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守白
懂得許多的道理,在文章詩詞等諸多的事情上的造詣,也並不是自己等人所想的那樣膚湣�
偶然露出一鱗半爪,便能讓人知道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當日吳下阿蒙。
但知道歸知道,可辯經這等事情完全不同。
需要經過系統學習,還要有名家指點,有各種傳承。
如此才能對各種經典明瞭然於胸,但並能引經據典,對此加以進行解釋。
這東西,需要的學問深了去看。
皇帝不可能精通經典,最多也不過是瞭解一些皮毛,僅此而已。
想要透過這些來和自己進行辯論,那無疑是非常不明智的。
這件事情,他本能就覺得有些不太對。
一方面是因為皇帝不可能這樣的不明智,以己之短,攻人之長。
這等事兒不是皇帝能幹出來的。
另外一方面,從皇帝和自己說話之時的神態語氣等方面來看話,也能感覺得到,他對於自己說出來的這話很有自信。
彷彿是抓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漏洞一樣。
這讓他心中為之不解的同時,也警鈴大作。
生怕接下來,一不留神就會落入到什麼樣的陷阱之中。
他的心思,在短短時間裡迅速轉動了千百回。
並沒有發現,腐草為螢到底有哪裡也不對。
這是禮記上記載的,又有那麼多的前輩先賢進行註解,又哪能出錯呢?
可……那為什麼皇帝卻用那樣的神態語氣,在這等關鍵時刻,與自己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越來越濃的不安,在他心頭縈繞。
“宋先生說的對,確實是這麼個解釋。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這般說的。”
朱元璋點了點頭,肯定了宋濂的說法。
宋濂聞言,不僅沒有絲毫的鬆懈,相反心裡面的不安,變得愈發的濃郁了。
總覺得,皇帝似乎在醞釀著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在等著自己。
“咱原本對這個也是深信不疑,可是後來,卻越想越奇怪了。
為什麼這腐草,就能變成螢火蟲呢?
所以,就讓人就這個事兒,好好的進行了一番研究。
觀察腐草如何為螢火蟲的。
可結果,時至今日,腐草都已經變得惡臭了,也沒有螢火蟲出現。
相反,另外一個同時進行觀察研究的房間裡,則出現了螢火蟲。
這些螢火蟲,不是由腐草變的,而是螢火蟲的卵變成的。
這個過程和蠶差不多,都是先從卵裡孵化出小小的幼蟲來。
幼蟲生長到一定的程度後,會變成蛹。
而後再從蛹中鑽出來,變成會飛的螢火蟲。
至此咱才確定,螢火蟲原來根本不是這腐草變成的,而是螢火蟲它娘生的螢火蟲卵,而後變成了螢火蟲。”
朱元璋在說這話時,聲音不大。
可是這一句句落在宋濂的耳中,卻像是一道道的驚雷,接連不斷的在他腦海當中炸響。
讓宋濂的一顆心,似乎被什麼人用力的攥著,一下又一下,讓他整個人都產生了一種眩暈。
彷彿連魂魄,都要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額頭之上,瞬間就冒出細密的汗珠。
這些汗珠,很快就匯聚到一起,形成豆大的汗滴落了下來。
整個人的身體,都禁不住有些微微晃動。
撲通一聲,他對著朱元璋就跪了下來。
“陛下,這是後人沒有見識,曲解了腐草為螢這句話。
實際上,禮記說腐草為螢,並不是腐草變成了螢火蟲。
是說腐草上面的螢火蟲卵,變成了螢火蟲。
諸多不學無術之輩,曲解了禮記,已經以至於誤人子弟這麼多年……”
宋濂在說這話時,聲音顯得急促。
宋濂這樣的存在,養氣功夫早就已經登峰造極,尋常的事情根本沒有辦法撼動心神。
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可是現在,早就成了一代大儒,極其能沉住氣的他,瞬間就給朱元璋跪了。
不僅跪了,而且還跪的特別徹底。
原因無他,實在是皇帝給出來的這個說法,太過於駭人聽聞。
禮記上面的記載,以及後人註釋盡皆謬誤,這還能得了?
