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延安来了个年轻人 第91章

作者:半江瑟瑟

第一三八章 扩不动的野战军

  一九三七年二月十四日(大年初四) 延安

  窑洞内的炉火正旺,后勤部的几位核心干部围在摊开的地图和报表前,气氛轻松。

  大年初四的延安还飘着零星雪沫,但窑洞里暖烘烘的,桌上散落着花生壳和边区供销社的硬糖。

  “老张,晋南垦殖三团报上来的春耕种子缺口,你再核对一下农技站那边的调配单,别搞岔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干事,在看报表的时候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句。

  “晓得晓得,正对着呢!这帮家伙,年前报的数和年后报的能差出两成去,也是真敢把咱们后勤部的算盘当摆设。”叫做老张的干部听到同事的喊声后扶了扶眼镜,随即气不打一处来的开口说道。

  “我看八成是把开荒新地的种子也算进去了,可那地还没平整完呢!得让他们重新报,精确到亩……”

  “泽民首长,太原卷烟厂二月份的生产计划表出来了,您过目。”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另一个干事走事到毛泽民身边,然后递上一份复印件,“按您的指示,库存的烟草优先保障汾水和长安这两款低档烟的扩产,高档的汉风系列已经压缩了三成,产能还在往其他两个系列靠。”

  毛泽民接过来,快速浏览:“嗯,做得对。低档烟走量快,回笼资金也快。汉风……就先紧着上海那边和咱们自己高级干部招待用吧。对了,辞书,苏联人从外蒙运来的那批铬矿砂,化验报告出来没?”

  听到毛泽民的话,卫辞书当即抬头,出声回答道:“出来了,泽民首长。品位比合同约定的下限还高出零点八个百分点,老毛子这次倒是实诚,没在矿砂上耍滑头。钢厂的老老师傅乐坏了,有了这批矿,咱们兵工厂批量生产迫击炮和122毫米榴弹炮的把握就更大了。”

  卫辞书一边说着,一边顺手从口袋里拿出支香烟叼进嘴里,然后把烟盒递给身旁的一个同事,示意他把剩下的散给旁边的人。

  “嚯,老毛子也有不抠门的时候?”一个年轻干事接过香烟,给自己点上,美滋滋地吸了一口,然后笑着打趣道。

  “那是咱们的磺胺片金贵!”另一个接口的干部语气十分自豪的开口说道,“你是没看见莫洛托夫那顾问离开苏区时候的脸色,啧啧,跟吃了酸杏似的,绿了又红,红了又白。要不是莫洛托夫压着,我看他恨不得扑上来咬咱们的同志两口!”

  这话引来一阵低低的哄笑。毛泽民也难得地嘴角弯了弯,没接茬,只是指着另一份文件对卫辞书说:“辞书,关于留学名单的初筛问题,组织部那边反馈意见了没有?伍豪同志催得紧。”

  “反馈了,”卫辞书非常利落的开口回答,“基本同意咱们提的那一百二十人名单,主要是数学、物理、机械、化工和航空这五大块。剩下八十个名额,组织部建议从抗大和红军大学的应届毕业生里选拔,侧重政治可靠、有实践经验的工农干部子弟,专业上集中到冶金和地质两个领域。”

  “行,你整理个详细意见,下午我拿去跟伍豪同志碰头。”毛泽民点头,又把头转向管军需的另一个干部,“老李,朱老总那边自产作战靴的进度催得挺紧,被服二厂怎么说?”

  听到毛泽民的问话,那名姓李的干部立刻翻开本子,然后出声,开口回答:“正想跟您汇报呢!二厂那边,仿制的17式作战靴靴样昨天已经给彭老总的一野送过去了一小批,来征求基层战士的反馈。用的全是咱们边区自产的材料,化工厂那边可真是帮了大忙。光鞋底就实验了好几种,最后定的是三层复合的样式。到时候每个战士配发两双,一双最底下那层掺了胶,耐磨,防滑还穿着舒服。另一双在鞋底加了几片薄薄的钢板,上战场的时候穿。等战士们的反馈一到,二场的设计师们改良定型好了,马上就能生产。二厂的厂长可是跟咱们后勤部的同志立下了军令状,说就是让厂子三班倒,今年年中也能让每个战士都踩上咱们边区自己生产的作战靴!”

