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錦夜微涼
蕭若風忍著笑意,打趣道:“小師弟,你平日不是最嚮往那‘酒仙’之名嗎?
如今眼見夢想成真,怎麼反倒愁容滿面?”
“師兄!我要做的酒仙,是那般瀟灑不羈、仗劍天涯的謫仙!”
百里東君皺著眉,語氣帶著明顯的嫌棄,“可不是這般……這般以酗酒為樂,看起來渾渾噩噩的樣子!”
眾人仔細一想,紛紛點頭。
確實,天幕上那位“百里東君”的醉態,與想象中仙氣飄飄、逍遙自在的“酒仙”形象,實在相去甚遠。
一旁的葉鼎之凝視著天幕,心中卻猛地一沉:東君是鎮西侯府板上釘釘的繼承人,身份尊貴,前程似濉�
按常理,他未來應當是繼承爵位,風光無限才對,怎會流落江湖?
除非……除非太安帝對鎮西侯府下手了?
思及此處,他眼中不禁閃過一絲冰冷的厲光。
雷夢殺沒想那麼深,他用力拍了拍百里東君的肩膀,朗聲笑道:“怎麼,難不成是未來沒了師兄我在身邊督促你,你愁得只能借酒消愁了?
嘿!沒想到你小子還挺講義氣!”
百里東君此刻卻沒心情理會他的插科打諢。
蕭若風收斂了笑意,神色轉為凝重,他捕捉到了天幕對話中一個關鍵的資訊,沉聲問道:“東君,天幕上提及,你日後執著於釀造‘孟婆湯’,想要忘卻前塵往事……這絕非尋常之舉。
是不是後來……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變故,才讓東君生出如此決絕的念頭?”
百里東君自己也被天幕中透露的資訊震住了,他望著那個看似放浪形骸、眼底卻深藏著化不開鬱結的未來自己,喃喃低語,彷彿在問那光影中的人,又像是在問自己:“忘卻前塵……我究竟……是想忘記什麼?”
“東君!”
雷夢殺猛地一掌拍在他肩頭,力道不輕,帶著他慣有的急躁與關切,“別學那些小女兒家扭扭捏捏、傷春悲秋的做派!
咱們行走江湖,做人做事,就得堂堂正正,一往無前!
你看天幕上你這副德行,怕是馬上就要離開雪月城了吧?
等你一走,那天啟城裡的皇帝陛下,還能放過這大好機會?
定然會來找雪月城的麻煩!
你還在磨蹭什麼,趕緊想想辦法啊!”
這番話如同警鐘,瞬間將眾人從對“孟婆湯”的揣測中拉回現實。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聚焦於流轉的天幕,眼神變得無比銳利。
葉鼎之目光沉凝,冷靜分析道:“看情形,東君與那蕭瑟在此地會面,絕非偶然。
他們接下來要談的話,恐怕……會觸及某些核心。
或許,我們能從中窺見,未來究竟發生了什麼,才將東君逼至那般境地。”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鎖定了天幕上那間小小的酒館。
【天幕之上,蕭瑟目光如炬,直視百里東君,開門見山:“百里城主特意安排唐蓮攔下雷無桀,不讓他今日登上第十五層,又以此‘風花雪月’助他修為暴漲——這般籌郑烤挂庥螢椋俊�
百里東君帶著七分醉意三分清醒,嘿嘿一笑:“我?一個醉鬼能有什麼打算?
你……該是已經猜出那傻小子的身份了吧?”
蕭瑟緩緩頷首,語氣沉靜:“當年天啟學堂的二師兄,名動天下的北離八公子之一,銀衣軍侯雷夢殺——是他的父親。”
“既然知道,便該明白我與他的淵源。”
百里東君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懷念,“我年少時,也曾在天啟學堂求學,是李先生座下最不成器的小弟子。
那時候……呵,真是仗著師門與家世,肆意張狂,快意恩仇。”
他望向庭院中昏睡的雷無桀,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下來:“無桀他爹,是我二師兄。
當年也是一身如火紅衣,性子剛烈如火,俠義為先,與眼前這小子,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今日見他,彷彿……時光倒流。”
蕭瑟挑眉:“所以,你是有意收他為徒?”
