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爪爪此世之锅
全军上下，只有李桃可以训斥陆远，反之亦然。陆远点点头承认错误：“你说的对，是我优柔寡断了。”
在指挥部众人的关注中，陆远站起来，看向冥河对岸。随着他的目光所及，原本虚无一片的对岸，出现连绵的雪山的影子。有些人仔细辨认山势，不由惊叫出声，那边竟然是分道山，也就是血税军被拉进冥界的位置。
一条冥河将众人与生者的世界分隔开。
政委停顿片刻整理思路，他缓缓说道：
“许多年以前，这里生活着许多原始部落的人类，他们为祖灵所创造，是黄金般的种族，他们拥有一切，唯独无法逃脱死亡的阴影。他们向祖灵祈求永生的方法。”
陆远所说的前半部分，早已被大家了解，黄金乐园的传说，在天虞世界盛传。黄金乐园中的人类无忧无虑的生活，理应拥有一切，令人羡慕。但陆远说到即使这样完美的人类，也难逃死亡的追逐，大家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种“还挺公平”的感觉。
旅者在营火前，火焰噼啪燃烧，火光的阴影在他的脸上形成变幻莫测的光影。陆远看向他，他不吝就此进行评价。
“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没有死亡就不会有生命，这是自然之道。”
旅者喜欢以自然说事，不知他和“自然”究竟是怎样的关系。陆远不关心，他强调：“但是人类本能的畏惧死亡，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没人能无视死亡。只要有办法，人类总会尝试延长生命，甚至谋求永生，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想法。”
旅者微笑：“如你所言，人类在死亡面前的挣扎，正当且合理。但是请注意，就我所知，并不存在令人类不朽的方法，即使最强大的修道者，也会陷入天人五衰的绝境。”
陆远站到冥河边，这条奇异河流中的水纯净而虚无。凝视片刻，他对所有人说：
“确实不存在令人类永生的方法，但是祖灵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替代方案。”
“饮下冥河的水，可以洗掉此生所有的记忆。”
“这是轮回的第一步……”
第868章 轮回边缘
陆远和乌站在一起，其他族人围在身边，脚下是色如死灰的沙尘，眼前是虚无流淌的冥河，天空铅云密布，风中带来腐朽的气息。
河对岸就是绿草成茵的乐园世界，可是被冥河分隔，族人们不敢跨越。虽然很多人都有通天彻地的大能力，但这条并不算很宽看似平静的大河，其中有着大恐怖，令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与黄金乐园截然相反的世界，族人们本能的感到不安，大家瑟瑟发抖，蛮大声嚷嚷饿了想要回家。其他人虽然还不至于喊出来，想法大致相同，尽管只待了一天的时间，大家已经无比想念自己在山谷中的小窝。
不止乌的部落，黄金乐园的其他部落几乎都在冥河沿岸，所有人都是同样的不安，恐惧在人群中蔓延。之所以还没有出现骚乱，是因为族人们对祖灵的信任，祖灵让他们等在原地，他们即使很害怕，也会一直的等待下去。
一天以前，觐见的部落齐聚祖灵的神殿，祖灵在高塔上召唤出一个奇怪荒凉的世界，祂要求所有人等在原地，以完成轮回的准备工作。
数万部众已经等了一天时间，但祖灵迟迟没有现身。
乌一副镇定的样子，对族人们露出笑容：
“大家不要害怕，这毕竟是轮回嘛，肯定和平常不一样。祖灵说了让我们在这里等，肯定不会有问题。祖灵好不容易找到让我们不死的方法，我们可不能让祖灵失望。”
乌在黄金乐园中相当有名气，他的话令人信服，周围听到他说话的人都平静下来。周围部落的两位首领闻言靠了过来，向乌打听祖灵的安排。一位名叫“琴”，先前陆远已经见过，另一位名叫“栾”，他拿着一把翠绿的青草，即使在冥界，这些青草也不见褪色。
陆远深深的凝视着栾，因为他长得和栾明如此相像。只是对方恐怕没有丝毫熟悉的意思，他只是对陆远简单的点点头，便询问乌：