  “好!让被服厂的同志们抓紧,质量一定要过硬,别让彭老总挑出毛病来,要不然,按他那暴脾气,还得来后勤部拍桌子……”

  毛泽民话说完后,卫辞书抬头看了毛泽民一眼,随即开始吹起了自己的牛逼:“泽民首长,你这不行啊。咱们现在可是能跟莫斯科做买卖的大户了!虽然我不是挑事的人,但我要是你,别的不说,见彭老总的时候,老总不得主动给我散烟!?”

  说到这里,卫辞书来了兴致,直接开始了情景扮演:“老彭——莫要着急——你瞧人家莫洛托夫同志,为了几片磺胺和一些技术,那黄金和铬矿砂送得多痛快!你这脾气,得改改,不然下次新枪新炮,我后勤部可得先紧着脾气好、不拍桌子的部队哟……”

  卫辞书模仿得惟妙惟肖,尤其那声拖长的“老彭”和故作严肃的腔调,引得窑洞里的众人直接哄堂大笑起来。老张笑得直拍大腿,小李呛得直咳嗽,连一向严肃的毛二爷都忍不住笑骂了卫辞书一句:“就你小鬼贫嘴!”

  卫辞书正得意洋洋地享受着众人捧场,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忽然,他感觉后脖颈子没来由地一凉,窑洞里那热闹的哄笑声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掐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只宽厚、布满老茧的大手,恰如其分地拍在了卫辞书的肩膀上。

  卫辞书只觉得后颈一凉,僵着脖子,一点、一点地扭过头,正好对上彭老总那双炯炯有神、此刻正“核善”地盯着他的眼睛。

  “嗯?我眼花了?我怎么会在后勤部这里看到了彭老总?”回答过头的卫辞书脸上浮现了一个《猫和老鼠》里,汤姆猫的疑惑.jpg表情,然后下定决心自言自语道,“嗯!刚刚一定是看错了,再看一次,我老卫还能有翻车的时候么!?”

  然后,卫辞书又把头缓缓地向后转了过去。

  彭老总方正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朱老总揣着手,脸上是看热闹的宽厚笑意,稳稳当当坐在了毛泽民对面空着的条凳上。林育蓉则无声无息地拖过一把椅子,挨着门边坐下,顺手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炒黄豆送进嘴里。

  空气仿佛冻成了延河的冰。

  “呃……彭老总!朱老总!林总指挥!过年好!过年好!” 卫辞书一个小伙立正直接窜了起来,凳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同时在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得很!” 彭德怀大手一扒拉,把卫辞书按回凳子上,自己顺势就挤在他和毛泽民中间,宽厚的肩膀把两人都罩进去半边,“不来拜年,就听你小子编排老子!编排得挺带劲啊?”

  朱老总乐呵呵地跟了一句:“刚才在门口就听见里头热闹,辞书同志这模仿秀,水平见长,不错,不错。”

  “呃……朱老总、彭老总、林总……过年好!”离门口最近的老张第一个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声音带着点磕巴的开口说道。

  “老总们……过年好!”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跟着起身,七嘴八舌地打招呼。

  “那个……泽民部长,我想起来垦殖三团的种子数据好像还有点问题,我马上去农技站再核对一遍!”老张第一个反应过来,抓起桌上的册子,留下一句话便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

  “对对对,部长,被服二厂关于作战靴定型反馈的会议要开始了,我得赶紧过去!”李干事紧随其后,几乎同样是夺门而出。

  “我去催一下铬矿砂入库单……”“我去看看油料库的防冻……”“我……我去上个厕所……”“我给你送纸去……”

  眨眼功夫,窑洞里刚才还围坐一圈、嘻嘻哈哈的干部们,像海水退潮一样,纷纷找了由头,低着头,贴着墙边,飞快地从三位老总身边溜了出去,连桌上的花生壳和搪瓷缸都顾不上收拾。

  看到在场众人的表现,卫辞书直接破防:“你们这些没义气的家伙,就这么跑了!?就把我和泽民首长扔在这里嘛!?良心什么的都不会痛是嘛!…诶呀……泽民首长,我忽然想起来红军总医院那边傅院长好像找我有急事……”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牢卫也是能莽能怂,立场十分灵活。

  只见试图做出最后挣扎的卫辞书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身体微微后倾,想从彭总的大手下溜走。

  “急事?”彭德怀那只大手纹丝不动,反而加了点力道,把卫辞书牢牢按在凳子上,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

  “嘿嘿,也不是很急。”看着彭老总微笑的表情,卫辞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彭老总,您……您听我解释……”

  “解释?”听到卫辞书讨饶话语的彭德怀浓眉一挑,然后猫耍老鼠一样的佯怒道,“解释老子脾气大,耽误你卫大部长发新枪新炮了?还是解释后勤部下次有好东西,得先紧着见了你卫财神爷就赔笑脸的部队先用?”