百里東君卻搖了搖頭,仰頭灌下一口酒,辛辣的滋味似乎讓他更加清醒:“這小子自有他的機緣,有更合適的人教導他。
我今日出手,不過是念及與二師兄的同門之誼,盡一點長輩的本分,也好讓這孩子……
在接下來註定不平坦的路上,能多幾分自保之力,走得穩當一些。”
話至此處,他醉意朦朧的眼神陡然一清,變得銳利而深邃:“那登天閣第十五層上守著的人,與雷無桀淵源極深。
但那傢伙的性子……古怪孤僻,極難相處。
若讓無桀以先前那點微末道行貿然上去,十有八九會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掌轟下來。
如今他火灼之術突破至第三重,功力大漲,或許……真能一路闖到閣頂,見到他想見的人,得償夙願。”
蕭瑟沉默片刻,忽而抬眸,問出了另一個關鍵:“聽城主此言,是打算長留雪月城,不再理會外界風雲了?”
百里東君提著酒壺,又猛灌了一口,搖頭道:“不。
不日我將再次啟程,東入滄海,去那海外仙山,尋找煉製‘孟婆湯’的最後幾味藥引。”
“孟婆湯?!”
蕭瑟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
“不錯,”
百里東君笑得灑脫,卻難掩眼底深處的落寞,“一杯孟婆湯,據說能忘卻前塵舊事,消解萬千煩憂。
我若真能釀成此酒,你……難道不想來上一杯麼?”
蕭瑟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垂下眼簾,聲音低沉卻帶著執拗:“即便忘了前塵煩憂,又如何?該討回的債尚未討回,我……心有不甘。”
百里東君嘿嘿一笑,話語如刀:“可當年欠你債的人,不是早就已經不在了嗎?
你向誰去討?
向如今龍椅上那位天啟城的主人討要嗎?”
蕭瑟聞言,身軀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臉上掠過一絲混雜著傷痛與悲涼的神情,低語道:“是啊……犯錯的人,欠債的人,的確……都已經不在了。”
然而下一刻,他驟然抬頭,眼神變得無比堅定,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凜冽:
“可我偏要讓這天下人都看清楚,讓這世道牢牢記住——當年的事,就是錯了!錯了,就該認!”
百里東君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放聲大笑,笑聲在寂靜的酒館中迴盪:“好!好小子!有這般心氣!
你若僅僅只是為了討回那筆舊債,這條路或許還能走得通。但……”
他笑聲戛然而止,目光陡然變得嚴肅而深沉,抬手指向昏睡的雷無桀,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告誡:
“但你若心中還藏著別的念頭,更深的圖帧詈茫瑒e把這心思單純如火的傻小子牽扯進去。”
他頓了頓,繼續道,將另一個殘酷的現實鋪陳在蕭瑟面前:“我知道,你們在遇到長風之前,在於師國境內遭遇險情,是劍聖蓋聶出手,護住了你們周全。
他的身份,你應該很清楚吧?”
蕭瑟面色平靜無波:“帝國劍聖,亦是當今天子昔年的劍術老師。”
“既然知道,你就該明白,從你們離開於師,不,或許更早開始,你們的一舉一動,其實都在天啟城那位的注視之下。”
百里東君晃了晃見底的酒壺,“他派蓋聶來‘護送’你們前往雪月城,目的難測。
對你,或許起初並未摸清底細,讓蓋聶就近觀察;但對雷無桀……”
他語氣篤定:“至少到目前為止,那位陛下,並無害他之心。”
百里東君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冷靜:“他父親是戰死在對抗南訣的沙場上,是為國捐軀的戰士。
天啟城那位,與你祖父、父親那幾代君王都不同——功,必賞;過,必罰。
律法之下,近乎冷酷,不近人情。”
“但也正因如此,天下有識之士,各方才俊,才願意為他效死力,因為看得見回報,也摸得清底線。”
“江南霹靂堂雷家堡這十幾年來的太平無事,還有無桀初入江湖時,那些在暗中跟隨、默默護他周全的高手……你以為,會是誰的安排?”
蕭瑟眼中精光一閃,瞬間明悟:“你是說,雷無桀就是他樹立起來的,那個‘千金買馬骨’的典範?”
