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赵国若是隆重对待,用正规礼仪去迎接,那显得赵国太弱势,太卑微。
例如美国访问英国,访者不是美国总统,而是美国总统七岁儿子。英国再唯美国马首是瞻,也不能笑脸相迎,这涉及国家尊严。
赵国占理。
君臣可以调笑嬴成蟜,把嬴成蟜当一个优伶,秦国也不好说什么。
可要杀了嬴成蟜,那就只有一条路——开战。
赵禹气得浑身颤抖,却只能无比憋屈地低下头。
见到这一幕,堂上不少赵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淡淡忌惮。
眼前这个秦国少年,不是那个质赵弃子赵政,而是真正的秦国公子。
三言两语就让同殿为臣的赵禹失势。
若不是体型小,他们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七岁稚童。
“竖子,你不是有话要教寡人吗?”赵王丹脸上淡漠,心情不佳:“说吧。”
嬴成蟜冷笑一声,让赵禹听的清清楚楚,大摇大摆地走回殿中央。
他又故意停顿片刻。
这一次,没有人敢站出来。
他背负双手。
“本君听说,齐国晏子使楚。
“楚王问:‘齐国没有人吗?竟派你做使臣。’
“晏子答:‘齐国都临淄有七千多户人家,展开衣袖可以遮天蔽日,挥洒汗水就像天下雨一样,人挨着人,肩并着肩,脚尖碰着脚跟,楚王如何能说齐国没有人呢?’
“楚王又问:‘既然这样,为什么派你这样一个身材如此矮小的人来做使臣呢?’
“晏子答:‘齐国派遣使臣,各有各的出使对象。贤明的使者被派遣出使贤明的君主那儿,不肖的使者被派遣出使不肖的君主那儿。我是最无能的人,所以就只好委屈下出使楚国了。’
“方才赵王问本君,秦国是不是没人,为何派本君来出使赵国。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来阻止赵王问出和楚王一样的问题,反而尽皆发笑。
“本君不明白,你们是想听到和楚王一样的回答吗?就这么想听本君羞辱赵国乎?你们就这么仇恨自己的国家吗?
“还是说,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听过晏子使楚这件事,没有一个人想到会收到如此回应?
“本君说尔等无能,有错否?
“尔等现在还觉得,赵王问的问题可笑乎?”
赵国群臣面面相觑,莫有敢言者。
不是没有自觉能辩过嬴成蟜的人。
可赵禹下场就在眼前。
站出来辩过一个稚童,虽挽了赵国之尊,却对自己名声无大益。还可能背一个与幼童计较,无容人之量的恶名,甚至招来王上疑心,极不划算。
嬴成蟜对赵禹穷追猛打的用意就在于此。
以赵王猜疑心性,让赵国群臣闭嘴。
赵王丹攥紧拳头。
他倒是敢说话,但一时之间他想不出辩驳之言。
他用逼迫眼神看向群臣,群臣接触到就低下头。
大多数人都不说话,那王上最多自己心里不爽,无法处理他们。
可要是站起来说话,那可能就被王上记恨上了,赵禹额上血还没干呢。
嬴成蟜默默观察。
若是自始至终都没人站出来说话,说明今日殿上没有一个赵臣可以为赵国献身,看待赵国尊严比自身性命更重要,那他对攻克赵国的评估时间就要提前了。
带回上卿李崇是其父给出的光明正大借口,他出使赵国却是主动请之。
亲身入列国,才能对列国局势有更准确的判断,从而做出对应的策略改变。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熟读历史还不够,他还要周游列国。
一个老人扶着坐席,面色灰败,颤颤巍巍站起。
“竖子牙尖嘴利,倒是能逞口舌之快。”
老人迅速吸引了嬴成蟜目光,并让嬴成蟜由衷地心生敬意。
能在此时站出老人就如同黄石公一样,是个为国家不惜身的勇士。
[果然是他……战国四公子之平原君,赵胜。]
少年内心叹口气,冷着脸,神色淡淡。
“你又是谁?”
这次他没有拱手做礼节,他是故意的,就是要表现对赵禹的与众不同,做戏要做全套。
为了面见赵王,他做了许多准备。
包括但不限于记下秦国能提供的赵国大臣画像,背下每个赵国大臣的重要事迹。
“老夫赵胜。”老人中气不足,气势不弱:“竖子又待如何?上党是老夫亲自取之,长平之战兴起,其罪在于老夫!你可要像污蔑赵禹一样,再在王上面前演一出戏,说老夫是你秦国间人?”
