺腑的重伤、在水面上行走……这一个个奇迹,让这些走投无路的人们相信神是真的存在的,因此对少年给予了全部的崇拜和期待。
——但是,如此奇迹的光辉甚至连转瞬即逝都算不上,简直像是脚边的火苗一样被踩灭了。
起因仅仅是一个被利益所诱惑的奸细的出卖。固守在城内的他们被幕府的大军袭击,一夜之间就被全数剿灭了。
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圣人。明明拥有创造奇迹的力量,结果却连一个人也救不了,就这样含恨而死的少年。
他说:“我不恨幕府的人们。”
他们只是和自己选择了不同的生存之路的普通人而已。
他说:“我不恨背叛了我们的叛徒。”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苦难之路的,他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唯一要恨的只有自己。是没能回应大家的期待,没能成为奇迹之子的自己。
他是因为听到了民众和神明的哀叹。在‘必需做点什么’的迫切心情驱使下,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那是何等的大罪,那是何等的愚蠢。
根本没有思考过自己能不能背负三万七千人的性命,根本没有思考过未来,仅仅因为一时的急切而行动的自己……才是祸害了所有人的刽子手。
“……罗真先生。如果我选择恨什么人的话,就能够让大家的死有价值了吗?”
天草四郎如此说着,空无一物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无喜无悲,明明是看着自己却没有任何焦点的那双眼睛,让罗真有种被面无表情的能面面具盯着的感觉。
——只要憎恨谁就行了吗?
只要憎恨让人们无法安居乐业的幕府、憎恨对此持肯定态度的人们、或是自己本身,诅咒他们早日灭亡——是不是就能得到救赎了呢?
的确,这么做的话会很畅快吧。天草四郎时贞的心中的确有着浓厚翻滚的恨意,那是极度丑陋的情感。
……但不能那么做。
如果只是沉溺在憎恨什么的借口中的话,天草四郎就会得到救赎。就会拥有逃避的理由。
但天草四郎非常清楚,把同为人类的他们分成该保护的人和该憎恨的人,这种行为只是自我安慰。
私欲、迷惑、傲慢……人类全部都天生带着大罪而生,无论是谁都是类似的,区别只是在于程度不同而已。
如果憎恨他们,就等于是在憎恨相信自己并追随而来的民众。
所有的人类都是一样的——过去、现在、未来,人类都不会发生改变。
所以才要拯救……自己要拯救那三万七千人,就必须也要拯救从古至今的所有人类。
一视同仁的、一概不论的、无论是善人也好恶人也好圣人也好罪人也好——我要全部、拯救他们……!!
“……你活得太累了啊。”
罗真将肺里冰冷的空气全部吐出,在空气中变成白雾飘散。
天草四郎的执念,已经不是单纯的坚定那种级别了,而是拥有究极密度和质量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