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姓琅琊 第62章

作者:东周公子南

“对,就是他!还有一个当年跟着陈天福,任校尉的,姓章。”

焦正嘴唇哆嗦着:“章......章世安?”

王扬眨眨眼:“是吗?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老焦,你见闻很广嘛。这姓章的家里凑了二十万钱,请求放他一马,所以这替罪的大概就出在第一个和第三个人中。”

焦正只觉呼吸突然变得很费力气,他等待着王扬说第三个人,就好像在等一把即将落下的铡刀!

其实他已经猜到第三个人会是谁,但他仍然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第三个就在荆州,姓焦,哎呀老焦,和你一个姓,说不定是你本家。”王扬笑着说。

焦正脑中瞬间空白,一股冰冷的恐惧席卷了全身,之前所有的自我安慰和希冀侥幸顷刻间烟消云散,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他定了定神,遣退所有侍从,走到王扬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公子救我!”

王扬惊讶道:“老焦,你这是......”

“公子!小人曾隶属禁军前军,在陈天福帐下任近卫伯长,那第三个人,说的就是小人我啊!”

王扬一脸震惊。

陈青珊冷眸微眯。

焦正叩头直呼:“小人愿出家财三十万,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他不知道王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模作样来点他的。但既然京都已经来人查了,那跑是跑不掉了,别说三十万,只要能度过此劫,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至于说这会不会是王扬在诈他钱财,他觉得可能性很小。毕竟是琅琊王氏,世家公子,学问大得没边,再说家里粮食生意又做得那么大,就连王爷都要宴请酬谢,这样的人物会拿这种事骗钱?没必要啊!再说骗这种钱风险很大,如果真是拿了钱不办事,等案发过堂的时候,他肯定要把这些掀出来,王扬这种世家名流,最在乎清誉,不太可能赚这种风险钱的。

焦正却不知,当他把焦点汇聚到三十万钱的时候,就忽视了王扬可能存有的其他真实目的。

“不是,老焦你......你......这么说......他们来荆州要抓的人是你?”王扬做戏做足,还在装作努力摸索情况。

焦正不住磕头:“求公子救我!求公子救我!!!”

“老焦你......你先起来。让我想想。”

焦正哪敢起身,生怕一站起就不能打动王扬,只是一个劲地磕头,盼着能磕到王扬心软,用力之下,竟磕出血来!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又没说不救你!”

焦正如同溺水之人突然抓住救命绳索,嘴唇抖动着:“公子,公子肯救我!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人今后便唯公子之命马首是瞻!”

王扬语气中带有一丝斥责之意,催促道:“先起来先起来,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慌什么?”

焦正战战兢兢地站起:“是是,有公子在,定是没问题的。”

“也不能这么说,我二叔虽然负责此案,但毕竟还有那么多协办官员,也不好搞一言堂。不过你刚才说你能拿出三十万,是真的吗?”

“当然当然。小人骗谁也不敢骗公子!”王扬问起钱的事,顿时让焦正心中好受不少。

“嗯。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得先跟我说说你到底犯的是什么事,不然他们也不敢收你的钱。”

焦正脸现犹豫之色。

王扬怕引起焦正疑心,也不催促,若无其事般喝酒吃菜。

陈青珊眼见要接近真相,心一点点悬起。

“敢问公子,他们来抓小人是因为什么?”焦正试探问道。

“我哪知道?我随便听听就过,也没细问。”

“那能不能请公子帮忙询问一下......”

王扬直接打断:“问有什么用?都被当替罪羊了,那肯定是有把柄落人手上了。你知道了,要抓你;你不知道,还是抓你。”

焦正厚着脸皮,讨好地乞求道:“还是请公子帮忙问——”

王扬不悦地把酒杯一撂:“老焦啊你怎么这么不晓事!你如果涉及的是谋逆这种大罪,那我叔父也救不了你,我当然不能参与进去——”

焦正慌忙解释道:“小人没有,小人绝对没有!”

“没有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又不知底细,怎么能贸然插手这案子!”

焦正嘴巴微张,似乎想要开口却又很迟疑,眼神中满是犹豫彷徨。

陈青珊见焦正如此吞吞吐吐,心中十分担心他会咬紧牙关不说。如果这样,那王扬有什么办法?

王扬不悦道:“老焦你不想说就算了,这事儿就当我不知道。”

“别别别!我说我说!小人当时受陈将军......陈天福的命令,押送所掠财物回京城,小人出于义愤,去建康县衙首告陈天福劫掠民财,有首告功,再加上帮朝廷寻到赃物,所以当时没有给小人定罪。现在想来,说不定是要把劫民财的罪名重新加到小人身上!可小人也是听军令行事,并且小人没参与劫掠!只是负责押送财物回京!小人冤枉啊!”

