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守柴炉
他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尖利:
“娘!您听见外面的动静了吗?午时三刻!就在今天!”
“那妖言惑众、污蔑皇爷爷、构陷大臣的国贼,终于要被明正典刑了!”
他越说越激动,转身就要往外冲:“我要去看!我要亲眼看着那疯子的人头落地!看他还能不能狂……”
“站住——!”
一声冰冷而严厉的喝止,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朱允炆的兴奋。
吕氏端坐在主位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脸色平静得近乎刻板。
但若仔细看,便能发现她捻动佛珠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双保养得宜的眼睛里,此刻正翻涌着远比儿子复杂深沉得多的情绪。
“你去做什么?”
吕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去看热闹?去彰显你的‘嫉恶如仇’?还是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你对张飙之死有多么欢欣鼓舞?”
朱允炆被母亲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反驳:“我……我难道不该高兴吗?他那样污蔑皇爷爷,搅乱朝纲……”
“该!但你更该记住你的身份!”
吕氏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你是太子爷的嫡子,是皇上寄予厚望的皇孙!你的喜怒,岂能形于色,示于人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同样难以抑制的、想要亲眼看到张飙伏法的冲动,语气放缓,却更显沉重:
“允炆,你还不明白吗?今日这刑场,看似是处决一个囚犯,实则是……你皇爷爷摆下的一座修罗场!”
“他在看着,看着所有人的反应!”
“你允熥弟弟,明月、明玉妹妹,他们为何能被恩准去观刑?”
吕氏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那是你皇爷爷对他们……或许是怜惜,或许是试探!”
“他们失了爹娘,张飙帮太子爷查清了真相,他们表现些悲戚或不舍,都属常情。”
“可我们呢?”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儿子:
“我们母子,如今在这东宫,看似尊贵,实则如履薄冰!你皇爷爷的心思,深似海!”
“他今日能为你父王血洗朝堂,圈禁亲王,明日焉知不会因为一丝猜忌,而……”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朱允炆已经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吕氏看着他惊惧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决绝。
她必须让儿子明白这宫廷的险恶。
“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们母子!”
她一字一顿地道:
“我们若表现出半分急切,半分欣喜,落在有心人眼里,会变成什么?会不会被曲解成做贼心虚?”
“或者……对某些被清洗的势力幸灾乐祸?”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吕氏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
“你父王……他去得不明不白,这盆污水,我们躲还来不及,岂能自己往上凑?!”
朱允炆彻底被母亲的话震慑住了,满腔的兴奋化作了后怕和冰凉。
他嗫嚅着:“那……那我们……”
“我们就在这里。”
吕氏重新坐直身体,恢复了那副端庄娴静的模样,只是手中的念珠捻动得更快了:
“读书,静思,为你父王祈福。外面的一切,与我们无关。”
她闭上眼,仿佛在平息内心的波澜,但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念头。
张飙……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打乱了她所有的布局。
他掀起的这场风暴,虽然清洗了秦、晋等王的势力,客观上为她的允炆扫除了一些障碍,但也将东宫、将太子之死重新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恨张飙吗?自然是恨的。
恨他口无遮拦,恨他将水搅浑,恨他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和祈盼。
【死吧……张飙,你赶紧死吧!】
【只要你死了,很多秘密或许就能永远埋葬。】
【只有你死了,这朝堂才能慢慢恢复平静。】
【你死了之后,我的允炆,才能安安稳稳地……坐上皇太孙宝位!】
她将所有翻腾的野心、恐惧和杀机,都死死地压在了那副温良恭俭让的面具之下。
此刻,她不是那个可能知晓某些隐秘的太子遗孀,只是一个哀恸未亡、谨守本分的母亲和儿媳。
“允炆!”
她睁开眼,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
“收起你的心思,好好读书。你是你父王的儿子,未来……要承担大任的,切不可因小失大。”
朱允炆看着母亲深不见底的眼睛,似懂非懂,但终究是畏惧占了上风,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是,娘,孩儿知道了。”
他重新坐回书案前,拿起那本《论语》,却感觉上面的字迹仿佛都变成了张飙那张嘲讽的脸。
殿外,隐约传来午时的钟鸣。
吕氏捻动佛珠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快结束了……吗?】
她心中默念,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张飙虽死,但他掀起的惊涛骇浪,真的会随着他的人头落地而平息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隐忍。
为了她自己,为了她儿子,更为了那条通往权力巅峰的、布满荆棘的路。
………
眼见刑场喧闹不休,午时钟声也响了,刘三吾与蒋瓛对视一眼,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于是果断下定决心。
“将人犯押上刑台——!”
