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跳水蛙蛙
“好的。”
开口的是央视导演组一位女导演,声音干净利落,“陈总您好,我是负责歌舞类节目的导演,我叫哈文。接下来我将为您介绍目前春晚的备选歌曲名单。这次,我们一共总准备了有四首。”
哈文口齿清晰,态度稳重,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时间,详细介绍了这四首备选歌曲的名称、歌词,以及每首歌所代表的寓意与背后的创作背景。
随后,她打开笔记本,依次播放了这四首歌的音频。
当最后一首旋律也在空气中淡去,会议室陷入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会议桌首位——那个正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眼,手掌捂着额角,像是在沉思的年轻人。
他似乎想得入神了。
马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他太清楚了——眼前这四首歌,能够在今天出现在这个会议室里,每一首都是多方博弈与妥协的结果。
它们的背后,无不牵涉着复杂的利益链条,有歌手团队,有唱片公司,有经济公司,有一些台里高层领导,甚至还包括宣传口某些领导的意志。
这些东西像是麻花一样纠缠在一起,哪怕是局中人,也根本分不清一首歌后面隐藏着多少东西。就像两年前的那首《山楂花》,现在也没有人说得清,唱这首歌的陈楚生和握有版权的音乐公司词曲作者,究竟赚了多少钱。
如此一来,实际上,连他这个总导演,也没有办法决定,今天究竟是哪四首歌会出现在这个会议室里,最终被哈文从嘴里念出来,说给这个人听。
不过这位会如何选?
却又不是任何利益团体所能操控的了。
只能凭借这个人的自由意志。
当今中国,全国上下,可以说没有一个人,敢说可以替他做主。
陈诺并没有想多久,回过神来,不由得笑了一下,说道:“马导,这几首歌的题目怎么感觉都有点大?”
马东心里骂了一句,但也不知道是在骂谁,笑道:“陈总,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这样,我们毕竟是春晚,还是要讲究一些教育意义的。”
“我能教育谁?”陈诺笑着说道:“我就是一个演员。”
之前介绍的哈文笑说道:“可不能这么说,陈诺这两个字,现在在国内,就是一个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你的粉丝,你的影迷,这些被您影响的人,可以说是千千万万。”
陈诺笑道:“我真能影响的人,除了我自己,大概也就算上我妈。连我爸,我都影响不了。至于你说的那些粉丝、影迷……要是真能被我影响,那他们现在都该上清华北大了。”
“哈哈哈哈哈。”
会议室里顿时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马东笑道:“陈总真的很幽默。”
“不是幽默。”
陈诺依旧带着笑容,只是语气慢了下来。飞机上的两觉并未让他真正休息好,时差和疲劳正悄然侵蚀他的注意力。他只能提高一点声音,把话说得清楚些,以免对方听不明白。
“因为这个问题我以前也讲过,要他们好好念书,不止一次,在好几次采访里都讲过。但你们看到的结果呢,就是没有人听,没人当真。所以,马导,你们还是别把我看得那么重要比较好。”
全场安静下来。
片刻后,哈文笑了起来,问道:“那陈总您的意思是这四首歌都不好是吧?”
陈诺道:“不是不好。歌都是好歌,听起来也都挺舒服的。比如那首《中国龙》,就很好听。不过我还是想尝试点其他风格的。所以如果你们还有别的备选,我觉得可以继续拿几首过来看看。哈哈,我知道时间急,但是好饭不怕晚嘛。”
他笑了两声,环顾了一圈,见没人跟着笑,也就闭上了嘴。
哈文微笑着补充:“陈总,您说得对,是好饭不怕晚。但现在我们时间也确实很紧张了。今天已经是17号,距离春晚只有六天时间。而您一次彩排都还没参加呢。我记得,我们之间可是签了协议的。”
陈诺点了点头,道:“嗯,我记得的。我们和你们央视的战略合作协议嘛,我亲自签的。”
他停顿了一下,歪了歪头,问:“然后呢?”
