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周公子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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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当时南北都有把“天子”称作“官家”的叫法。《宋书·吐谷浑传》:“虏言处可寒,宋言尔官家也。”(记载刘宋王朝历史的是《宋书》,记载赵宋历史的是《宋史》)《魏书·元祥传》:“临出,高每拜送,举觞祝言:‘愿官家千万岁寿,岁岁一至妾母子舍也。’”
第121章 人之所以越庸常者
柳憕的“座驾”是一辆漂亮的黑牛车。牛毛黑亮如漆,在夕阳下闪闪发亮。车身则以坚实的檀木打造,宽阔高硕,看上去比谢星涵的黄牛车要大不少,更显气派。
此时王扬站在车前,看着车栏上的黄铜装饰,陷入沉思。
柳憕还是讲信用的,留下了这辆车。
可问题没有留“司机”。
王扬自己又不会赶车,那到底应该怎么把车弄回去呢?
“王公子需要帮忙吗?”庾黔娄走了过来。
“庾大人。”王扬作揖,苦笑道:“早知道赌注再加一个车夫了......”
庾黔娄笑道:“以王公子的才学,车夫不有的是吗?”随即吩咐下人替王扬驾车。
王扬听庾黔娄说以自己的才学如何,而不提家世,心中一动。
他突然想到庾黔娄官任荆州主簿,正是州官!难道是庾黔娄帮他在州府的户籍上做了手脚?
不会吧。
他和庾黔娄交情也不深啊!有可能为了帮自己而担这种干系吗?和庾于陵关系倒是不错,可庾于陵也不知道自己身份有假,退一步讲,就算是庾于陵求他哥帮忙,事后也必定告诉自己,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王扬不好轻易探问,以免露了马脚,所以只是郑重道了声谢。
庾黔娄笑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家严说,王公子若有闲暇,可来舍下盘桓。”
庾易?
王扬想起了身上的玉佩,便道:“既如此,日后定来叨扰。”
庾黔娄刚走,乐湛便兴冲冲赶了过来:
“之颜,你瞒得我好苦啊!上次让你说诗,你顾左右而言他,这次露馅了吧!走走走,去我家,咱们好好论论诗艺!”
“伯父,小侄今日还有事,改日......”
“这黄昏日暮的有什么事?话说你七言歌写得真是绝了,把前朝的鲍参军也给比下去了!其实我有时候也写七言,只是不如五言写得好,你听听我这几句怎么样,日转崦嵫月转凉,柳窃人醉风窃香......”
王扬望见谢星涵正微提裙摆上车。忙道:“伯父,诗回头再论,小侄还有有急事!下次,下次一定拜访!”
乐湛看着王扬跑得一溜烟,嗟叹不已,诗才听了个开头,怎么就走了!最精彩的还听没到啊!正叹息间,忽然察觉自己忘了正事。当然,论诗也是正事,只是他邀请王扬,可不只是要和他谈诗的,还想要给这个天才少年提个醒。
“谢娘子留步!”王扬赶到车边。
车帘未掀,谢星涵的声音从车内传来:“怎么了?”
王扬压低声音:“多谢娘子。”
“谢我什么?”
“呃......能不能上车说?”
小凝一听王扬又想上车,顿时警惕起来。
谢星涵嘴角一抿:“上车。”
“好嘞!”
小凝急忙劝道:“娘子!这可是王府门口啊!这么多人看着!”
“那又如何?我和他在义兴就见过,算是旧相识了。”
“义......义兴?我怎么不知道?”小凝是懵的。
谢星涵虚戳小凝额头:“你还能什么都知道?去外面坐,我和王公子说几句话。”
“可是娘子......”
“快去。”
小凝只好不情不愿地退出。
王扬进入车厢,见谢星涵独坐车内,眉似柳叶,明眸水剪,玉貌盈盈,仿佛芙蓉照水;凤髻高挽,又似清梅独秀。再加上一缕少女幽香萦绕鼻端,惹得他有些心猿意马,急忙敛神肃容,拱手道:
“运粮之事,多亏谢娘子主持!娘子辛苦了!”
