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姓琅琊 第31章

作者:东周公子南

好吧,为了上户口,继续拼吧!

王扬略一思索,便道:“算了,我们还是走吧,我刚得罪她,心里过意不去,再说以前我赢过她一次,说不定就是因为那次,才让她有些嫉恨我,若是再赢,岂不是欺负人了?”

声音看似压低,实则音量不小。

谢星涵实在忍无可忍,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时候赢我了?”

“《尚书·禹贡》,三江之辩,你不是输得心服口服吗?还说:‘公子学识英博,小女子佩服’。你不记得了?”

王扬捏着嗓子,学着谢星涵的口吻说道。

太贱了!!!

谢星涵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想揍一个人,暴揍!!!

小凝也气得不行,娘子身份高贵,天才横溢,什么时候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

谢星涵手按锦席:“那是经学!!若是换了清谈,你在我手下走不过三番!!”

清谈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士大夫间的特色活动,指以三玄为主、旁及其他玄学哲理的学术论辩,又称“玄谈”。

“番”是清谈中的术语,一问难,一做答,是为“一番”,一般清谈若是遇到旗鼓相当的劲敌,则从早至晚甚至辩到百番的都有,谢星涵说三番就能拿下王扬,那是根本没把王扬放在眼里。

谢星涵家几代人都是清谈大家,她耳濡目染,从小便浸润此道。

当年东晋大才女谢道韫以清谈名盛当时,让多少名士自愧不如。谢星涵有“小谢道韫”之称,其清谈功力,可想而知。

而在谢星涵的眼中,王扬是典型的儒学弟子。

虽然天下儒玄双通的也有不少,但像王扬这么年轻就能在《尚书》学领域彻底折服刘昭,其用力之勤,用心之专,可想而知。

所谓术业有专攻,既然“专”就不容易“博”,像王融那种既博且专的天才,世间能有几人?那可是本朝第一才士!

所以谢星涵虽然对王扬《尚书》学的功夫很服气,但说到清谈,却没把他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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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不少人对清谈有误解,认为清谈只谈三玄,其实不是,清谈的范围非常广,虽然以三玄为主,却也旁及佛学及其他宇宙人生哲理,甚至包括人物点评。对这一点感兴趣的小伙伴可参看唐长孺先生的《清谈与清议》以及唐翼明的《魏晋清谈》。

第54章 登徒子好色辩

王扬做出兴致缺缺的样子:“还是算了,一会儿赢了你,你又找茬生气,然后翻旧账什么的,太累。”

他要借此机会堵一下谢星涵的嘴,这样万一以后谢星涵再提以前的那点恩怨,他就可以说这是她因为清谈输了,所以嫉恨找茬。

“少废话!我跟你谈!但你若是输了,给我当十天奴仆,端茶送水,听我调遣,任劳任怨,任打任骂!”

幼稚......

不如来点实惠的。

王扬道:“好。但如果你输了,你帮我抄一部书,六天内抄三百份,做不做得到?”

谢星涵挑眉:“这书有多少卷,多少字?”

“不多,只有一卷,四千多字。”

谢星涵不以为意道:“简单。我请十位佣书,每人每天抄五份。”

“书的内容,六天内不能外泄。”王扬补充道。

“可以,我把他们拘在府内,六日后再放。”

财大气粗就是好啊!

王扬心中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自己若是有本钱雇人,也不至于要用打赌的办法。

“谢丫头,如果你输了,可要把郭象手写的《庄子注》还我。”宗测补充道。

谢星涵微微一笑:“可以。但如果我赢了,你要把那部有王弼印章的《老子道德经注》送我。”

宗测急了:“你若赢了,不是有王老弟给你当奴仆吗?”

王扬:→_→

合着你是一点血都不想出啊!!!

谢星涵道:“那是我和他的赌注,和宗伯伯自然另算。”

宗测看看谢星涵,又看看王扬,心中很是纠结。

一方面,王扬的“庄子深情论”精彩绝伦,如果拿到清谈中,必能折服谢星涵。

但另一方面,清谈可不只是立论,还有辩驳往返,宗测来得太急,还不知道王扬的辩才如何。

正为难间,只听王扬随口说道:“一卷《道德经》而已,压上吧。”

宗测对王扬轻飘飘的语气有些不满:“一卷《道德经》而已?!王老弟,你知道那是什么朝代的抄本吗——”

“什么朝代的都不要紧,因为她赢不了。”

宗测睁大眼睛,见王扬明眸墨眉,长身而立,神色淡淡。清风微拂间,吹动白袷衣,更显神韵高致。他脑子一热,信心莫名高涨:“我信你,赌了!”

谢星涵瞟了一眼王扬,神色冷漠。

心中活动却是:好想揍他怎么办......

......

