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头上,询问的声音响起。
“公子,要不要再调整一下,头舒服吗?”
这张大床完美实现了他梦中的柔软,他细细品味,感受着,舒服到不能再舒服。
“不必,这样很好。”
“唯。”
宦官应了一声,手放在嬴政背部上空,无从下手。
旧伤叠新伤,鞭痕夹烫痕。
他求救得看向已经给嬴成蟜按上摩,比他年长一些的宦官。
指着嬴政后背,张口,无声,用口型传递信息。
“这怎么按啊?”
年长宦官顺着瞥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低头,在公子成蟜耳边轻声道:
“长公子背后还有新伤,刚泡了温泉,吃不得力。”
嬴成蟜声音闷闷,自床底下传来。
“后背按不了,那就按脚。”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降低。
他兄能够直面自己的伤痕,不需避讳。
嬴政听到其弟的话,一抬头,看到年长宦官正在为嬴成蟜捶背,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的后背要是被这么锤,被水泡过的痂一定会破。
“让你为难了。”嬴政对着年轻宦官表达歉意。
年轻宦官连连摇头,心中满是惊诧。
他侍候的人里,除了公子成蟜,嬴政是第一个对他这个宦官表示歉意的人。
年轻宦官重新拿回枕头,盖在窟窿上,有些受宠若惊地道:
“请公子躺下。”
嬴政依言照做。
宦官按上嬴政的脚,一边按,一边询问这力度是否合适,轻了还是重了。
“正合适。”
嬴政说着话,闻着不知名香气,闭上双眼。
不足一刻就发出鼾声,越来越响。兄太累了。
另一床,年长宦官按完背,在嬴成蟜耳边轻声唤道:
“公子可以翻身乎?”
没有回应。
再叫两声。
还是没有回应。
年长宦官告罪一声,蹲下身子,见一小滩水,沿着床腿底部向上看。
公子成蟜闭着眼,张着嘴,淌口水。
弟也很累。
两兄弟进入梦乡,大约是在亥时。(注1)
这个时候,廷尉狱灯火通明,寂静不在。
夜色太深,火把火光能照耀的地方并不多。
一个个人形轮廓在黑暗中攒动。
哭喊着、叫嚷着、哀嚎着、咒骂着……
“吕不韦!彼母之!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这里是哪?为什么抓我!”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与我妹何干!”
“吾儿才五岁,他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放了他吧!”
“……”
旦日,午初,草滩刑场。
渭水波光粼粼,草滩刑场就在其旁。
这里是咸阳最大的刑场,也是最出名的刑场。
是商鞅杀七百老秦世家私斗犯人之地,也是商鞅被五牛分尸之地。
刑场中央,七百根在秦孝公时钉在地上的巨大木桩,大都有着深黑色血痕,威慑力十足。
犯人一个接一个被捆绑上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刽子手早已就位,森森然站立在木桩后,肩上的刀刃映射出耀眼的寒光。
被绑上木桩的刑犯,和捆缚双手攒没木桩可绑的刑犯,大都开始战栗。
他们想起了从小就听在耳中的徙木立信,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生存希望,瞬间破灭。
秦人不惧怕战场的刀光血影,惧怕杀气腾腾的法场。
一时间,咒骂吕不韦没母的,怒吼苍天不公的,悔恨不该刺杀长公子的,祈求凌迟处死只要能放老母孩儿一条生路的……
死到临头,人生百态。
草滩刑场弥漫出凛冽的肃杀之气,将这一切都封在其中。
围观的咸阳民众极多,要是全站在渭水里,能要渭水断流。
在他们过去的生命里,秦国从没有过规模如此庞大的行刑场面。
草滩刑场行刑木桩不够用了,他们听都没听过。
随着时间临近午时,吕不韦出现了。
这位商人站在高台上,手中拿着一个圆锥形物件。
小端放在嘴边,大端对着外面。
他高声说出了刺杀嬴政的刺客名单,然后宣布籍没这些刺客一切家财,判处这些刺客族刑,其三族与之一并处以死刑,枭首。
声音极大,盖过了刑场中的嘈杂声,所有人都听到了。
吕不韦说完不到半刻钟,午时到了。
一声令下,七百条人命。
七百个刀斧手一并挥舞斧刃,七百道血柱冲天而起,七百颗头颅一并滚落在草地上。
解开绳索,把脖颈上还窜血的尸体放下来。绑上手脚发软、失禁尿裤、痛哭流涕、咒骂不止、拼命挣扎的新犯人。
二声令下,一千四百条人命。
继续。
解绳索,绑人。
这次七百个木桩没绑全,人不够了。
三声令下,近两千条人命。
渭水变红,三日不消。
…………
【注1:亥时,晚上十点。】
第24章 华阳王后芈不鸣
草滩鲜血,流入渭水,穿过咸阳城。
红河远去,亡魂随之,不知几人冤。
逆流而上,水清且澈。
走五里,人声渐大,一所所高大宅院露出轮廓。
再走三里,人声鼎沸,宅院如林。
其中一所,门前有两头狴(bi四声)犴(an四声)蹲伏。(注1)
威风凛凛,好似真物。
门上悬有匾额,写有“华阳”二字,正是廷尉华阳不飞所置的宅院,常年无主。
今日,难得迎其主。
正房,后室,床上。
华阳不飞意识渐渐恢复,头痛剧烈,阵阵发作。
他捂着脑袋,艰难睁开眼。
一片迷蒙,似是眼前蒙上了一层水蒸气。
他心中一慌。
他见过有人头部受伤,以致眼盲。
[我不是瞎了吧……]
连连眨眼,渐能看清屋顶梁木,认出这是自家,心下松了口气。
既为不瞎,也为安全。
“醒了。”
一个冷冽的女声响起。
听声音,距离他极近,就坐在他身边。
他扭过头,未见人,先说话,语气很差。
“你还知道来?”
女人头戴金色高冠,双眉如远山,明眸如澄湖。
一张脸面无表情,与躺在床上的华阳不飞有五六分相似。
眼角处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不再年轻。
岁月带走她的青春,以权势交换。
她只是坐在那里,眉不蹙,眼不立,就不怒自威。
注视着老廷尉,不发一言。
老廷尉毫无所觉,根本没怕的,这是他亲妹妹。
老脸一拉,比妹妹还要臭,冷冰冰地道:
“要摆你王后架子,回王宫去,我不想看。”
华阳王后面有愠色,正想说些什么,抬眼看到兄长脑袋上缠了五圈白布,红一大片。
心下一软,一脸无奈,柔声道:
“阿兄能少给我惹些麻烦吗?”
“我惹麻烦?”老廷尉一句反问,气的坐起,指着脑袋咆哮道:“那竖子把我打成这样,到底是谁惹麻烦!”
好言相劝被吼,华阳王后有些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