娘子辛苦了?娘子前面一旦不加姓,怎么感觉怪怪的.....
谢星涵一笑:“好说。答应的事,我从来不食言。”
其实王扬真正要查的是两件事。
第一、州里的户籍留档是不是谢星涵办的。
第二、谢星涵说在义兴见过,是真见过还是假见过?
如果真见过,这就牵扯到原主的身份,这可是大事,得探明才行。
如果是假见过,事也不小。难道谢星涵知道自己身份是假了?是哪里出了破绽,是否要补救?还有既然说在义兴见过,起码要商量一下具体细节,别以后不经意间露了馅。
可最难的问题是,怎么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弄清这两件事呢?
这就需要谈话技巧了。
王扬见写谢星涵丝毫不提酒宴上证明身份的事,便主动说道:“今日若非谢娘子解围,在下怕是要多费不少周折。”
没毛病,解围嘛,可以指的是户籍解围,也可以说的是义兴见过的解围,看谢星涵往哪个方向接。
谢星涵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好,你不选方向,我帮你选。
“敢问谢娘子,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义兴见面,是在哪个地方见的?”
谢星涵饶有兴趣地看着王扬:“哪个地方王公子还不知道吗?”
王扬坦然道:“记不清了。”
“真记不清了?”
“真记不清了。”
谢星涵凝视王扬。
王扬心思一动,故意露出略有心虚尴尬的表情。
谢星涵笑意促狭:“王公子不如直说,还记得义兴什么地方?”
知道了。
原来谢星涵没见过自己。
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义兴当地有名的酒楼,犹豫说道:“吴津楼?”
谢星涵莞尔:“你看的是什么老掉牙的地记?吴津楼早就出兑了,现在叫潘家酒坊。”
“那就潘家酒坊见的。”
“潘家酒坊那种地方不适合我们的身份......”谢星涵想了想,“就在‘品弦居’吧,永明六年三月见的,唔,就是两年前,当时我在二楼听琴,琴师正在弹《蔡氏五弄》,我听到一半叹了一句:曲有误,周郎顾。然后......”
然后谢星涵就为王扬现场即兴创作了一篇“品弦居相遇记”,细节讲得那是栩栩如生。连谁说的什么话,喝的什么茶都说得清清楚楚!
王扬心道,这小美女也是个能编的主儿啊!
谢星涵兴冲冲说完,见王扬神色古怪,问道:“怎么了?”
“你就不怕万一我真是假冒的,你受牵连?”王扬忍不住问道。
谢星涵看向王扬,一字一顿地问:“那你是假冒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王扬有些想告诉她实情。
但这不是小说,也不是电影,
此种生死大事,岂可随意托于人手?
所以王扬只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当然不是假的!”
王扬乐了:“何以见得?”
谢星涵小脸上露出从容笑意,淡淡道:
“人之所以越庸常者,无非才、学、识三面。
才是天机,无关出身,寒门亦能出才子。
学一禀于师,一成于书。
然名师难得,书杂而繁,若无门径,幸则劳而少功,不幸则南辕北辙,故而庶族子弟学问常难至于一流。不过亦有聪明特达之辈,不受此限。
才、学都可自成,唯识不可。
识见出于眼界阅历,与家世门户最为相关。
生于谷底之松,所见范围不如山上之苗,地势使之然尔。
你立庄子深情论、破《古文尚书》、讲老庄相异、言南北之势,皆破旧立新,煌煌巨廓,此等气魄见识,绝非小门户能熏陶得出。庶族子弟不要说想不出,你就是让他这么立论,他也不敢。这种刻在骨子里的自信,是做不得假的。”
那个,有没有可能自信不是假的,但我人是假的......
