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守白
等到眾人安靜下來後,宋濂暗自深吸一口氣,再度開了口。
“這等事情上我錯了,我們都錯了,陛下是對的。
我們讀書人心裡面,不應當只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要真的為天下萬民做考慮。
至於說讓陛下嚴令,禁止那些人使用布帛,讓他們都用廁籌,不得養婢女當廁籌來用,根本不現實。
這等禁令縱然是下了,也是一紙空文,不會有任何的結果。
那些人該用還是用,想要讓他們放棄這個錯誤的做法,辦法只有一個。
那就是以更加好用,便宜的東西來作為代替品,再配上相關的禁令才能做到。
而造紙這事,看起來似乎是在為這些達官貴人享受之所用,實際上並非如此。
造紙有方方面面的要求,各道工序都需要人。
百姓們可以在這個過程裡前去做工,賺取錢財,可以用所賺取的錢財,來購買布,買糧食來改善生活。
這比指望人良心發現,去對他們進行施捨,要可靠的太多,也現實的太多,有尊嚴的太多!
這叫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而我輩讀書人所用紙張,也確實比之前數量更多,且價格上面也有下降。
這說明陛下並沒有略掉我們,對文教之事心裡面一直掛念著。
我輩讀書人,以天下為己任,豈能想著,讓所有的材料都造成供我們讀書識字作用的紙,只考慮自己,而不考慮百姓?
不考慮那些被糟蹋掉的布匹,以及那根本不被人當人看的,當廁籌來用的婢女?
陛下不只是我們讀書人的陛下,而是整個天下人的陛下。
要為我等考慮,同時也要為天下萬民考慮!
我輩讀書人更應明白陛良苦用心,卻不能被人利用,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誤會了陛下的善政。
如此,那才是最大的罪過!
真的如此,那我們還配叫做讀書人嗎?”
宋濂提高聲音,繼續說出這些在很多人聽起來,極其大逆不道的言語。
此言說出,頓時令許多人又驚又怒。
徹底被宋濂所說的話給驚到了。
這居然是景濂先生會說出來的話?
景濂先生怎能說出這等言語來?
不像話!
真真不像話!
這可是被他們抱有大期望,覺得面見皇帝之後,絕對能讓皇帝認識到錯誤的景濂先生!
被他們視作了希望之所在!
結果就這?
不僅沒有說服皇帝,反而還被皇帝給說服了。
怎會如此?怎能如此?
這……這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景濂先生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才能說出此等言語?
一時之間,在場眾人盡數懵逼茫然,全都呆滯了。
被宋濂所說出來的話給驚呆了!
“景濂先生,您……是不是受到了什麼脅迫?
您要是受到脅迫了,您就說出來。
咱們有這麼多人在,定然能給景濂先生你討回一個公道!”
有人忍不住望著宋濂開口詢問,帶著滿心的急迫。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不少也都隨之開口詢問。
這個時候,他們大部分人都是相似的想法。
那就是宋先生一定是受到了威脅,而且,還是特別特別嚴重的威脅。
不然的話,依照景濂先生的品格,秉性,絕對不會說出這等話。
在這件事情上,會是這樣的態度!
宋濂搖頭:“沒有,我能受到什麼威脅?
陛下也絕對不屑於使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我之所言,皆是出於本心!
陛下所言就是有道理。
在這件事情上,的確是我們錯了。”
這話話說出後,令更多的人為之呆滯。
不是……景濂先生,他竟然來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被脅迫?
“對於工業大學,我們許多人,包括我在內,都有著太深太深的誤解了!
我知道,這一次很多人會拿著衛生紙來說事。
實際上,並不單單是衛生紙的問題。
對於這事兒,我只能說你們想錯了!
絕大部分人都想錯了!”
聽到宋濂這話,無數人神色為之驟變!
別提有多麼的精彩!
這是能說的?
這等事,那都是隻可意會,不能言傳,彼此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這個時候,怎麼能當眾宣諸於口?
而且,還是在這等情況之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由宋濂這麼一個大儒說出來。
這豈不是要把他們,什麼東西都給扒光了?
很多人,這下子徹底的坐不住了。
“宋先生,慎言!”
“宋先生,切勿胡說!”
“宋先生怎能如此詆譭我等讀書人!”
不少人紛紛開口,提高音量,要讓安宋濂謹言慎行,不要再胡說。
由此可見,便是宋濂這等大儒,在這事情上說出這些話來,也同樣是為人所不容。
一樣有人對他呵斥。
短短的時間裡,就從小甜甜變成了牛夫人。
道統之爭,利益之爭,向來如此。
牽扯到了具體的利益,尤其是利益巨大時,即便是宋濂當面那也一樣不行。
同樣要被呵斥,不可能讓其在這裡胡說八道。
“我沒有說胡說八道,也不會胡說八道!我所言皆是為真。
身為讀書人,宋某在這事情上也略微有些名聲,多少要受一些人尊敬。
論起對儒家的瞭解,我還是要比尋常人知道的多上一些。
今日匯聚一次的眾多人,個個義憤填膺,可真的論起來,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在為民請命?
又有真就是為了衛生紙而來的?
在我面前,有些事兒便可直截了當一些。”
宋濂的話也變得犀利,不再客氣。
此言一出,令的很多人紛紛色變。
有人著急的,想要上去堵住宋濂的嘴。
但也有人心中愧疚,低下的頭。
前來的這些人裡,並不是所有的人都不要臉。
也並不是所有的人,在宋濂這個大儒當面說出這話時,能做到面色不改,無動於衷。
“無非就是有很多人,覺得陛下偏向於工業大學,偏向於這些奇技淫巧,心裡面看不慣,覺得不服氣。
這才是最為根本的原因!”
宋濂言辭犀利,直往最根本的地方去說。
“可是,平心而論,陛下真的就虧待了儒學?真就這般排斥儒學嗎?
沒有!
不要聽那些言論紛紛擾擾,且看陛下所作所為。
國子學依舊在辦,且不斷的進行招生擴建。
國子學的教習,以及那眾多的學子,每年陛下要給他們貼補多少的錢財?
陛下在興建工業大學的同時,也同樣在營造新的國子學!
皇宮潮溼陰暗悶熱,地基下沉。
有些地方都裂口子了。
可是面對這麼一個情況,陛下卻從沒有想著去動用人力物力,用大量錢財去修繕。
所為何故?
就是因為用錢的地方太多。
陛下自己的屋子不修繕,卻興建這麼多學府,又推進紙張降價。
這些是不重視文教嗎?
是輕視文教嗎?
我也知你們許多人心中所想,無非就是怕工業大學之類的學校逐漸坐大,會影響儒家之地位。
繼而影響諸多人的相關利益,衝擊儒家。
在這裡,我今日便都分說清楚。
會不會對儒家進行一定的衝擊?我覺得會,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大。
工業大學等這些,所注重的是匠人,是技術。
而非是如同我們儒家這等學問。
儒家不會被取代!
陛下更不會放棄儒家。
儒家很重要,陛下親口與我所說。
但是儒家卻不能因循守舊,不能只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思進取。
想要靠扼殺其餘的諸多學問,因循守舊,一成不變,固步自封,這是不對的。
也是絕對應該發生的。
我儒家為什麼能經久不衰,為人所接受?
靠的不是固步自封,靠的不是排擠打壓其餘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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