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周公子南
或是儿子折节向学,或是另有他说,这首诗就可以做结了。可此人竟突然引出一段东宫选官的事来!
这是要干嘛?还要写去东宫当官的事?就好像王扬给诸生讲楚辞,快到下课时王扬突然来了一句:“话说新几内亚的部落......”诸生:???这一杆子捅哪去了?
这不是节外生枝吗!
要么就是此人才华不俗,有信心驾驭多生出的枝节并且不偏离主题;要么就是只顾接句,但对全篇布局思虑不周,以致于把诗句抻得繁复冗余。
后者不太可能,四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他怎么会例外?再说才名如此,怎会不懂谋篇?
至于前者也不太对,因为这不是一人独作,而是联句。你再有信心也只能掌控自己写的部分,就算你有后续安排,但旁人接句未必能如你意,雪球一滚,可就不是你预想的模样了。难不成真是自信到极点了,认为不管别人写得什么样,他都能接得回来?
又或者压根不在意整首诗是成功还是失败,只管自己得花逞才,那心性就有点......独?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柳憕还是想合众人之力,把这首联句诗做得漂亮一些。所以想了又想,才在钵声停止的最后一刻接道:“资荫尔可除。”
柳憕此句一出,立刻得到乐湛夫妻的赞许。连谢星涵也暗道这句接得好。因为这么一来,上句刁钻的“东宫选僚属”立即变成了阿母说的话,意思是阿母告诉儿子:东宫在选官佐,按照家资门荫,你可以应选。这相当于把本来已经脱缰的马,又给拉了回来。
柳憕感受着坐中称赞的目光,看着桌案上红、白、蓝三朵鲜花,只觉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
他轻嗅花香,微微闭起双眼,心中不由感叹:某人不在,其乐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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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南北朝时的用韵既非平水韵,又非汉时韵,如果非要找一个相近的,那《切韵》无疑较贴合,但也不是完全一样。虽然六朝韵谱多散佚,但通过残余文献和当时的诗赋仍然可以还原个大概,对这个时代用韵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参看于安澜先生的《汉魏六朝韵谱》、罗常培、周祖谟的《汉魏晋南北朝韵部演变研究》以及王力先生《南北朝诗人用韵考》。
当时用韵和现在有同有异,同的比如说帷、谁、眉,这三个字念起来现在也觉得押韵;不同的比如姿、悲、龟,这三个字现在念不押韵,只有用南北朝时的古音念才押韵。并且用当时古音,这三个字和帷、谁、眉这三个字也是押韵的。另外当时写诗还有用“窄韵”和“宽韵”之别,这六个字即便以窄韵的眼光看也是同韵。
为了让大家感受到协韵之味,我替书中角色写诗都尽量用古今重叠同韵的韵字,这样既合史实,又能让大家在读的过程中感受到音律之美。但有时候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也会有单独用古今韵的例子。比如王扬写蛋炒饭那首“松火和云煮”,里面韵脚“圆”和“鲜”押的就是古韵,用今韵念是不押的。但当时顺手就写出来了,并且王扬在船上本就是随口戏作,所以也就没改。
Ps新几内亚的部落和楚辞真的就无法建立起一丁点的联系吗?这个问题没有固定答案,主要是锻炼思考和激发博览,体会推论的魅力。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把这个作为一个闲暇时娱乐思维的问题,当含巧克力可也。
第176章 联句(中)
虽然柳憕“力挽狂澜”,但诗写到现在,“阿母”已经连说六句话了!诗歌节奏隐隐有失控的征兆。
可乐夫人哪管这首诗是成是败,她本来就是把联句当游戏社交而已,所以就很“没心没肺”地让阿母继续说下去:“今朝充洗马。”
乐夫人接的这句其实不难,因为上两句是“东宫选僚属,资荫尔可除”,而“太子洗马”这一官职,正是东宫僚属之一。那阿母为儿子谋划仕途,说可以做太子洗马,不是很合情理吗?
并且这句还不需要押韵,可下一句就不容易了。乐湛憋了半天才硬着头皮挤出一句“明年转中书”。因为和谢星涵之前的“平流至中书”重了韵字,所以还是被罚了酒。不过毕竟没有出韵,仍旧得了一朵花。
再次轮到谢星涵接句,饶是她有才女之称,却也不知该如何往下写了。
其实勉强压上韵,敷衍一句,倒也能办到。只是再这么抻扯下去,这首诗算是彻底败了。现在阿母总共已经说了八句了!如此絮叨下去,这诗还有什么看头?所以谢星涵必须把阿母的话刹住,要么直接收束做结,要么能来个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何去何从,全看谢星涵这句怎么接了。
本来白衣书生那句之后,气氛已稍感沉抑,现在压力给到谢星涵,小美女睫羽微垂,陷入深思,氛围便更显沉闷。乐夫人正要控场,只听竹林里隐隐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阿乐,还要走多久啊......”
