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錦夜微涼
“記住,此事關係重大,涉及千落名節與雪月城存續,務必機密。
對外,今年的百花節,要做得與往年別無二致,熱鬧、喜慶,讓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場延續舊例的城中盛事,別無深意。”
唐蓮回身:“弟子明白。
那……城中的巡防警戒?”
司空長風略一沉吟,眼中閃過精光:“內鬆外緊。
城內一切照常,不必搞得風聲鶴唳,引人猜疑。
但四門守衛、周邊暗哨、往來要道的盤查,必須加倍仔細,任何可疑之人、異常動向,立刻上報!”
“是!”唐蓮鄭重拱手,這才真正轉身離去,身影很快融入廊下的陰影之中。
天幕光影驟然拉高、加速,如一道劃破夜空的流星,極速掠過北離的壯麗山河,城鎮燈火化為流動的光帶,最終,精準地墜入那座天下權力中樞——天啟皇城的最深處。
一處陳設雅緻卻不失帝王威儀的寢殿內,燭光柔和。
年輕的皇帝並未身著象徵皇權的龍袍,僅是一襲寬鬆的素白常服,如墨長髮未經冠束,隨意披散在肩頭。
他斜倚在軟榻之上,雙眸微闔,似在養神。
身後,一名身著淡雅宮裝、氣質嫻靜溫婉的女子,正以恰到好處的力道,輕柔地為他按揉著額角。
殿內寂靜無聲,唯有鎏金香爐中,一縷淡紫色的香菸嫋嫋升起,盤旋、消散,帶來寧神的香氣。
“陛下。”
一名青衣內侍輕步無聲地走入,在離御榻數步外躬身,聲音壓得極低,“雪月城那邊,按行程推算,該是已經收到我們‘允許’他們收到的訊息了。”
皇帝並未睜眼,只是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
內侍會意,不敢多留,再次躬身,如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彷彿從未出現過。
宮殿內重歸那令人心安的寂靜。香爐中的煙氣依舊不急不緩地升騰。
許久,皇帝才緩緩睜開眼,眸光清澈,並無半分睡意。
他並未轉身,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
“子夫,你便不好奇?方才內侍所稟,朕收到了什麼訊息?”
身後為他按揉的女子,正是衛子夫。
她聞聲,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更加輕柔,聲音溫順恭謹:“回陛下,臣妾是後宮嬪妃,本分便是侍奉陛下安康,打理宮中瑣務。
陛下所處理的,皆是關乎江山社稷的軍國大事,臣妾等婦人,豈敢妄加揣測,隨意置喙?”
皇帝輕輕一笑,終於轉過身來,目光落在衛子夫低垂的、恭敬而美麗的側臉上,那眼神中並無尋常帝王審視妃嬪的輕慢,反而帶著一種罕見的鄭重與認可:
“子夫,在朕面前,不必如此過謙。
你雖是女子,卻心性堅韌,勇毅果敢,更難得的是處事周全,頗有致浴�
依朕看,你比朝堂上許多隻會誇誇其談、明哲保身的男子,更有價值,也更堪大用。”
他微微傾身,語氣越發認真:“未來,你不僅是朕的妃嬪,更會是朕的皇后。
皇后之位,統率六宮,母儀天下,其責非輕。
這不僅僅是要你安定後宮,調和嬪御,更要你為帝國培養、教導未來的儲君。
若對前朝動向、天下大勢一無所知,渾渾噩噩,又如何能教匯出合格的帝國繼承人?”
衛子夫聞言,連忙停下動作,屈膝便要行大禮,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陛下!
臣妾出身微末,得蒙天恩,侍奉陛下已是萬幸。
若立臣妾為後,恐……恐惹世人非議,有損陛下天威,若因臣妾而使陛下為難,那便是臣妾天大的罪過了。
不若……陛下另擇名門貴女,德才兼備者,立為國母,方是社稷之福。”
“呵。”
皇帝輕笑一聲,伸手虛扶,阻止了她下拜,目光卻銳利如常,“子夫,朕問你,這普天之下,四海之內,最尊貴的人,是誰?”