陈青珊听到一半心就凉了。

焦正的说法和那些人一样,没有内幕,没有冤枉,事实就是如此,几年的奔走洗冤,也成了一个笑话。

王扬听罢直接站起身:“焦参军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告辞了。”

焦正登时慌了:“公子,公子您这是.....”

“你这破事我才不管。连实话都不说,将来早晚把我坑了。”

焦正叫冤道:“小人说的就是实话啊!”

“实话个屁!你当我傻?就这点事至于重审?至于下来那么多人,千里迢迢来荆州查?”王扬说着愈发不耐烦起来:“算了算了,这两天他们就要动手抓你,到时你去牢里和他们说吧。懒得管了。”说完便向外走。

焦正一看瞒不过王扬,猛地双膝跪地,额头紧抵地面:“公子息怒!小人说实话!当时小人奉陈天福之命,把财物运往制局......”

陈青珊的瞳孔猛地一缩!

王扬:哪?什么局?

王扬对六朝制度史了解不深,故而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机构。但陈青珊知道。

所谓“制局”本来是专管兵器兵役的一个机构。由于兵役中涉及到禁军的兵力部署,所以和天子的关系较为近密,最开始只相当于天子的一个办事处,官卑权低。

至南齐时为了夺领军将军(类似于国防部长)的兵权,制局一跃成为天子的代言人,专制兵权!

制局长官“制局监”由是有“外监”之称。与天子宠幸的中书通事舍人号称的“内监”一武一文,合称内外二监,权势甚大。

如果父亲掠夺的财物根本就不是运给自己的,而是运给制局,那是否说明,劫掠也不是父亲自己的意思,而是制局下的命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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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关于制局监和外监是否相等的问题学界未有定论,不少学者习惯直接把外监当做制局监的别称,其实未必对。张金龙《南朝监局及其军权问题》讨论得比较详细,但还是说得不是很清楚。因为关于外监的资料实在不多,并且史料中还总有和制局监同名互称的例子,我自己读书的感觉是这两个概念应该并非完全重叠,外监范围或大于制局监,不过这只是一个笼统的印象,并非经过严肃考据后得出的结论,不可信据!本书为了便利,就按照《南史·恩幸传》中的写法,把外监和制局监简单当成一个机构,但不一定符合史实。

②南朝时皇权崛起,为了从世家大族手中夺权,开始重用寒人(包括寒门和庶民),但又由于世家把持选官通道,所以天子只能让寒人担任卑官,用超越制度性的临时手段假寒人以权,内外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崛起的。先唐史书上有时称“小人秉政”,在某些情况下,指的就是寒人当政。所以有的时候说天子“信用群小”,真实情况可能不是天子用了一群道德败坏之徒,而是天子越过士大夫集团和常规制度,倚任私人。

第108章 告不赢

王扬不知道制局的含义,但在焦正面前不便露怯,只是沉默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小人押着十大车财物,赶往建康,中途遇到了制局的使者,要小人改道,直接运到一个庄园里,说那是制局下辖的产业。小人虽觉奇怪,但那使者有腰牌,还带了制局的官命文书,再说这钱本来就是送到制局的,小人也只好听命行事。”

焦正说到儿就停了下来,似乎在积攒力气继续说下去。

王扬问了问题的关键:“所以劫掠民财是制局的命令?”

“小人不知道。”焦正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王扬便道:“你接着说。”

“是。小人完成任务后便回家探望,这才听说禁军劫掠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据说陈将......陈天福已经下狱,还有说他已经畏罪自杀的。小人便想马上赶回去探明情况。没想到那个制局使者突然登门!告诉小人陈天福已死,给小人两个选择,一是把问题都推到死人身上,然后升官发财,二是咬出制局命令改道的事出来,那个使者他会顶罪,然后再反咬小人,我们两人都作为同犯,难逃一死,家小不保.......”

一瞬间,陈青珊清冷的容颜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平日里的淡定荡然无存,瞳光剧震似波,脸色则变得苍白如雪!

王扬担心焦正发现陈青珊的异常表现,便假作踱步,顺势挡住陈青珊,口中问道:“怎么把问题推到死人身上?”

焦正此时已经心神失守,哪还有心思注意一个护卫的表情:“他让小人首告陈天福劫掠民财,并偷运财物回京私藏,让小人指出那个庄园所在,说是把财物运到此处是奉了陈天福的命令。还许诺小人办了这件事后便给小人升官,再给小人一百万钱作为报酬!”

说到这儿,他突然哭了出来,伏在地上,身体颤抖着呜咽道:

“小人不是贪图那些钱所以诬陷陈将军!只是将军已经死了,外监权势滔天,小人斗不过!小人没办法啊!!!小人还一家要养!!不能让她们都给小人陪葬啊!!!”