在他這等人的眼中,禮記等諸多的儒家經典,早就已經成為了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
便是整個世界錯了,儒家經典都不可能錯。
可現在,皇帝就是切切實實的找到了這麼一個錯誤。
若是別的話,那倒也好辦,他們這些人最擅長的便是縫縫補補,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很快就能將之給打好補丁。
可腐草為螢不行,這是實實在在能驗證出來的。
不僅皇帝可以驗證,在皇帝將這個說法提出來後,是個人都可以進行驗證。
這點兒根本沒辦法進行抵賴。
那麼,也就是證明了儒家經典是錯誤的。
並非是神聖不可侵犯。
對於他而言,後果簡直不能想象!
禮記這種儒家經典,都能出現這麼大的錯誤,
那麼會不會別的儒家經典,也會有錯?
乃至於孔聖人所說的那些,會不會有錯?
這些,簡直不敢往深處想!
只是稍微一想,就讓宋濂這個當代大儒,身子發寒,禁不住的想要顫抖。
這個事兒,太恐怖了!恐怖到了一個令他都沒辦法去面對的程度!
必須要將這個事給按下來!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如此這般乾脆的對皇帝跪下的原因之所在。
當今陛下,不是那種婆婆媽媽的人。
很多事情想要幹,都能幹得出來,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更為重要的是,如今由皇帝所讓人主導的大明日報影響力,那是越來越大了。
皇帝也不需要多做別的,只需要把這事告訴那操刀的羅貫中,讓其據此寫上一篇文章,往報紙上面一刊登。
發行之後,立刻就能攪動風雲,鬧個天翻地覆。
事情一旦如此,那對他來說可就太可怕了!
其影響對於他而言,絕對會超過陛下令人造紙,設立工業大學等。
畢竟,別管設立工業大學,還是把物理這些課程,加入到國子學裡。
皇帝都沒有說過儒學不行之類的話。
如今,儒學依舊居於正統地位。
而且能看得出來,這工業大學主要學的是匠作等,對治國理政,思想道德等各方面,其實是並沒有那麼大的衝擊力。
他們儒家,即便會受到一些衝擊,卻也不會太大。
他們對工業大學等,抱有這麼大的敵意,最重要的是為了防患於未然。
並且,一向是儒家獨尊慣了,猛地見到這等下九流的東西,堂而皇之地入了學堂,心裡面自是不能接受。
可現在,皇帝說出來的這腐草為螢,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卻直接就奔著刨儒家根子去的!
若是不加以理會,那所帶來的影響,絕對是災難性的。
遠遠超過設立工業大學這些東西,對儒家產生的壞影響。
別的事情上,宋濂或許考慮的比較慢。
可現在,事關儒家根本,他權衡利弊,卻權衡的很快。
“宋先生,你說連禮記這上面都能出現這麼明顯的謬誤。
會不會別的儒家經典上,也有大錯誤。
這件事兒,也給咱提了一個醒。
那就是誰都可能犯錯,聖人也一樣如此。
聖人的學問也不是句句都是至理名言,並非都是要奉行的準則。
還記得孟子說過,盡信書不如無書,好像就是這麼個道理。
聖人也是人,不是神,他所提出來的那些觀念觀點,是基於當時生活水平,社會條件,以及種種因素的基礎上來的。
適用於那個時候的東西,未必就還適用於現在。
律法不能一成不變,聖人言論也同樣有需要辨別的去看。
那種認為聖人都是對的,就連聖人放個屁,都能給出千八百種各種解釋的事,咱看都是扯球蛋。
不知宋先生以為如何?”
朱元璋看著宋濂乘勝追擊。
說出來的話,對宋濂而言簡直是殺人誅心。
聽著這話,宋濂只覺得一道又一道的驚雷在腦海當中,接連不斷的炸響,讓他神魂都為之震盪。
這是他最為擔心,也最不想看到的情況。
現在,就這般被皇帝給真真切切的,當著自己的面說了出來。
這對他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
大到了,天都有塌的那種!
聖人怎能有錯?聖人根本不會出錯!也不能出錯!
便是出錯,也都是後人出的錯,誤解了聖人的意思,與聖人無關。
這點必須申明。
不然的話,一旦如此,那後果簡直不可想象。
別說是再度振興儒學了,只怕儒學到了他們這裡,將會出現最大的挫敗。
這是他們所完全不願意看到的。
“陛下,這都是後人不學無術,不能準確領會聖人微言大義,所作出的種種謬誤註解。
聖人便是聖人,聖人之道無可挑剔,更無可指摘。
聖人一言一行,皆符合天理。
臣願意整理經典,將這錯誤不堪的腐草為螢註解剔除,給出正確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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