日光倾洒,淡云微度。

谢星涵、王扬两人对坐。

谢星涵目光冷厉,看着王扬;王扬则微笑回视她。

论辩尚未开始,气氛已经紧张起来。

宗测抢先道:“王老弟有‘庄子深情论’,请王老弟为主,申论叙理。”

当清谈的对象只有两人,则一人是主,一人是客。

“主”先申论,而后“客”驳难之,主再作答。此为清谈之一般程序。

宗测为王扬抢“主”的角色,自然是因为他对王扬的“庄子深情论”很有信心,要王扬先声夺人,打谢星涵一个措手不及。

谢星涵轻笑一声:

“拿准备好的东西有什么意思?他立庄子深情论?那不如我来立‘登徒子好色论’。”

这本是一句讽刺王扬的话,最后六个字还特意加了重音,哪知王扬立即接口道:

“谢娘子错了,窃以为登徒子非好色之人,娶妻生子,人之常情,焉可谓好色?宋玉作《登徒子好色赋》,实在是先入为主,不辨情由,冤枉了登徒子。”

王扬说“冤枉”二字时,有样学样,重重咬字。

《登徒子好色赋》是宋玉的名作,讲的是登徒子在楚王面前诽谤宋玉好色。宋玉说自己东邻的女子美得倾国倾城,登墙偷看他三年,他都没有答应与之交往。而登徒子之妻奇丑无比,登徒子却一连和丑妻生了五个孩子!最后宋玉问道:“王孰察之,谁为好色者矣?”

从此,登徒子便成了好色的代名词。

谢星涵纤白的手指搭在茶杯上,轻轻敲着:

“其妻蓬头挛(luan)耳,齞(yan)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而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非好色而何?”

“妻丑不嫌,正说明其非好色之人。且夫妻生子,天经地义。若以生五子为好色,则尧有十子,舜有九子,难道谢娘子的意思是,尧舜皆为好色之君?”王扬反问。

谢星涵微微一怔,她本是随口引述宋玉文章中的话,却万没想到王扬竟借题发挥,一副纠缠到底的架势。直接开启了一个清谈话题。

她不愿示弱,辩道:

“妻丑不嫌,非不好色,而是已经好色到了无所挑剔的程度。生子非好色,然于无所挑剔之中,肆其所欲而连生五子,则好色可知也。”

王扬见谢星涵端坐如松,板着小俏脸,义正辞严地在那儿胡说八道,就觉得好笑:

“肆其所欲,你懂什么叫‘肆其所欲’吗?”

谢星涵玉靥一红,稍稍有些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平静说道:

“孔子曰:‘过犹不及’,又曰‘以礼节之’,‘肆欲’便是‘不节制’,‘不节制’便是‘过头’,过头便是‘好色’。”

谢星涵没被王扬带偏,始终紧扣论点。

王扬立即抓住谢星涵的话头,质问道:

“娶一丑妻生五子便是不节制,这是谁规定的?”

“我。”谢星涵理直气壮地回答说。

王扬愕然:“你凭什么规定?”

“凭我立论说登徒子‘好色’,则好色的定义在我。我说这是不节制,这便是不节制。”

谢星涵端起茶来,呷了一小口,一副悠然之态。

这已近乎于诡辩,但一时间还真不好反驳。

宗测紧张地看向王扬,生怕他无言以对。

王扬决定给这个擅长辩论的小美女下一个钩子:

“如果按你对‘好色’的定义,那我也叫好色?”

谢星涵懒得回答,睫目微垂,一副“你以为呢”的表情。

王扬继续诱导道:“那按你这么说,好色还真不是贬义。”

谢星涵鄙视道:“当然是贬义。”

王扬缓缓道:

“告子曰:‘食色,性也。’《礼记》中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易》以乾坤为基;诗三百始以《雎鸠》之唱。圣人尚不讳言,何来贬义之说?”

一口气连举四部经典,来势汹汹。

至此,王扬成功开辟了论辩话题的第二战场,开始合围!

第55章 星涵

谢星涵此时已意识到被王扬引导话题至此,但仍然镇定自如:

“《左传》云:‘今纳夏姬,贪其色也。贪色为淫,淫为大罚。’贪色即好色,好色为淫,淫为大罚大罪!”

王扬立马抓住谢星涵话中的漏洞:

“非也。淮南王叙《离骚传》,谓《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则好色未必是淫。”

“好啊!”宗测捶着腿面,激动叫好。

谢星涵吃了个瘪,顿了顿道:

“《孟子·梁惠王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好色是疾是病!”

王扬微微一笑:

“《孟子·万章上》说:‘好色,人之所欲’,‘知好色,则慕少艾’。”

谢星涵语气转急:

“《礼记·坊记》云:‘故君子远色,以为民纪。’色若可好,何必远之?”

王扬不慌不忙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楚王好细腰,宫娥多饿死。细腰当然无错,可楚王却不该好——”

说到这儿,目光不经意地落到谢星涵那可堪一握的窈窕腰身上,谢星涵小脸一沉,便要发作,王扬赶忙移开视线,继续说:

“色亦无错,然君子忧百姓效仿过甚,故对外远之。”

谢星涵咬牙,恨恨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夫子说的这句话,可没说好色不好。”

谢星涵抓住机会,反问道:“如果色是好的,那夫子为什么说‘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下句是‘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难道斗也是不好的?”王扬快速说道。

谢星涵应声答道:

“当然不好!夫子说过‘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

王扬皱眉,严肃说道:

“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这是不是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