衛子夫垂首,恭聲答道:“自然是陛下,天子至尊,天下之主。”
“既是天子至尊,”
皇帝眼神明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傲然,“朕何須再靠聯姻名門、娶什麼‘貴女’來彰顯身份,鞏固權位?
朕的權柄,來自朕的功業,來自朕的意志,來自這鐵血打下的萬里江山!
你的價值,你弟弟衛青的價值,在朕眼中,比那些靠著祖蔭、空談禮儀的前朝舊族,要重千倍、萬倍!”
他語氣篤定,如同在陳述一個已然實現的事實:“朕賞罰分明,有功必賞。
只要你能替朕安定後宮,不生事端;
將來能盡心盡力,為朕、為帝國教匯出賢明智慧的儲君……
那麼,這皇后之位,便是你的。
只要朕在一日,只要你不負朕望,這鳳印,便終身是你的。”
衛子夫身軀微微一震,這次是真的動容。
她抬起頭,眼中似有晶瑩閃動,再次伏身,深深叩拜下去,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與無上決心:“陛下……隆恩如山!臣妾……萬死難報!
必當竭盡心力,不負陛下信重!”
皇帝這才伸手,將她穩穩扶起,目光卻已轉向窗外無邊的夜色,語氣恢復了平靜:“起來吧。
往後,這後宮的風波,前朝的動向,你都要慢慢學著看,學著懂。
朕的皇后,不能只是個深宮婦人。”
皇帝似是想起了什麼,緩緩走到御案前,從堆積的奏章中抽出一份並不起眼的密報,轉身遞向衛子夫:
“正好,你看看這個。”
衛子夫連忙雙手接過,在皇帝示意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展開,迅速而仔細地瀏覽起來。
片刻後,她抬起頭,眼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思索與疑惑,輕聲道:“陛下既讓臣妾看了,臣妾斗膽,倒是有個疑問。”
“但說無妨。”皇帝頷首。
“陛下先前命羅網暗中行動,幾乎將雪月城佈置在天啟及周邊州府的所有暗探眼線連根拔起,或控制,或清除,徹底封鎖了訊息渠道,讓他們在關鍵事務上成了聾子、瞎子。”
衛子夫語速平緩,條理清晰,“可如今,為何又特意網開一面,甚至可說是‘主動’將曉夢大師南下問劍、道門封山,以及無雙城變故的部分訊息,洩露給他們知道?”
皇帝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眼中閃過一絲棋手看到對手落入算計時的興味:
“封鎖,是要讓他們切身體會到,沒有朕的允許,他們什麼風聲都別想提前捕捉到。
這天下耳目,朕若不想讓他們聽見看見,他們便只能是聾瞽之輩。
這是立威,也是去其爪牙。”
他頓了頓,語氣悠然:“而放開一部分,則是想看看,在突然得知這些足以震動江湖的訊息後,雪月城那幾位自詡聰明絕頂的城主,會如何應對?會驚慌失措?
會厲兵秣馬?還是會……另闢蹊徑?”
他眼中興味更濃:“司空長風號稱‘智囊’,百里東君深不可測,李寒衣劍意無雙。
他們三個湊在一起,勉強算是個能攪動風雲的棋手了。
朕倒真想看看,面對朕落下的這幾步棋,他們下一步,會落在何處?
是衝是擋?是聯是分?”
衛子夫恍然,輕輕點頭,卻又提出另一個疑問:“那……陛下為何又對大理方向的動向,尤其是段氏一族與通武侯大軍的訊息,嚴密封鎖,確保一絲一毫都不洩露到雪月城呢?
這與洩露曉夢訊息的做法,似乎相反。”
“呵。”
皇帝忽然低笑出聲,那笑聲裡帶著幾分孩子惡作劇得逞般的狡黠與惡劣趣味,“這個嘛……朕就是想看看,那段氏兄弟依照舊約抵達雪月城後,司空長風若真的按他原本計劃,促成千落與段氏聯姻,以此作為擋箭牌……”
他想象著那個畫面,忍不住撫掌,笑聲在空曠的宮殿裡清亮地迴盪起來:
“等到朕的大軍平定大理,衛青押著段氏王族全數,兵臨雪月城下之時,他司空長風,面對那份即將達成的婚約,是會為了女兒和所謂的江湖信義,硬著頭皮履行?