“乌，祖灵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你来的早，告诉我们吧。我们还要等多久，这里可真是太糟了。”
乌迟疑了片刻，开口道：“祖灵说，轮回是很困难的事情，祂要进行很多准备，让我们耐心一点。”
琴和栾听了之后，终于放下心来，他们回到族人的身边，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家。
只有陆远相当意外的看着乌，刚才乌转述的祖灵的话他也听到了，这代表乌在撒谎。如果真的是祖灵说的，那他只能听到一片空白。
他原本以为这里的人类根本不会撒谎，看来仅仅是因为无忧无虑的生活，让撒谎失去了必要性。
不过就算有些疑惑，陆远也没有问出口。自从乌对他说了那番话之后，陆远很怀疑他就是这段回忆的主人，甚至正在回忆之外注视着他。这让陆远提起了戒备之心，尽管乌依旧非常温和的对待他。
族人们在焦急中又等了几个小时，祖灵终于现身，祂撑了一条造型古朴的木舟，从冥河对岸缓缓靠来。
族人们欢呼起来，一起涌向木舟靠岸的地方。祖灵伸出一只手，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祂立在船头，似乎说了些什么，只是陆远依旧听不到。
人群听话的安静下来，各部落中的老人步履蹒跚的走上前。乌的部落中，微和另外两位老人也都走到木舟前。这次觐见主要是为了将他们从死亡的阴影中拯救出来，其他族人也只是陪同而已。
在祖灵的示意下，微还有其他将死的老人跪在冥河边，用手掬起虚无的河水饮下。几乎在片刻之间，他们的老眼中大滴大滴的滚落眼泪，就像冥河的水顺着他们的眼睛流淌下来。
乌有些担心，在后面喊道：“微，你还好吗？”
微听到有人喊他，茫然的回过头，他看向乌，迟疑问道：“你是谁啊？你是在喊我吗？”
乌愣住，没有作声。蛮拍着大腿笑道：“微和远一样，什么都忘了！”
但除了他这个大心眼之外，其他族人已经意识到，微忘掉的可能是一切。
他的眼泪滴落在腐烂的河岸上，化成绽放的曼珠沙华。绚烂无叶的花朵，象征着人类此世的美好回忆。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曼沙珠华一朵一朵的绽放，最后，他终于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事物，他一步步登上祖灵的木舟，他不再苍老，一步步的恢复年轻，最后成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
祖灵将他抱起，放置在船舱中，这样的婴儿，已经将木舟装满。河岸边曼珠沙华大片绽放，祖灵用桨支撑河岸，木舟载着婴儿回到那个阳光灿烂的彼岸。
“轮回成功了！”
欢乐的情绪在部族中蔓延，琴和乌交换着兴奋的眼神，这代表以后大家真的可以免遭死亡之苦，最多在老死之前在这片令人厌恶的大地上等候些许时间。
祖灵再次撑着木舟来到死亡的此岸，蛮挥舞着手臂，高喊：“祖灵，带我们回去吧，我们不想待在这里。”
他的话引起许多的附和，老人们都已返老还童，大家也都看到了轮回的过程，该到了离去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在这荒凉的死亡之地多待一秒钟，大家都想立刻回到温暖舒适的乐园中，享用无尽的美食和阳光。
没想到祖灵并没有答应这个简单的请求，祂站在船头，用手指着冥河，陆远听不到祂说了什么。但从周围的族人的反应来看，可以猜到祂要求所有人饮下冥河的水。
第一次，部族的人们对祖灵的命令产生迟疑，人们面面相觑看向首领，而首领们则看向乌。
乌尽量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走到祖灵的木舟前祈求。
“祖灵！我们还不需要轮回，请带我们回去吧！”
能够摆脱死亡当然是很好的事情，可是人们并不愿意现在就放弃此生的回忆，尽管说不上来原因，但本能的难以割舍。
祖灵没有回应乌，祂依旧指着冥河。
第869章 摇曳之火
一点火光在混乱的游荡者中摇曳，尽管距离很远，李桃还是敏锐的注意到这一点，在色如死灰的世界中，这一点火光有些太过明显。她有些担忧，这会不会是游荡者中的特殊品种，会不会对本就脆弱的营火领域产生威胁。
营火边，陆远的故事继续。