“可以算是半個典範。”
百里東君將壺中殘酒一飲而盡,“讓天下人看看,即便是對一個逝去多年的功臣之後,帝國仍能眷顧至此。
這般做法,如何不讓那些為他賣命的人,更加死心塌地?”
百里東君忽然話鋒一轉,那帶著醉意卻清明如洗的目光落在蕭瑟身上:“聽說,你在江湖上開了家客棧?
南來北往,三教九流,見識應當不少。
那你覺得……天啟城裡的那位陛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蕭瑟聞言微怔,沉吟片刻,方才緩緩道:“我那雪落山莊雖小,卻也匯聚四方來客。
江湖遊俠、失意文人,乃至各國行商公卿,茶餘飯後常論及他。
眾口鑠金,都說……是位手段酷烈、律法嚴苛的暴君。”
“哈哈哈哈!”
百里東君驟然爆發出一陣酣暢淋漓的大笑,彷彿聽到了世間最有趣的笑話。
他隨手將系在腰間的酒館鑰匙解下,信手拋給蕭瑟,“得了!那這間‘東歸’,以後就歸你了,算你在雪月城有個正經落腳的地方。”
他仰頭望向天際,那裡已泛起魚肚白,晨光微熹,語氣變得輕快而曠達:“天啟城裡那位究竟要做什麼,這江湖天下,自有千人千面的看法,也有千百種應對的法子。
但未來的路究竟如何,終究……是要靠你們這些少年人,親手去闖,親自去走出來。”
話音未落,他身形已如一片無重的雲,足尖在欄杆上輕輕一點,便御風而起,青衫在晨風中獵獵作響,幾個起落間,已飄然落在城外江邊的一葉扁舟之上,竟是要就此東去,再入滄海。
那小舟之上,早已立著兩人——正是三城主司空長風,以及那位曾在懸崖與百里東君對談、氣息冷冽的青銅面具客。
司空長風望著他,臉上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抱怨道:“你這傢伙,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把這偌大的雪月城扔給我們,自己跑去海外逍遙,像話嗎?”
百里東君哈哈一笑,手中勁力微吐,纜繩應聲而斷,小舟頓時順著江心流水悠悠盪開:“這雪月城啊,從來就不只是我們三個人的城。
若天啟城那位真想要,給他便是——”
他語調灑脫,帶著看破世事的通透:“到時候,我繼續釀我的‘孟婆湯’,你就在蒼山腳下安心研究你的棋局,”
他轉頭,看向那沉默的面具劍客,挑眉笑道,“而你呢,大可以去那望城山,找那人繼續練劍。
如此,豈非各自逍遙,皆大歡喜?”
面具劍客聞言,冷哼一聲,聲音透過青銅面具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冷硬與不耐:“少在這裡插科打諢!
我們問的是,若那小皇帝真不顧一切,發兵來攻,該當如何?”
此時,小舟已漂出十數丈遠,江面上晨霧氤氳。
百里東君立於船頭,忽然深吸一口氣,周身內力沛然鼓盪,清朗的聲音如同潮水般穿透薄霧,遠遠傳來,清晰地送入岸邊兩人耳中,也迴盪在整個江岸:
“便如當年,魔教東征,兵臨城下之時,師傅傳給我們的那封書信上所寫——”
小舟漸行漸遠,化作江心一個小點,唯有那四個字,伴隨著未盡的笑聲,依舊在浩渺的江面上久久迴盪,擲地有聲:
“憑、心、而、動!”
面具劍客望著那消失在晨霧與水光之間的船影,最終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笑罵了一句,語氣中卻並無真正責怪,反而帶著深厚的理解與包容:
“這混球……果然,還是當年那個德行。”
······
“東八,你雖然變醜了,但這瀟灑勁倒是沒變!”
“這東君也學會打啞謎了,蕭瑟究竟要討什麼債啊!”
第62章 呵!評價
天幕之下
雷夢殺用力拍著百里東君的肩膀,咧嘴笑道:“看到沒?
雖說你成熟以後是糙了點,不修邊幅,但這份看透世事的灑脫勁兒,夠味!
別再糾結那點醉鬼模樣了。”
百里東君的注意力卻仍被另一個問題佔據,他盯著天幕,滿臉不解:“蕭瑟說他雪落山莊裡的文人俠士,都將那位皇帝斥為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