哈文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马东哈哈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的确的确,过年嘛,就应该轻松一点,喜庆一点,那您喜欢什么样的歌呢?对曲风有没有要求?我们这就回去重新斟酌一下,尽快拿出一个新的歌单。”
“我啊,我喜欢简单一点的。”陈诺重新露出笑容,“越简单我练起来越快。”
“哦,是这样啊,难得难得。”马东一脸赞叹的比了个大拇指,“好,我们这就回去,尽快整理好交给您。”
……
……
陈诺不是个“大人”,也不是个“小人”。
他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他当然爱这片土地,但这种爱,是一种说不出口的东西。
不是因为不愿意说,而是因为他始终觉得——有些东西,一旦用一种太直接、太响亮的方式,在公众面前说出来,那种真挚的情感反而会变了味。
就像一个男人向心爱的人求婚,搞了一个盛大的仪式,烟花、音乐、亲友围观……不可否认,那种隆重也是一种表达,但同时也意味着另一种东西的流失。
——那原本属于两个人之间最深、最静、最私密的真情。
这不是他喜欢的方式。
他如果愿意,可以把“我爱你”三个字说得深情款款,让全世界每一个女人都无法不动心。可他真的很少说出口。
跟这个道理一样。
除了在“爱”这个字眼上的别扭和倔强之外,还有一点是:陈诺觉得——
在国外说没关系。毕竟在外人眼里,亚洲面孔千篇一律,有人搞不清楚,说不定还以为他是小鬼子。那他说一遍、两遍、三遍,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矫情。总归,总有老外是不认识他的。
但要他在中国人的春节晚会上唱《我是中国龙》的歌……说实话,不好意思,他真觉得没这个必要。
一来他又不是港澳台同胞,二来他也没真想移民,三来,过节呢,还是让孩子们歇一歇吧。
“所以呢,如果最后还是没有选到,那你怎么办?”
“算了呗。”
“算了?你们不是签了协议吗?”
“是啊,但是找不到有什么办法?框架战略协议而已。这玩意,你把它当真它就是真的,不把它当真,它就是张废纸。”
陈诺狠狠的的又刨了两口饭,一边咀嚼一边道:“好了,唔别说介个了,说说你吧,最近怎么样?”
高圆圆坐在他对面,餐厅灯光温柔地洒在她脸上,把她的轮廓描出一层柔和的光晕,有点像是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温婉、恬静,又有种让人说不清的疏离感。
她轻轻笑了一下,“我还能怎么样?在家陪我妈妈。”
“不是说要拍电影了吗?”
“有在谈吧,但剧本都不太满意。”她抿了一口水,语气平淡,“现在文艺片不多,商业片我又拍腻了。”
陈诺点点头,又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或许是好久没吃中餐了,他真的是被高媛媛这个北京人炒的川菜给征服了。
鲜香麻辣,说真的,比他妈做的都要好吃。
同时,他也知道高媛媛说的是真心话。这人跟杨靡不太一样,当然,也不是说谁就一定对,只是说个性不同,这个女人不是那种能一直恰烂钱的人。
虽然2010,2011这两年,为了给她妈治病,拍了好几部不怎么样的商业片,什么《单身男女》《巴黎宝贝》之类的都市爱情电影,还去《建党伟业》里客串了一下。
但骨子里,她还是一个特别文艺的女青年。
爱看的是文艺片,爱拍的也是文艺片。甚至平时爱好也就是在家种种花,看看书什么的,他身边的这些女性朋友中,她应该是最为多愁善感,也是最不喜欢社交的一个人。
他们两个人之间,上次见面,还是在他去美国拍《drop》前——说起来《DROP》,詹姆斯·普利兹克感觉终于从他老爹离世的伤情中走了出来,说是电影的后期已经做好,等他去美国之后见个面。
马上一年了,终于能够看到成片,陈诺心情倒也并不有多么激动。
他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于电影世界里类似的事情了。
一部电影,按理说筹备,拍摄,后期,上映,整个流程也就是一年左右,但是往往会有一些有的没的因素,导致这部电影搁置或者延期。
就像《华工》,就像《drop》,或者当初《无人区》。
也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这一年之间,他回国有空的时候,对方不是拍戏就在忙她母亲的事,反正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导致两个人见不了面。
这一次他年前终于有了一点时间,正好高媛媛的妈妈去了她小姨那边过年,双方也因此都有了一天的空闲。
他从公司出来,便找借口推掉其他的约会,特意来到了她这里。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高媛媛微笑着看他狼吞虎咽。
屋里只听见筷子碰碗的轻响,他的咀嚼声,和窗外远远传来的京城夜色里的喧哗。
高圆圆忽然问他,“你到底想唱什么样的歌?”