刘三吾站起来大声吼叫,生怕常森听不到他的命令。
“哐当!”
将进刑台的时候,囚车缓缓停下,一名锦衣卫立刻打开囚车的车门。
张飙满脸笑容的下车,脚步轻快的登上刑台,在断头台前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
“宣旨!”
刘三吾声嘶力竭,却一点儿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蒋瓛则朝一名宣旨太监点头示意,后者连忙捧起一卷明黄黄的圣旨,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等会儿!”
断头台前的张飙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声音洪亮,瞬间压过了刑场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闻言,都为之一愣,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连高踞监刑台的蒋瓛,眉头都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只见张飙费力地转动着脖子,目光在观刑台上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蒋瓛身上,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无辜、甚至带着点委屈的表情。
“蒋指挥使!不对劲啊!”
他扯着嗓子喊道,语气活像个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老农:
“我这都要上路了,怎么皇上他老人家就这么让我光着身子走啊?”
光着身子走?
这话一出,全场愕然!
连那些正在偷偷抹眼泪的沈浪、老兵们都忘了悲伤,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张飙可不管别人怎么想,自顾自地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声音大到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您看啊,我这生前,好歹也是个‘御史’,甚至做到过‘都御史’这样的高位。虽然没领过朝廷一文钱俸禄,但好歹也为大明‘操劳’过不是?”
“这死了,总得有点陪葬品,下去见了阎王爷,也好说道说道,显得咱大明体面,显得咱大明皇帝大方,对不对?”
蒋瓛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手指不由自主的按向了腰间绣春刀的刀柄。
他这辈子杀人无数,从勋贵大臣到贩夫走卒,哪个临死前不是哭嚎求饶,就是慷慨陈词?
像这种死到临头还惦记着‘陪葬品’的,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张飙!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刘三吾气得胡子直抖,厉声呵斥。
“哎哎哎,这位刘大学士,你别急啊!”
张飙朝他摆了摆手,一脸‘你不懂事’的表情:“我这怎么是胡言乱语呢?我这是在为咱大明的脸面着想!”
说着,他转过头,又看向蒋瓛,眼神那叫一个真诚:
“蒋指挥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皇上之前下旨送了我一套七彩琉璃茶具?”
“如今,我人都快死了,茶具却不见了。咋滴,皇上这是要出尔反尔,连死人的东西都要收回去?“
轰隆!
此言一出,全场轰动!
蒋瓛脸都吓白了,心说你他娘的可真敢说!
“住嘴——!”
蒋瓛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但张飙哪管他,又环顾在场的所有人,委屈巴巴地道:
“你们看看啊,那套琉璃酒杯,是皇上赐给我的,我用着挺顺手的,得带着!不然下面那些老鬼该笑话咱大明穷酸了!”
“还有牢房里那床被子,虽然薄了点,但跟我有感情了,也得带着!下面阴冷啊!”
“哦对了,前几天蒋瓛蒋大人‘请’我吃的那个王麻子猪头肉,味道不错,再来俩斤!路上吃!”
“另外……”
他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从酒杯、被子、猪蹄,到笔墨纸砚,甚至还想把诏狱里那块他经常靠着发呆的石头都捎上。
理由更是千奇百怪,什么’下面文风不盛需要启蒙‘、’石头坐着舒服习惯了’……
刑场之上,数万围观群众,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全都傻眼了。
悲伤的气氛?不存在的。
肃杀的氛围?荡然无存。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如同传染一般,压抑的哄笑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这张飙是疯了吧?”
“临死还要猪头肉?他怎么不把王麻子带下去给他现做呢?”
“还要被子?他当是去郊游啊!”
“我的老天爷,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这么上刑场的!”
观刑台上,朱高燧使劲掐着自己大腿才没笑出声,脸憋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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