柳憕顿时吓得一激灵。
谢星涵星眸闪亮,抬头笑道:“我的援兵到了!”
......
王扬与乐湛等人叙礼。到柳憕时,王扬笑道:“柳兄今日神清气爽啊!”
柳憕只觉王扬笑容刺眼,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还有点让人害怕。他神色僵硬,敷衍地拱拱手,心中道:“笑吧笑吧,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白衣书生神色淡淡,揖手为礼:“上虞魏况,表字仲寒。”
乐庞上山时便和王扬说,柳憕带了个朋友来,是上虞魏氏子弟。
上虞魏乃会稽高门,与山阴孔、山阴谢、余姚虞并称会稽四族。门第虽然不低,但和王谢柳这种一流高门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柳憕道:“仲寒乃国子学高材,与其兄长俱受谢玄晖谢舍人所赏,亲批‘魏家二子,神锋特俊’八字。”
王扬一怔。
谢玄晖???
那不是谢朓吗!!!
李白的偶像!
“明发新林浦,空吟谢朓诗。”
“玄晖难再得,洒酒气填膺。”
“三山怀谢朓,水澹望长安。”
当然,还有那首更出名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其中“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中的小谢,便是指谢朓。他和谢灵运一起并称为“大小谢”。
所以即便王扬对南齐史事不熟,却也久闻谢朓文名。
魏况见王扬眼中略过钦重之意,手掌一划,神情矜持又带一丝傲色:
“欸!不过是谢大人谬赞而已!何足道哉?听说王兄才学该通,名盛荆州,想来早晚有入国子学的一天,这就提前恭贺了!”
话是好话,至于这人......
不过既然能为谢朓所赞,想必有真才实学,傲一些也正常。
在王扬和魏况叙礼时,谢星涵目光落在王扬腰上系的崭新的金文红锦带上,星眸微微眯了眯。
乐湛见王扬到了甚是欣喜:“之颜,你来得正好!快看看怎么往下接!老蔡,你把抄的诗稿给我,我先审一下,然后再给之颜看。”
柳憕可不想让王扬下场,忙道:“不必了!联句已过三轮,王兄如果感兴趣,便等下一局再入场。现在轮到谢娘子,钵声已停,而诗句未成,便当罚酒。”
至于下一局如何,柳憕自有计划。
谢星涵还没来得及说话,魏况便道:“没关系,本来就是游戏嘛,王兄若是有句,只管接就是了。”
柳憕心中咯噔一声,赶紧给魏况使眼色,示意让他按照原计划来。可魏况却淡淡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柳憕也明白魏况为什么托大,一是自恃诗才了得,二是认为王扬之前做的那两首不过是七言歌诗,浮艳之词,而现在联的五古。
这些柳憕何尝不知!
但柳憕就是有一种感觉!不能在诗上与那家伙争锋!不管是五言、七言、还是四言!
他之前已经把话和魏况说得很明白了,并且定好了计划!只要按照计划走就是了!岂料魏况竟然还主动邀王扬下场!
魏况啊魏况,枉你有聪明之誉,竟猖狂成这个样子!你真以为王扬那么好对付吗?到时他真下了场,指不定咱俩一起被碾压!?
魏况只觉柳憕被吓破了胆,心中对他不由得有些轻视。
原计划固然手拿把攥,但既然现在赶上了,又何必怯战至此?连灭他两场不好吗?
柳憕啊柳憕,枉你有才子之名,竟被吓成这个样子!你真以为凭他可能事先写好的两首歌行,便能玩得转即席五言?到时他真下了场,有的是办法碾压他!
谢星涵道:“魏公子说得是。这诗还没做完,只要有诗思,又何必等下一局?”
柳憕正要反驳,谢星涵一声轻笑:“难不成我的援兵一到,你就怕了?”
柳憕被看穿心思,强作镇定道:“呵,我有什么好怕的?!”
谢星涵声音淡淡:“既然不怕,那我找援兵,又不碍你的事。”
柳憕反应奇迅:“既然有援就可以有阻,你既可以求援,我也可以阻援。”
谢星涵反应也不慢,应声接道:“好啊,既是以诗援,那就当以诗阻!柳公子这就单独下场,与王公子斗诗。若是赢了他,我这援也就找不成啦。”
柳憕吓得脸色一白。
斗诗是不可能斗诗的,这辈子不可能和他斗诗的。
他都不想让王扬加入联句,怎么可能再单独斗诗?
当然,也不排除自己几年之后诗才大进,那时候倒可以找机会斗一斗。可现在......