還是會為了雪月城上下,不得不忍痛背棄盟約,親手撕毀婚書?”
他越想越覺得有趣,眼中閃爍著愉悅的光芒:“這出戏,前後反差,人心掙扎,定是……有趣得很!
朕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了!”
看著他難得流露出的、近乎“童心未泯”的促狹與期待,衛子夫先是微怔,隨即也忍不住以袖掩唇,莞爾一笑,無奈又帶著幾分縱容地輕聲道:
“陛下您還真是……童心未泯呢。”
······
“司空長風這步棋是險招!就怕瞞不過皇帝!”
“!!!這衛子夫就是衛青的姐姐?看起來沒什麼特殊之處!”
“還沒有我美豔!!!”
“她能做皇后,我也能!”
“!!!皇帝這是真的在看戲啊!”
第103章 大師兄糊塗啊!
天幕之下,暗河
幽暗的大廳內光影浮動,映照著眾人凝重如鐵的面容。
螢幕上,那長長一列被粗重鐵鏈鎖著、在帝國士兵皮鞭呵斥下蹣跚前行的無雙城弟子身影,如同最刺目的烙印,灼燒著每一雙注視的眼睛。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兔死狐悲的寒意,以及更深沉的、對絕對力量的驚悸。
蘇暮雨靜立於一角陰影中,目光沉沉地鎖定著天幕。
那雙總是平靜如古井的眸子裡,此刻罕見地泛起了複雜的波瀾。
無雙城……
曾幾何時,那也是雄踞一方、令江湖側目的龐然大物,即便近些年被雪月城壓過風頭,其百年底蘊與“天下無雙”的傲氣猶在。
誰曾想,一朝傾覆,竟是如此徹底,如此……卑微如螻蟻。
他心中不由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悵惘與荒謬感。
昔年,無劍城鼎盛一時,鋒芒初露,便引來各方忌憚。
正是這無雙城的前代城主,聯合其他勢力,設計圍剿,致使無劍城基業毀於一旦,滿門血仇,至今未雪。
他隱忍多年,暗中積蓄力量,本打算待天啟之事了結,便以無劍城唯一遺孤的身份,堂堂正正找上無雙城,了斷這段血海深仇。
可如今……
仇敵未死於他劍下,卻先一步倒在了帝國鐵蹄之下,淪為了階下囚,生死操於他人之手。
這天幕,竟讓他提前“目睹”了仇家的覆滅。
大仇……這算是報了嗎?一種空落落的、無處著力的感覺瀰漫心間。
“這無雙城……還去不去?”他望著天幕上逐漸遠去的囚徒隊伍,低聲喃喃,一貫清晰的目標竟出現了一絲迷茫的裂痕。
就在這時,一陣刻意放輕卻依舊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一名身著暗河服飾的子弟匆匆步入大廳,對著蘇暮雨與不遠處的蘇昌河躬身稟報:“大家長,蘇家主,武安君府上派人來請,言道有要事相商。”
蘇暮雨與蘇昌河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訝異與謹慎。
白起此刻雖無官身,但天幕揭示的“未來”已讓他成為各方矚目的焦點,明德帝對其禮遇有加,不僅賜下豪宅,更有意委以重任。
此刻相召,必有深意。
“知道了,你退下吧。”
蘇昌河揮手遣退報信弟子,轉向蘇暮雨,壓低聲音,臉上露出一絲慣有的、帶著算計的笑意:“暮雨,你說這明德帝如此賣力拉攏武安君,又是賜宅又是許官的……他會不會真就順勢倒向明德帝那邊了?
畢竟,按天幕所說,明德帝和未來那位殺伐果斷的皇帝陛下,可是實打實的父子。
這血脈牽連,可比咱們這些江湖草莽的投靠,分量重得多啊。”
蘇暮雨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將佩劍系回腰間,動作平穩。
他抬眼,眸中已恢復了慣常的沉靜:“去看了,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