  说到这里,彭老总看着卫辞书的眼睛神情严肃地开口:“小鬼,告诉你。老子拍桌子,那是替前线的战士拍!拍的是后勤跟不上,拍的是子弹卡壳!拍的是战士们天天训练累死累活,还没有好衣服和好鞋!到你小子嘴里,倒成了老子脾气不好了?嗯?”

  卫辞书只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快被那铁钳似的手捏麻了,后背的冷汗湿透了棉军装内衬。看着一本正经的老总,卫辞书也只能赶忙解释:“老总!误会!天大的误会!我是说您治军严明,眼里揉不得沙子。战士们穿什么鞋,使什么枪,您比谁都上心。拍桌子那是心疼战士!后勤部上下谁不知道,您拍一次桌子,咱们后勤就得多掉几层皮,可东西最后都实打实落到战士身上了!我那就是单纯的逗逗闷子……”

  听着卫辞书的话,彭老总的面色逐渐缓和下来,只见彭德怀哼了一声,然后开口说道:“我看这可不是两条中华就能摆平的事情。”

  听到彭德怀话里的余音,卫辞书立刻起身:“那当然了,我亲爱的老总!我给您拿四条!老总您稍等,我这就去拿!保证是和天下!”

  话音未落,卫辞书随即向后勤部一个没人的房间走去。

  朱老总看着卫辞书的背影,笑着对彭德怀摇摇头:“老彭,莫吓坏咱们的财神爷,四条烟,也不怕把他抽穷了?”

  “穷不了!”彭德怀大手一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对毛泽民开口说道,“泽民,你给评评理。这小子在后勤部编排我脾气大,影响他发装备,该不该罚?”

  毛泽民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一丝这逗比今天终于有人治了的笑容开口:“嗯。确实该罚。不过老总,他编排归编排,您要的作战靴,被服二厂可没敢耽误。昨天刚把定型前的试用品送去您一野的几个尖刀连,就等战士们踩泥巴、跑山路给个准信儿了。您这趟来,正好,反馈表带了没?”

  一边说着,毛泽民一边把桌上那份关于铬矿砂的报告往朱老总那边推了推,“老总您也看看,苏联人这次送来的铬矿砂,品位比合同定的还高,0.8个百分点。兵工厂的老师傅们乐得合不拢嘴,说这批矿下去,122榴弹炮的炮管钢和各种型号炮弹的合格率,还能再往上蹿一截。”

  朱老总接过报告,仔细看着上面的数据:“嗯,好矿!看来咱们的物资是真掐住老毛子的痛处了。对应的运输和仓储问题都安排好了吗?当初在江西的时候,我们就往外卖这东西,这东西的保存可是个大问题啊。”

  “都安排妥了,老总。”卫辞书抱着四条崭新的和天下香烟回来了。

  卫辞书先恭敬地放到彭德怀手边的桌上,然后转身回答着朱老总的问题,“仓库腾出了专门的干燥隔间,地面铺了厚石灰和油毡防潮。运输用的是新生产的带篷卡车,矿砂袋外面还裹了油布。负责押运的是后勤部运输科的老王,您认识,绝对可靠。”

  彭德怀没急着拿烟,注意力被毛泽民提到的作战靴拉了过去:“靴子送过去了?好!泽民,你催着点二厂,战士们反馈一到,只要没大毛病,立刻定型开足马力生产!不能太重,钢板也不要影响行动,更不能咯脚磨脚,还得透气散热……这些都得问清楚。咱们战士的两条腿就是铁脚板,鞋不行,跑不动、追不上,那就是后勤的问题!”

  说到这里,彭德怀抬手重重地敲了下桌子,目光扫视着卫辞书和毛泽民开口说道,“别以为四条烟就把这事抹过去了!靴子的事,出一点纰漏,我照样来拍桌子!”