低着头,额流血的赵禹心中激动不已,满是感激。
赵胜是赵王丹亲叔父,最受赵王丹信任。
赵胜这一句话,胜过他自辩千言。
赵国群臣内心却没如赵禹一样的喜色,个个心中哀叹口气。
赵胜乃是赵国相邦,相邦亲自下场面对七岁小儿,这已然是赵国落了下成,只看输多输少了。
嬴成蟜神情一下冷冽许多,话语如冰。
“原来你就是赵胜,你自然不是我秦国间人。
“你父赵武灵王薨在沙丘,活活饿死,你冷眼以待。
“似你这等不孝冷血之人,我秦国不收。”
今年五十七岁的赵胜气的脸色铁青,喝道:
“老夫当年方十岁!何以救父!”
“本君七岁就能代表秦国出使赵国,你十岁为何不能救父?”
赵胜气的呼哧呼哧大喘气,上气不接下气。
想反驳,却反驳不出来,世上有几个嬴成蟜这种天生知之者?
光比幼年,嬴成蟜就是无敌的。
孔子、老子、墨子、鬼谷子……天下所有圣贤幼年时都没嬴成蟜厉害。
有嬴成蟜这个七岁使者立在赵国朝堂,这个问题如何论,都是他赵胜无能。
赵王丹一脸焦急,立刻下令:
“朝会毕!快带相邦下去休息!”
“不可!”赵胜吃力地举手拦阻。
若是今日如此了结,那这次朝会,眼前这个秦国竖子就是踩着赵国声名鹊起。
他赵胜名声可以不要,但赵国名声不可有损!
“竖子!我赵国上下岂会没听过晏子使楚一事?”老人吃力道:“我们只是没想到,你这竖子听过而已。”
老人将赵国君臣不爱赵或无能的问题,转回为看不起嬴成蟜这个秦使,将影响降到最低。
顶着以大欺小的名声,牺牲自我,为赵国挽回声誉。
嬴成蟜暗叹口气。
[战国四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赵有不惜身的平原君,难搞啊……]
[敌之英雄,我之仇寇。]
“你赵胜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赵胜不能否认,否则那先前所言就白费了。
他知道这七岁小娃绝对有后话,但他别无选择,坚决道:
“不错!”
“本君若是没记错,你的爵位是平原君吧。”嬴成蟜抬眼看赵胜头发:“看你头发全白,年岁也不小了吧?知天命了吧?”
“五十有七!”赵胜答得铿锵有力。
嬴成蟜缓缓点头,不解道:
“你五十七岁君爵,我七岁君爵,我七岁就有了你五十七岁的成就。
“你空耗五十年,凭甚看不上我呢?
“凭你那坑死四十五万赵军,还恬不知耻,毫无愧意地说自己是长平之战罪人的脸皮吗?
“还是避父死而不谈,不孝之名撼动不了一丝的心?”
平原君赵胜捂着胸口,痛呼一声,委顿倒地。
他本就是重病之身,和蔺相如相差无几,强撑着病体不离朝堂。
平日间情绪平缓,无事尚可勉强活。
今日为嬴成蟜这么一气,痛彻心扉,面如金纸,闭目不能言。
若是造谣污蔑,活了大半辈子,甚都见过的老人皆可一笑置之。
可偏偏嬴成蟜说的都是实话,他无可反驳的实话。
他听进了心中。
“赵相!”
“相邦大人!”
“来人,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群臣奔走,宦官疾跑,侍卫受赵王呼喊而入殿,赵国朝堂一片混乱。
在这混乱中,一个人静悄悄走到嬴成蟜身后,悄无声息。
嬴成蟜发现时,脖子上已经被一只大手攥住。
那只手上的力量,极大。
不需要看,只凭肌肤感触,嬴成蟜就能确定。
这只大手足以扭断自己细弱的脖子,他现在就很难呼吸!
这是自嬴成蟜出生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连身后人的脸都看不见,但他确切知道,身后的人是真的想要杀自己。
身后人的杀气远不如白起的旺盛,却比白起的危险。
在这危急关头,嬴成蟜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在大父梓宫前痛骂父亲的那一夜。
[父亲身上没有针对我的杀气,他从来没想杀我……]
低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幽冥吹来的风。
“你这竖子之所以敢骂平原君,是因为仗着你父是秦王,仗着你秦国兵精将足。
“你说得大多都对,这赵国朝堂多是无能之辈,他们害怕秦国,害怕到让你这七岁小儿能在此大放厥词。
“我不怕,死则死矣。
“现在,你的性命就悬挂在我手上。
“你所倚仗的秦国、秦王、秦军,都不放在我的眼睛里,震慑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