陈天福死只是谣传,那个使者说陈天福死也未必是真,你只是为了诬陷得更心安理得,所以更愿意相信他死了而已。

王扬心中正想着,陈青珊已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手按上剑柄。

王扬一把抓住陈青珊的手,用力一捏,向她摇了摇头。

陈青珊看了眼王扬,这才垂下手臂。

焦正正伏在地上哭泣,王扬上前拍了拍焦正肩膀,语气轻松道:“行了老焦,都过去了,不是谋逆就行,也不是什么大事,能保你。”

“真......真的?”焦正豁然抬头,脸上泪水还未干涸。

“当然,他们只是想要一个替罪的,然后赶紧结案,谁想牵扯更多啊!你之前说的那个使者,叫什么名字。”

焦正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

王扬见状道:“既然敢收你的钱,就一定不会动你。但我得把这些细节问明白,也是对我二叔负责。不然你这儿没漏,反而那边漏了,到时不好料理!”

焦正赶忙说:“那边不会漏的。”

王扬语气微露不快:“你说不漏就不漏?凭你一句不漏就让我们担风险?你就说是谁就完了,漏不漏的自有上面担待,和你有什么关系,不知道你在磨蹭什么......”

焦正这才呐呐地说道:“他......他就是刘寅,现任荆州长史,兼南郡太守。”

刘寅?!

又是他!

从杜三爷那件事之后,王扬便格外注意这个人,没想到他居然还与陈天福案有关!

焦正见王扬反应有些奇怪,担心问道:“公子,此事牵扯到刘长史,不要紧吧。”

王扬摆摆手:“不相干的,反正他又不在替罪羊之列。”

“那小人那三十万钱什么时候......”

“明日我派人来取。”

王扬虽然很有挣家底的动力,但还真不是要贪这三十万。说钱一来是把此事弄得更真一些,二来是掩藏他套问真相的真实目的,三来是给焦正压迫感,四来是让焦正安心。相比于王扬出于善心出头摆平此事,拿钱办事更能让焦正相信。

“是是,小人一定准备妥当。”

“老焦,我可和你说好,这三十万不是进我的钱袋子,而是用来打点这些相关的人。他们收了钱,自然不会再查你,这件事呢也就到此为止,但你如果自己泄露出去的话......”

焦正不太相信王扬会一点不沾手,不过能拿三十万摆平此事,已是万幸,马上用力点头道:

“知道知道,小人绝对不敢泄露!公子再生之恩,小人永世不忘!”

.......

长街,皓月初圆。

陈青珊一个人走在前面,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显得格外单薄。

王扬快步跟上陈青珊,两人的影子轻轻交叠变幻,仿佛一首无声的舞曲。

郡学的牛车则缓缓跟在两人身后。

“你准备怎么办?”王扬首先打破沉默,问道。

“去建康,敲登闻鼓。”陈青珊轻声说。

“证据呢?”

“人证有我,物证是那三十万钱。”

“不够,焦正一定不认。”

“指证刘寅,找刘寅对质。”

“刘寅乃荆州长史,岂能听你片言召至?”

“制诏:百姓已穷,九重莫达,若欲自申,则挝登闻故以达上听。天子接案,刘寅必至。”

王扬摇头道:“所谓‘百姓已穷’,意即穷尽上诉之手段。讼有枉屈,县不理者,乃诉郡;郡不能伸,乃诉州;州不能断,至于京都有司。有司亦不能理,乃可敲登闻鼓,诣阙上诉。你直接去敲登闻,朝廷不会受理。”

陈青珊停下脚步,看着王扬,月光洒在身上,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好,那我就一重重告上去。”

王扬迎着陈青珊的目光,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绝对告不赢。”

第109章 挑滑车

“先不说此案是朝廷钦定,各级州府没有人敢翻这个案子。就说你已经告到天子面前,天子愿意审理,你的证据呢?仅凭焦正当时的口述还有那三十万钱,能说明什么?刘寅会承认吗?就算他承认又能怎样?你觉得这个案子背后是刘寅吗?他当时不过是制局中的一个小吏,又是寒族,凭什么去陷害禁军统将?凭他一人之力能办到吗?

还有你父亲,如果劫掠真的是依令而行,那为什么不说明?当然,有可能没有说明的机会。那其他人呢,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再说就算要害你父亲,这个圈子未免也兜得太大了。先下令让你父亲劫掠城镇,搞成轰动朝野的大事,然后又是栽赃,又是灭口,又是收卖,为的就是害你父亲?一个有这么大能量的人,若真是想害令尊,有必要这么大费周折?”

陈青珊只觉得浑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