  “彭老总放心!”卫辞书立刻挺胸保证,“二厂那边立了军令状的,年中前,保证每个战士脚上都有咱们边区自己造的新靴子!您一野的反馈肯定最先处理,优先配发!至于胶底配比和钢板厚度,都是按您之前提的要求,结合咱们化工厂能稳定供应的材料定的,具体参数在二厂送来的定型报告里,回头我给您送一份详细的过去。”

  “嗯。”彭德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一条烟掂了掂,撕开包装,抽出两包包扔给旁边的朱老总和林育蓉,“老总,老林,尝尝小卫孝敬的好烟。”

  说完这句话,彭德怀自己拆开一包,也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一口,然后吐出浓浓的烟雾,“这烟确实不错。比汉风还醇点。”

  “现在老彭的问题问完了,咱们来谈正事。“等到抽完了手中的香烟,朱老总将烟蒂扔到地上,用鞋底踩灭,随即对面前的两人开口说道。

  “泽民,在昨天晚上的常会上,中央军委提议再建立一个野战军,加强直属部队,把一线野战部队的数量扩充到五十万,后勤部的同志们为什么反对呢?”

  一旁的毛泽民听到朱玉阶的这个问题,随即知道了他们当天的来意。

  只见毛泽民并没有直接回答朱玉阶的问题,而是向旁边的卫辞书开口说道:“小鬼,你来给老总算一笔账。”

  “嗷,好。”听到毛泽民的话,卫辞书随即开口道,“老总,您有没有想过现在咱们苏区养一个完全脱产的士兵要多少钱?”

  “现在这个事情不是后勤部在管吗?”

  “对啊。那咱们就从一个普通的步兵开始讲。”对着面前的三位首长,卫辞书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了起来,“首先一个新兵入伍,我们后勤部就得准备好两套体能服,也就是两套衣服和两套短裤。然后是二十双袜子,十双厚的,十双薄的。六条内裤,两双军靴,两双作训鞋。一套洗漱用品,一床被子,两块洗衣服的肥皂。一个脸盆,两套作训服,一顶钢盔。这只是一个士兵的基本配置。被服一厂那边日夜赶工,成本压了又压,光这一套下来,折成边区票就得小一百块。这还没算磨损更换。然后就是每个月二十块钱的基础津贴。”

  “等到新兵正式入列,那么配套的步枪,携行具,三个配套弹匣,防弹衣,实弹训练的九十发子弹,还有一天的伙食。就说最普通的一类灶,我们的每个战士一天也得是六两细粮、三两粗粮、三两肉、二两植物蛋白、每天早上一个鸡蛋,两杯豆浆。”

  “这些看起来也不多是吧,但是老总,彭总,林总,如果把这些东西乘三十五万呢?这就是我们每天一线部队最基础的饮食保障。”

  说到这里,卫辞书又开始盘点起了其他物资,“除了这些,重机枪和反坦克小组的训练要不要钱,军工厂生产的步枪,和飞机和正在仿制的坦克要不要钱,装甲部队和后勤保障联队的汽车消耗的汽油要不要钱,现在食品一厂正在为部队生产的压缩饼干,野战口粮,单兵急救包和复合维生素片要不要钱,战士们看病免费,但是医院的药品,水电,医护人员的工资要不要钱。炮兵,装甲兵,航空兵这些技术兵种的培养要不要钱,各大武器装备研究所的科研项目要不要钱……”

  “别的不说,就是被服二厂正在生产的这双军靴,每双军靴的成本价都是六十块的边区票。我们现在正在给每个战士免费配发,还有战士们的防弹衣和防弹头盔。这些账单我和泽民首长都不敢给行政上的同志们看。”一边说着,卫辞书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都说和苏联人还有卖烟,咱们中央大赚了一笔,可架不住军队是个吞金兽啊。不是不支持军队的同志们扩充,实在是地主家里也没余粮啊,各位亲爱的首长。”

  “一个脱产步兵,一年光基础被服、装具、伙食、津贴,不算训练损耗和装备折旧,就得花掉边区票小一千块。三十五万人,那就是三亿五千万!这还只是窝在苏区的营地里训练花的钱。”

  毛泽民听完卫辞书的话,随即拿起桌上那份铬矿砂报告,对着三位首长开口说道:“辞书说的只是维持现有部队的冰山一角。比如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些矿砂,是好东西吧?可兵工厂要把它变成合格的炮钢、炮弹,需要配套的高炉、平炉、轧机、电,还有金教授他们带着技术员没日没夜地攻关。光建吕梁那个中型钢厂,前期投入折算成黄金,就够咱们以前整个的一方面军什么都不干地吃上三年了。更别说那些仿59的坦克、歼一的战斗机。这些机器烧的不是油,全是一沓又一沓的边区票。一个装甲营训练一天的油料加磨损,抵得上一个步兵团半月的开销。”