“也就是说，祖灵命令部落族人饮下冥河水，然后强迫所有人进入轮回？”旅者如此问道。
在营火噼啪的火光中，陆远讲述他在梦中看到的回忆。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所有人都听的将信将疑。不是不信任政委，而是一时半会没办法接受超出常识太远的事情。
只有旅者听得津津有味，或许他能从描述的蛛丝马迹中，捕获到祖灵的行为背后的真正意图。
他捏着下巴，暂时没有关注燃烧的手杖和火光外拥挤嘶吼的游荡者，而是自言自语：
“很有趣，冥河……那艘船可不简单……用这个方法绕开自然的限制吗……啊，你继续说。”
他歉意的对陆远笑笑，停止了自说自话的行为：“然后呢，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喝下了冥河水？”
陆远点头肯定。
“不然呢？毕竟他们是那么的信任祖灵。”说到这里，陆远语带嘲讽，“他们可都是最听话的孩子啊。”
“在微之后，琴和栾等首领分别带领着他们的族人喝下河水，我亲眼看到他们变成婴儿的模样，被祖灵的船送到对岸。”
“等一下！”刘畅在这里插嘴提问，“你说的琴和栾这些人，不会就是玄天的那些超凡者吧？那些活了数十万年，曾经和祖灵坐而论道的超凡者，那些六柱族的祖先们？太不可思议了吧。”
陆远笑笑：“很不可思议吗？我觉得就是！没准现在去玄天，我还能认出他们。”
“那你呢？你和乌也喝下了冥河水吗？”李桃也对离奇的故事产生了兴趣，她暂时放弃了对远方那点火光的关注，“应该没有吧，天虞世界，可从来没有一个‘乌族’。”
陆远顿顿声，似乎眼前又浮现当时的情景。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到的部分。”
“祖灵的木舟来回摆渡，将几百个婴儿送到对岸。”
“其他的人则在河岸边互相告别，毕竟很快要失去全部的回忆，大家担心找不到现在的同伴。”
“有人提议交换信物，没准轮回之后还能认出彼此，这是个很聪明的方法，族人们开始交换彼此的随身物品。”
“我和乌也交换了东西，他和我约定，在下一个轮回中，还要生活在一起，还做好朋友。”
李桃听得两眼放光：“真的假的？听起来好带感！你们交换了什么？”
这本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未料却让陆远的脸上闪现过难明的神采。众人的期盼令他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他摊开自己的掌心。
战争修士是一群神经粗大的家伙，即使身处绝境，大家还能有说有笑。比如现在身处冥界，火光之外是无数渴望血肉的游荡者，篝火噼啪燃烧，还有不到两天时间他们就会被冥界同化成为永远回不到阳光世界的亡者。
就算在这样的绝境下，大家依旧还能有说有笑，甚至还有心思对那点越来越近的火光指指点点，笑着猜测那到底会是个火人还是拿着火焰武器的游荡者。
直到陆远摊开掌心，让同伴们看清他手上拿着的东西，所有人瞬间被干沉默，冰冷的寒意自火焰中蔓延开，气氛一下降到冰点。
一枚骨箭头！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太愿意和你们分享这个故事的原因。”陆远将那枚在旧日高原下面捡到的，代表重大抉择的骨箭头收回自己的掌中，“这是乌的箭……我捡到它恐怕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太过离奇的故事，同伴们不知如何评价。旅者思索了几秒钟，正了正颜色：
“果然是遗愿吗……这么说，你们最终没有登上祖灵的那艘轮回之舟？发生了什么吗？”
“蛮。”陆远淡淡说出了一个名字，“蛮喝下了冥河水，化作婴儿在我们前面登上船。”
“明明一切正常，但在木舟行驶到冥河正中的时候，蛮忽然爬上船沿，向我们招手。”
“似乎，冥河水并没有让他忘记一切。”
“就在那刹那间，冥河掀起滔天巨浪，木舟在摇摆中倾覆。祖灵跳到对岸，我看得出，祂好像有点狼狈。”
“在同一时间，河对岸的黄金乐园天地色变，温暖的阳光消失，暴风雪席卷而来，漫天的大雪掩埋了原本的乐土，温柔的山峰化作冷酷的冰川，苍翠的绿色化作刺骨的严寒。”