第122章 宫府有疑
谢星涵这番议论放在知识垄断、民智未开的南北朝时有一定道理,以此观人,士庶之别恐怕真的逃不过她的眼睛。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王扬是从一千五百多年后穿越过来的。其眼界气局,见识才学,都无法用正常标准来衡量,所以她分辨贵庶的方法在王扬身上也就失效了。
这也是王扬的贵族身份能一直伪装到今天的重要原因之一。
谢星涵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继续道:“再有——”
“再有你的诗也能印证你的身份。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单这句便见大家子的气韵。现在寻常人写富贵,一定要写金啊,写玉啊,却不知落了下乘。比如鲍照:‘绣桷金莲花,桂柱玉盘龙。’他这首诗名为《代陈思王京洛篇》,说是代王提笔,却是个不谙富贵的。真正的富贵,像陈思王‘揽衣出中闺,逍遥步两楹’、‘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此是真富贵也。贵气在骨而不在形,堆金堆玉,锦缎貂裘,都不如一句楼心月、扇底风。”
王扬有点尴尬,这词不是我写的,你在这儿咔咔咔一顿分析,分析了个寂寞。
不过这首词的原作者晏几道乃宰相之子,自然是见过世面的。说有贵气也不算说错。但晏几道的家世不显,父亲晏殊虽然做到宰相,但祖父不过是个小吏,若以南朝的门第考量标准,晏家连寒族都算不上。就算晏殊一人得志,恐怕也不会被高门士族瞧在眼里。
谢星涵何等聪慧,见王扬神思不属,秀眉轻皱:“怎么,你认为我说得不对?”
“那倒不是。只是......万一你判断错了怎么办?我不是说你错。我的意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判断?万一你的判断失误了,我真的是假冒琅琊王氏,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当着巴东王的面,当着这么多士大夫的面作伪证,不怕受牵连吗?”王扬为了试探户籍留档是否为谢星涵所办,特意在“伪证”两字上加了重音。
谢星涵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什么伪证!既非衙司问案,也非官务公事!我只是在酒宴上认出一个故人而已,这有什么怕的?你要真的是假冒,大不了我就是认错人了。我是陈郡谢家女,我父亲是中书令,谁能因为我认错个人就治我的罪?”
王扬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哭笑不得。
说起耍赖,看来这小美女跟我比也不遑多让啊!
不过看谢星涵对伪证的态度,不是无所谓而是强调自己不是伪证,那户籍之事应该与她无关。
至此,王扬想探的两个问题已全部探明。
“还有,我要提醒你两件事,你听不听?”谢星涵扬着雪颈,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
王扬凑趣道:“当然要听!洗耳恭听!”
“第一,你跟巴东王不要走得太近。巴东王此人,行事无忌,喜怒无常,今天和你交好,明天就可能翻脸,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在宴上你也见过。你这次虽然侥幸过关,但以后切不可对他放肆!”
“巴东王当时说什么‘早认识你两年,借你的话丢给那些御史们’,这是什么意思?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扬当时就很好奇,但没有机会问。
“你不知道?”
“朝中之事,我不太清楚。”
谢星涵越发确定自己的判断,她猜测王扬是琅琊王氏某个权贵偷养在哪的私生子,之前由于某些原因不能见光,现在才学已成,准备从荆州打开局面。
由于生长环境的特殊,一方面没有太多约束,故而能养成嬉笑自由的性子,另一方面离政治中枢太远,所以对人事朝局所知寥寥。
她为王扬解释道:
“两年前,巴东王任中护军,兼散骑常侍。时天子新成寿昌殿,群臣上赋称颂,巴东王的赋中引了班固《幽通赋》中的句子,‘孔忘味于千载’。
其实人人都知道巴东王不能文,这篇赋定是别人写好然后他抄录的,只是他抄得太不经心,竟然把这句话抄成了‘忘孔味于千载’!于是就被御史弹劾‘非毁君父,谤讪儒教’。不少大臣亦借此向巴东王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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