  “如果我们的军队要扩编到五十万。那意味着我们要在现有的基础上,凭空再养十五万的脱产战士。这十五万人可不是光发杆枪就行的。部队的营房要盖,新的被服要生产,粮食要额外筹集——就算有垦殖兵团的产出,但粮食的收割、运输、仓储、加工哪样不要钱?新部队的装备从哪来?现有兵工厂的产能已经达到已经是极限了,新的步枪厂还在选址规划阶段。至于配套的重火力、技术兵种更是每个部队都想要的香饽饽。这还没算新增的医疗、运输、政工、后勤保障人员。”

  说道这里,毛泽民拿起那份之前被干事放到桌子上的作战靴报告:“就说这靴子,二厂加班加点,年中能给现有战士一人配两双已经是卡着极限生产了。要是再来十五万人,被服厂就得扩产再扩产。一双好鞋所需要的胶底原料、钢板、缝纫机、熟练工,哪样苏区不缺?钱更是天文数字。苏联人给的那点黄金外汇,填现在这三十五万的窟窿都紧巴巴的,要是支撑部队扩编,到时候咱们的老部队穿新衣服穿新鞋,新部队穿旧衣服穿草鞋上战场,这仗还有的打吗?”

  听着毛泽民的话,朱老总默默抽起了烟。

  此时的老总眉头紧锁,他带兵打仗一辈子,深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彭德怀脸上也紧跟着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粗壮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林育蓉依旧沉默,只是捻着炒黄豆的动作停了下来,仰着头开始在脑海里想着什么。

  看着面前正在思考的三位军事首长,卫辞书面色严肃的开口说道:“各位首长,不是我们后勤部不支持扩军,而是现实的家底实在撑不起。老总们,咱们现在的边区,就像一个刚能自己站稳的孩子,背着一座金山是没错,可这金山不能直接当饭吃、当枪使。它得一点点变成机器、变成工厂、变成技术、变成能稳定产出的造血能力。扩军不是添双筷子的事,是给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孩子硬塞一副几百斤的重担,会压垮的!”

  走到墙边的地图前,卫辞书指着地图上保安、延长、太原的位置开口道:“我认为目前的当务之急,是集中足够的资源,把延长油田的炼化能力提上去,把太原、吕梁的钢铁、军火、被服、制药这些‘母鸡’真正的养肥养壮。让它们能够有足够的产出——能够源源不断的为咱们的军队输送油料、合格的枪炮、充足的药品、结实的军靴,以及咱们需要的所有物品。等这些根基打牢了,有了稳定丰沛的后勤,到时候别说五十万,就算是一百万野战军,咱们后勤部也敢拍着胸脯说供得起!”

  随着卫辞书的话语落下,坐在他身边的彭德怀重重叹了口气,拿起桌上卫辞书刚放下的那包和天下,抽出一支点上,烟雾缭绕中,彭老总看向朱老总和林育蓉:“老总,老林,你们看呢?这小鬼和泽民算的账……在理啊。”

  朱老总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情绪开口说道:“句句在理。是咱们心急了。看到家底厚了点,就恨不得一口吃成胖子。可这胖子,不是靠金山堆出来的,是靠咱们边区自己一点一滴长出来的。泽民,辞书,你们后勤部顶住压力是对的。扩编的事,常会上我们重新议。眼下,就按你们规划的步子走,扎扎实实把咱们的后勤养肥!把自己的基础打好!”

  林育蓉也紧跟着两位首长的发言开口:“我觉得还是精兵路线符合苏区的现状。把好钢用在刀刃上,才能在大兵团作战中和日本人硬碰硬。五十万的普通部队,不如三十五万能打、能跑、能持续作战的精兵。如果依照现有的编制,把一线部队的装备、训练、后勤保障做到极致,我看把日本人的关东军堵在山海关不成问题。等后勤发育成熟,我们在新解放区站住了脚跟,扩编自然是水到渠成的问题。”

  说到这里,林育蓉的语气顿了顿,然后抬头对着卫辞书和毛泽民开口说道,“不过毛部长,辞书。后勤部对装备研发和产能提升的规划,步子可以再快一点,再赶一点。日本人不会为我们补全重火力缺口留下太多时间。”

  毛泽民立刻表态:“育蓉你放心!兵工厂的扩建方案、被服厂新生产线的引进、延长炼油厂的技改,这些都在同步推进。只要资源跟得上,我们后勤部保证拼了命往前赶!”