“族人们在此岸惊慌失措，不断的呼喊着祖灵。祖灵在彼岸沉默以对。”
“在不知多久之后，祂带着那些婴儿转身离去，并且永远的离去。”
众人沉默不语，大致猜到后续的发展，陆远走到营火的边缘，看向那些形态可怖的游荡者，试图从他们扭曲的肢体中，分辨出当年的模样。但最终，他只能找到混乱的阴影和对生者的憎恨。
祖灵抛弃了大家，人们日复一日的在冥河边游荡，等待祖灵的再次降临。死亡的大地腐蚀着他们的肉体，冥河消磨着他们的精神，他们最终变成了这副恶鬼般的模样，或许，他们连自己在寻找什么都早已忘记了吧。
杨令仪犹豫着打破沉默：“我知道可能是不恰当的比喻，但这个故事听起来，非常像是一组失败的实验。祖灵似乎想尝试建立某种……”
她看向周围的天地，“某种超大框架的永生体系，而天虞的先民们，正是这个体系的实验品。”
“通过政委的描述，我认为该实验出现了不可逆的重大错误，祖灵似乎有尝试纠正，但最终祂放弃了这个实验，以及所有的实验品。”
“我们也经常放弃实验品。”杨令仪最后补充道，她指的是玄修的实验室。
“你们放弃的是小白鼠。”刘畅反驳。
“在神明面前，人类和小白鼠又有什么的区别呢。”杨令仪叹息。
外面的那点火光已经很接近，大家发现原来那是一个手臂晃动着火焰的游荡者，杨令仪也看到了这一幕，她补充了一句:“哪怕是懂得使用火焰的小白鼠。”
“人类会自救。”旅者的声音带着某种淡然，“这就是区别。政委，和我们说说你们是如何自救的吧，哪怕是失败的自救。”
“当然有尝试。不过在谈到这一点之前，我有一个疑问。”
陆远走到营火的边缘位置，带着摇曳之火的游荡者已经近在眼前。这是一头格外高大的游荡者，勉强保留着人类的轮廓，只是已经没有面容，漆黑的阴影取代了一切身为人类的细节。
“我能不能让他进来，进到营火覆盖的现世与净土中？”陆远问。
“当然可以。”旅者给了肯定的答复，“但他必须以客人的身份进入，遵守客人的规矩。”
在旅者的引导下，带着摇曳之火的游荡者迈步走进营火的范围。
一个厚重沙哑如同岩石崩裂的声音自他的身躯中传出：
“远，太久了……”
第870章 你们疯了
陆远和乌隔着篝火，相顾无言。
其他人躲得远远，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打扰到两人的交流。
因为这几天陆远的叙述，同伴们早就知道了乌这个人物。但是那可是神话里的人物，大家的心理预设和听三皇五帝的传说故事差不多。
现在神话中的人物竟然走进现实，众人不得不谨慎对待，倒不是说害怕，而是一种见证了大事件正在眼前发生的兴奋感。
与同伴们不同，陆远的思绪深沉而忧郁。像所有古典英雄一般，乌有着令人惊讶的健美身形和乌黑的长发，他的魅力即使同性也会为之嫉妒。可现在在眼前的，只剩下扭曲漆黑的阴影，不祥的气息从炉火般的双眼中不断闪过，让陆远担忧他会在下一刻变得和营火外那群游荡者一样丧失理智。
陆远拿出骨箭头，他想到在梦中最后的记忆。在最后的一刻，他的身躯和灵魂在大气层中被焚毁，仅余一缕本命的火焰在深空中不断寻找着自己未竟的使命。许多许多年之后，一群好奇的羽族飞到那个致命的高度，他们带走了这缕天火，并最终被陆远得到。
“我可能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远。”认真的考虑之后，陆远决定实话实说，他是会一些话术，但话术在历史沧桑面前如此无力，“我只是在偶然间，得到了他的火焰力量。”
黑色的游荡者如磐石般沉静，唯有手臂上的一点天火依旧跳跃。许多年前，名为远的族人将自己的火焰作为信物交给他，而他带着这点火焰穿越历史和死亡找到陆远。
依旧是岩石摩擦破碎的声音在游荡者体内沉闷响起，无端的，那机械的噪音让陆远觉得乌正在笑。
“我也……未必是你知道的那个乌。”游荡者回应道，“你用火，我射箭，所以你是远，我是乌。”
现代人很难理解乌的这个说法，但陆远在回忆中经历过那个神奇的时代，他明白乌的意思。在原始部族中，族人们营集体生活，所有人共享一切，所以个体的概念非常薄弱。为部落生火做饭的人都被称为“远”，而不是某个特定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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