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他面色稍稍正了几分,放低姿态,讨好地道:
“是寡人的错,先生请言。”
嬴成蟜瞥了一眼,给出了“不诚心”的评价。
轻哼一声,语气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终究是开始说话了。
“我自从来到楚国,就处处听到皆是说春申君的,没有听到说楚王的。
“这令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楚国是不是没有楚王,只有春申君。”
楚王元咂咂嘴,有些无趣。
[拙劣的离间之计。]
少年看到楚王不加掩饰的不以为意,临时决定将婉转的言语直白讲出。
重症,需下猛药。
“我听说莒遭了盗贼,幸亏大王及时遣军逐之,才没有造成更大的危害。盗贼只是烧了鲁之社稷,杀了鲁君一家,有这回事吗?”
“有。”
“那盗贼是真的盗贼,还是楚王派去的呢?”
“自然是真的盗贼。”
“我本该相信楚王的言辞,但通过与楚王的接触,令我又不敢相信了。但好在,我有其他的办法能知道楚王说的是真是假。”
楚王元“哦”了一声,把少年抱下放在一边。
他现在不仅对少年兴趣不大,对少年背后高人也兴趣不大。
离间计,没甚意思。
“停车。”楚王元轻唤。
五马王车停。
楚王元努努嘴,示意少年可以下去了。
少年眯起双眸:
“灭鲁社稷的若是盗匪,此事就没有提的必要,我也会再来楚国与楚王会面,并和楚王当面致歉。
“可要是灭鲁社稷的盗匪是楚国派去的,那看着这种非道义之事发生的楚王今日与我说谎,可见也是默许此事发生。
“你这种不讲道义的王,就不要再与我见面了,也不要寻我。
“大母要我救你,你虽无礼,但我看在大母面上就再多说几句话。
“以我在楚国的见闻,事无大小皆由春申君处置,灭鲁这件事肯定也是春申君谋划。
“春申君现在的封地是淮北十二城,鲁若是他灭之,我不知他有何说辞。
“但最终当会以此为借口,讨要最富庶的江东作为封地。
“像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没有好处,是不会为国做事的。
“他日我之言若是应验,你这个昏庸的王就多想想。”
楚王元闭着眼昏昏欲睡,似乎是没有听到。
少年抬腿便走,掀开车帘一角,又放下了,沉声道:
“还有一事……”
第141章 闪光的少年,骄傲的楚王,厌巫的令尹
“唉。”楚王元无语睁眼,抬眸:“讲不完了?”
他都有点佩服这小娃背后的人了。
用什么方法引诱教导,能让一个七岁孩子记下这么多事,学会如此精湛的表演呢?
宫里豢养的那群优伶,也不如这孩子演得好。
不卑不亢,淡定从容,倒真有那么一股子名仕风范。
楚王明确表达嫌恶之情。
少年像没看到一样,无动于衷,自顾自地说道:
“我听说齐国的国君还是姜姓吕氏时,有个国君叫齐襄公,和自己的亲妹妹文姜有染。
“此事乱了伦理纲常,齐襄公不敢外传,因此只有齐襄公、文姜、以及两人的心腹知道。
“鲁桓公不知情,爱慕文姜美貌,求取之。
“齐国应允,鲁桓公遂娶文姜为妻。
“三年后,二人生了一子,这便是后来的鲁庄公。
“后来鲁桓公带着妻子文姜访问齐国,酒宴过后鲁桓公大醉。
“齐襄公与文姜这对兄妹趁着鲁桓公深醉不醒,旧情复燃,再行苟且。
“鲁桓公中途酒醒,知道了两人的丑事,很是痛苦。
“鲁国是礼仪之国,最是重视礼仪,根本见不到有悖人伦的事情发生,可偏偏这种事发生在他这个鲁国国君的身上。
“他思虑再三,最后没有当面揭穿,只是事后对文姜进行了极为严厉的斥责。
“文姜将这件事告诉了兄长齐襄公。
“齐襄公心生歹念,灌醉鲁桓公,特别指派公子彭生去为鲁桓公驾车。
“公子彭生折断了鲁桓公的肋骨,杀害了鲁桓公。
“楚王以为,鲁桓公的下场如何悲惨不悲惨?”
楚王元望着少年认真的脸,忽然起了戏谑之心:
“寡人听明白了,你还是在说鲁国社稷被盗贼所灭亡的事。”
“你认定了这件事是我楚国所为,说寡人和齐襄公一样,对待鲁国国君不道德。
“莫说寡人没做,就是做了,又能如何呢?