  卫辞书也用力点头:“对!技术资料管够,关键设备我和空间想办法!咱们的目标就一个:用最短的时间,让边区的后勤力量跑步前进,让咱们的军队只管打仗,没有后顾之忧!”

  听到卫辞书的话,彭德怀掐灭手中的烟蒂,站起身,抬起大手在卫辞书肩膀上又拍了一下,只是这次力道轻了许多:“行!算你们有理!不过小鬼,老子拍桌子这毛病是改不了了!后勤要是敢在现有部队的保障上掉链子,我照样跑到后勤部拍你们的桌子!听见没?”

  卫辞书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却带着笑容开口:“听见了,老总!您尽管拍!只要是为战士们拍,我们后勤部保证接着!拍一次,咱们的保障就强一分!”

  窑洞的门帘摇晃着落定,三位首长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的门外。

  卫辞书揉着发麻的肩膀,龇牙咧嘴地坐回条凳:“泽民首长,您得给我记工伤!彭老总这手劲儿,比我实习医院骨科主任的手劲还大。”

  毛泽民没搭理卫辞书,而是直接看向门口,“小李!进来干活!”

  方才上厕所的李干事立刻掀帘探头:“部长?”

  “通知仓库三组,三号矿砂库所有通风口延长开启时间两小时,湿度计每四小时记录一次。把这份水分报告抄送钢厂技术科,让他们注意入炉前的烘干参数调整。”毛泽民语速飞快,“另外,催一下被服二厂的作战靴定型反馈汇总,彭总等着要。”

  “是!”李干事接过文件小跑离开。

  卫辞书也敛了玩笑神色,打开随身笔记本:“泽民首长,留学名单的政治审查进度我盯紧了。组织部老孙昨天跟我反馈,抗大推荐的二十七名工农学员里,有三人的亲属在国统区任公职,想请示一下您的意见。”

  “按程序审查,稳妥为重。”

  “好的。”

  “对了,小鬼。”

  “啊?首长?”

  “你那些关于当前南京的,空间里的资料整理好了吗?”

  “快整理出来了,下班后就能搞定。”

  “嗯。尽量快点,副主席去南京的出发时间定了,两天后的飞机。”

  “啊?这么赶?”听到毛泽民的话,卫辞书有些吃惊。

  “对,现在南京那边已经开始给中外记者放出消息了。这几天社会各界,还有一些广西,云南那边,都往延安发了电报,等着我们带头和老蒋谈。”

  听到毛泽民的回答,卫辞书不由嗤笑了一句:“那些民主团体还是这么会见风使舵啊。。。”

  反倒是毛泽民听到卫辞书的话后,抬起头,对着卫辞书正色道:“为难当前,唯有责任。小鬼,这可并不是一句电影台词。”

  ……

  一九三七年二月十四日 延安 第一军用机场

  天色微明,寒风凛冽。

  在两边灰黑色积雪开始融化的跑道上,一架从东北军购买的,涂着八一标志的运输机容克W33运输机已经开始热车,怠速运转的引擎发出阵阵低沉的轰鸣。

  周伍豪穿着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外面罩着一件后世青岛空间的羊毛大衣,与前来送行的李润石、朱玉阶、张闻天、任弼时等中央首长一一握手告别。

  卫辞书站在众位首长稍后一点的位置,将一个不起眼的皮质公文包交到周伍豪身边的那位,面容精干、目光警惕的保卫队长手中:“这里面是刚整理好的南京军政要员近期动态摘要、社会舆情分析简报,还有两份备用的密码本和联络频率表。请务必保管好。”

  听到卫辞书的话,保卫队长肃然点头,将公文包紧紧夹在腋下。

  “副主席,一路保重!”卫辞书向周伍豪敬了个礼。

  周伍豪微笑着拍了拍卫辞书的肩膀:“小鬼,家里的事情,你和泽民同志多费心。和苏联那边的交接,按计划推进,细节要盯紧。等我回来,希望能看到压缩饼干生产线运转顺利的好消息。”

  “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心中充满不舍的卫辞书大声回答。

  李润石最后握住周伍豪的手,用力摇了摇,一切尽在不言中:“伍豪,记住,安全为上!”

  “我明白,主席。”周伍豪再次郑重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在保卫小组的簇拥下,迈着沉稳的步伐,向那架等候多时的飞机走去。

  舱门关闭,引擎的轰鸣声陡然增大,跑道上的飞机开始缓缓滑行,加速,最终腾空而起,冲破延安清晨的薄雾,向着东南方向的南京,加速飞去。

第一三九章 金陵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