陈诺想了想:“能让我安安静静唱完,又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宣传片的,那种歌。”
“要求挺高的嘛。”
“高吗?”
“高。”
陈诺不属于文艺咖,虽然感觉高媛媛话里有话,但一下也品尝不出里面的意味,呵呵笑了笑,又继续干饭。
一连干了三碗饭,陈诺才放下筷子。
然后负罪感就起来了。
高媛媛笑问道:“怎么了?”
“唉,在减肥,不该吃这么多。”
“减肥?”高媛媛提高了声量。
“对……”
陈诺稍微解释了两句,高媛媛听着不由得捂嘴直笑,“原来是这样,难怪我看你好像瘦了一点。”
陈诺不满道:“好像?”
高媛媛眼睛彻底弯了起来,长而密的睫毛就像两把小刷子,嘴里发出北京女孩的爽朗笑声,说道:“早知道我会提醒你少吃点。吃好了?那你去沙发上坐会,我去洗碗。”
“好,去吧。”
高媛媛说归说,但是也没有立刻就去,而是先去泡了一杯茶放在客厅里的茶几上,让他慢慢喝着等,之后才进了厨房。
电视里正在播央视一套的晚间新闻,正好切到一段春晚的采访。画面里一个穿着大衣的中年男歌手正在接受采访,陈诺不太认识,但显然是今年春晚的一员。
他看了一小会儿,注意力却渐渐偏移了,目光忍不住又飘向了厨房的方向。
这套房子是高圆圆自己买的,小高层,11楼,套内110多个平方。地段在朝阳区团结湖边上,小区很大,绿化也做得漂亮,最重要的是私密性不错——每栋楼就二十来户人。陈诺来过两次,只在电梯里遇见过一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
从他此刻坐的位置望过去,刚好能看到厨房那边高圆圆的背影。
家里暖气开的正好,屋里很暖和,女人穿得也不多,一条贴身牛仔裤配着一件白色的羊毛紧身衫,腰肢纤细,看上去很是窈窕,束起的高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来脑后左右摆动。
高媛媛不仅菜做得好吃,家务也干得极为麻利。五分钟不到,就洗完了锅碗瓢盆,在那件画着HalloKitty的围腰上擦了擦手,把它挂在了厨房门后,走了出来。
陈诺吃得有点撑,正想着要是等下运动起来,会不会有点伤胃。
却没有想到高媛媛突然问道:“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
说实话,在一月份的京城散步,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虽然这个时候还不算晚,才刚过七点,但天早已漆黑,呼啸的寒风从天地之间席卷而来,穿过枯枝的树梢,又掠过路边的残雪,吹到脸上,像刀子一样割得人发疼。
不过也正因如此,街上的行人个个都用围巾、口罩、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让陈诺和高媛媛两个人看上去也只是两个普通路人。
“你这次回来,除了参加春晚,还有什么事吗?”高圆圆问。
陈诺想起前阵子去南京的时候,张小斐曾提起打算在年底办个同学会,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联系他。
也是,哪怕是普通大学的老同学,想聚一次都难,更别说他们这个表演系的班级了。
他们班这些人,毕业后各自混得都还不错。比如袁姗姗,他刷微博时常能看到她在各种古装剧里担任女一号,粉丝也越来越多,时不时晒些片场照或自拍照,风格鲜亮漂亮,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个在班里略带羞涩的普通女孩模样。
还有和袁姗姗关系不错的王萌,甚至比他们小两届的景甜,也都逐渐在演艺圈里露出了头角。
作为演员,行程密得惊人。展现在观众面前的那些作品、采访、代言,其实只是冰山一角。更多幕后,是无数杂志拍摄、商务通告、品牌活动、剧组试镜与排练,这些全都需要花大量时间精力,却往往很难被外人真正了解。
能挤出时间凑在一起,真是太难了。
陈诺摇头道:“没有,就把春晚的事情做完,然后又要去美国。”
高媛媛惊讶道:“这么着急?又要去?”
“嗯。去颁个奖。美国加州的圣芭芭拉电影节,听说过没?”
“……听说过。你得奖了?”
“不是,是诺兰,这次拿了那边的大师奖,组委会邀请我过去给他发奖…………”陈诺说完,等了一会儿,见高媛媛没有接话,不由得奇怪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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