“寡人就是不道德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在这里谴责、批判,有个鸟蛋用?伤不到寡人半根毛发。
“寡人听说你在赵国朝堂上说死了平原君。
“寡人请你再次拿出你那能说死人的舌头,把寡人说死,可以吗?
“鲁桓公这个最重礼仪的国君,看见齐襄公上自己的妻子,也不敢当面言语。
“就算天下都误解我楚国假借盗贼,灭了鲁国社稷,也不会有哪个国家敢站出来替鲁国说话,不是吗?
“你是不是在燕国这样的小国待久了,经常和燕王这样的小国之主打交道,习惯了燕王对你超出规格的礼待、忍让。
“楚国不是燕国那样的小国。
“做错事就要被打。没做错事,只要大国认为其做错事也要被打。
“寡人是楚王不是燕王。
“不需要像燕王那样低声下气地讨好你,只能期待你引来贤人。我楚国地域辽阔,各地皆生贤人。不像燕国,只有一座燕昭王造的黄金台。”
楚王元的脸上、身上,都在散发着骄傲气息。
嬴成蟜对这股子骄傲并不陌生,华阳太后身上就有,只是没有楚王元的浓烈。
少年沉默片刻,掀开车帘,阳光闯进车厢。
楚王元骤见大光明,视野从偏暗到大亮有一个缓冲时间。
在这一瞬,少年在他眼中是黑的,他只能看到少年身形轮廓的那一层金边。
金人移动,走下马车,踽踽而行。
略显哀伤的声音传来,少年时略显尖锐的嗓音也不能掩住那抹悲色。
“楚王的话,让我已经知道鲁国被灭的答案了。
“若不是我被困在燕国这件事吸引了天下目光,忽略了楚灭鲁之社稷。
“我想这件事一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发声,会有正直的国家为道义而挺身而出,这是我嬴成蟜的错啊。
“我已经不想听你这种没有道义的人说话了。
“既然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就自问自答快速结束好了。
“鲁桓公很惨,不该遭受这样的待遇,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更惨的是,继位鲁君的鲁庄公不是鲁桓公的儿子,而是齐襄公和文姜所生的儿子。”
楚王元笑着摇摇头。
眼前孩子背后之人,能看出楚向燕宣战有为了转移视线,掩盖楚亡鲁社稷这一层用意,确实算得上是个贤人。
要是真身在此,或许还真能说动他。
可是这人选择用一个孩子来代言,啧,走错一步啊。
孩子就是孩子。
就算背下了再多的话,记下了再多的动作,学会了再多的神情,终究也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看,这不就露出破绽了?
“你方才说鲁桓公和文姜婚后三年,生出一子,是为鲁庄公。
“寡人教你。
“女子大都十月怀胎,产子。
“少则有九月生子,多则有十一月生子,从未有怀孕三年才生子。
“是以,鲁庄公一定是鲁桓公和文姜的孩子。
“下次再要说教寡人,把你师长教你的话背熟一点。”
七岁孩童,哪知女子怀孕生子要几多时日呢?
装出来的神童,再怎么像真的,那也是假的。
少年走的已经有些远了,传回来的话语声有些失真。
虚无缥缈,堪堪听清。
“楚王就当本君记错了吧。”
车帘飘动,缕缕湿气自车厢外而入,让楚王元感到了一丝憋闷。
忽有忽无的缕缕阳光,也不能驱散这潮意。
楚王元摸了一下鬓角,手指略湿。
自从他记事时起,楚国的天就是如此,潮湿得很。
即便是天上的太阳再大,也不能驱散这潮湿,就像楚国的天空蒙上了一层水膜一般。
若想舒服一点,就要生火,火能将潮湿挡在外面。
只是千万注意距离,不能离火太近。
太近了口干舌燥,也难受。
“送那小子出宫。看好他,别让他再讲什么不能让他人因我而死这种话,在寡人宫里自尽。”楚王元在车内吩咐道。
外面传来应声,随后是“窸窸窣窣”地杂音。
楚王元没在意,这声音他也听惯了,是下人在执行他的吩咐。
“知春申君而不知楚王,寡人会不知道黄歇的权力大否?”楚王元冷笑:“寡人是对其贪婪不满,但想要寡人自断臂膀,呸!与其治国相比,贪婪只是小事。寡人不是赵王那个蠢货,廉颇这样的名将都猜忌,十三万破六十万只给个假相,呵。”
公子成蟜被楚王送出了王宫,这件事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就传到了春申君黄歇的耳朵里。
还没等黄歇做出反应,第二个消息就传来了——公子成蟜车队起行,要离开寿春。
虽然楚王元正式继位时,把城池的名字由寿春改成了郢,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习惯称为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