柳憕这边还不知出何言以应,乐湛那儿已经叫起好来:“好啊!有援有阻!有意思!!!这句联得越来越有意思!”
柳憕全身如浸凉水,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那天王宴上,又听到那句“愿作鸳鸯不羡仙”,他甚至已经开始感觉窒息了!而乐湛的声音仿佛催命符般越来越近:“那就请柳公子先出诗阻击,待之颜再写——”
“不好不好!”乐夫人打断道,“你们这些聪明人也考虑一下我行不行啊!诗联得我都快忘了,再来个阻击什么的,我就更联不上了!”
柳憕感激地看了乐夫人一眼。
乐湛的兴致越来越浓:“没事的!你联不上有夫君来援——”
“你来援?援几次?”乐夫人很不信任似地问。
乐湛豪气道:“几次都可以!”
乐夫人道:“那还是别超过五次了。”
“为什么?”乐湛疑惑。
“我五杯必醉。你援五次,咱俩就得饮五个对钟,遭不住啊!”
众人顿时笑翻!
连乐湛自己都笑得绷不住了。
气氛再一次欢快起来。
乐夫人道:“咱们还是接着联句,不过柳公子说得也有道理,毕竟我们联了三轮,王公子直接作为援兵下场,似乎太过容易。这样吧,要么王公子连饮三杯,要么连联三句,不对,是四句,一是补上所缺三轮,二是援谢家娘子,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都道赞同,连柳憕都不例外。
柳憕当然还是不想让王扬下场!但一来大势所趋,这种情形下没法站来出反对。二来感念乐夫人阻止斗诗一事,不愿意驳她的话。三来乐夫人这么说也算照顾了他阻王扬一程的颜面。所以也跟着附了议。
乐小胖弱弱道:“阿母......那个......我就不上了......”
乐夫人白了儿子一眼:“你要上哪?上树啊!让你与宴,是跟着几位俊才熏陶一下,开开眼界。好好听,好好学,等你阿父喝醉了,给他掺回去。”
乐湛笑?叱夫人道:“我先给你掺回去!”
乐夫人叹气道:“有夫君做援兵,就得一直饮对钟,可不是得被掺回去?”
众人笑成一片。
王扬就在笑声阵阵中拿到了乐湛审定完的联句诗稿,开始默读起来。
第177章 联句(下)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三岁学击剑,十岁射鸿鹄。
庭前车马戏,点将常上屋。不喜读经传,逼迫有阿母:
‘汝是大家子,累世皆名儒。通经传素业,平流至中书。
东宫选僚属,荫资尔可除。今朝充洗马,明年转中书。’”
嗯......两个中书重了,不如把“平流至中书”改成“平流任机枢”。
还有这阿母说的话有点多啊,这是要写长诗的意思?现在作结,未免头重脚轻。且五古铺排至此,已现呆气。还真不太好接。
此时第一节钵声已停,柳憕喜道:“没做出来!罚酒!”
谢星涵道:“既要连成四句,自然等四声结后再一起——”
谢星涵话音未落,王扬拍桌道:“有了。”
“男儿生当绝远域,万户封侯,破阵丈夫,久事笔砚何为乎?”
众人脸色皆变!
古体歌行本就是以五言为主,间以错落长短句,但这长短句若加得不好,反而凌乱杂沓,易成败笔,所以一般不轻易尝试。可王扬一上来便是杂言体,四句句式,七四四七,没一句五言,可接在这么多句的五言之后,却偏生合适!
更精彩的是,这四句杂体是儿子说的话!
相当于母有训,而子有答!
以杂体作答,不唯感情跌宕,气势起伏,且作为儿子对答的一个整体,无丝毫突兀违和!又在意脉上将之前主人公孩童时的玩闹与现在的雄心壮志连在了一起,可谓浑然天成!一扫之前的冗颓沉闷之风!
三岁学击剑,十岁射鸿鹄,不求读经传,只求万户侯!
可谓天外一笔,开出全新境界!
王扬下场,击钵一过,得花四朵。
众人喝彩,柳憕张惶,心中大喊:“我就知道!!!!”
他看向魏况,想看看魏况还狂不狂了。可魏况仍然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不等击钵,便从容吟道:“不愿劳案牍。”
柳憕心慌意乱之下,还哪有心思接句?第一次饮了罚酒。同时开始反思,自己竟怕王扬怕成这个样子,也算无能至极。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难道我柳文深遇到他王之颜,连原本的诗才也没了吗?败不可耻,不战而败,才可耻!
这边乐夫人愁眉苦脸道:“这句好难,我接不上,夫君,我们一起饮个对钟吧!”
“谁要和你饮对钟!我要得朵花才行!”
乐湛斗志昂扬,苦思冥想:“愿为......愿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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