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栗子大米
谭玄别开眼,将茶水泼在青玉砖上,晕开片片暗色水痕。
“爹爹抱!”
小丫头转身扑来,他笑着单手将女儿拎到肩头坐稳,任那双小短腿晃悠悠踢着他胸膛。
姚曦这下得了清闲,在檀木案旁坐下。
阁内的这一幕,若是抛开她与谭玄之间微妙的关系不谈,从外人的角度来看,恐怕真觉得有些温馨。
腕间缠着的薄纱披帛无风自动,她抬手整理被女儿扯松的云鬓时,广袖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凝霜皓腕。
案上白玉盏中银针茶正腾起袅袅雾气,朦胧了眉心那点银箔花钿样式般的道纹。
……
第293章 三只木偶
夜色漫过十二扇描金屏风时。
“一家三口”重新躺回榻上。
夜风卷着阁外几许芬芳穿过雕花木格。
“爹爹,姑姑去哪了?她还会回来吗?”
奶声奶气的童音响起。
闻言,谭玄微微沉默。
怀中,姚曦半闭的杏眸睁开。
“等你长大她就回来了。”
静默了数息,在女儿不厌其烦的再次相问之下,谭玄缓缓道。
“长大?那多少岁才叫大啊?”
“……”
谭玄没有回答。
“爹爹,姑姑是不是永远长不大啊?”
“……”
谭玄还是不答。
“爹爹……”
小家伙好似有无穷无尽的问题,仿佛将之前数月积攒下来的疑惑,想要一股脑问出来。
夜色愈发浓重。
窗外玄月重圆,回廊畔的湖泊倒映着玄月阁内的剪影。
姚曦抱着已经沉沉睡去的女儿轻哼古调。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将她侧脸镀上银边,垂落的发丝像流淌的墨河。
许是一时兴起,因提起李囡囡而全无睡意的谭玄已是起身,握着刻刀在桌案旁雕琢着一只木偶,时而抬头都恰好迎上姚曦投来的目光。
两道视线在烛火摇曳中相触,又各自若无其事地错开。
唯有案上未完成的木偶脸上,不知何时多出个一双与榻上女子如出一辙的杏眸。
对他的腹黑以及阴险,还有那仿佛刻在骨子里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心性,姚曦心知肚明,是以对其能亲自操刀为女儿做这些小玩意儿,惊讶中带着些许疑惑。
惊讶他会做,疑惑他为何这般熟稔。
沙沙……沙沙……
这般想着,姚曦在那木屑纷飞的簌簌轻声中,渐渐与女儿相拥睡去。
清晨。
当姚曦悠悠醒来之际,发现那道端坐案前的青衫身影早已不见。
她瞥了眼结实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丹唇微微抿了抿。
似她如今这般修为,只要不是在特殊环境下,自是寒暑不忌的,所以,从很久以前开始,她睡觉便再未盖过被子了。
相反不知是往昔的习惯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体质更为强大的谭玄,倒是每次睡觉都要以薄被覆体。
思绪流转,她舒展了一下惑人的娇躯,眸光轻扫,却在桌案上愣住。
那里,惟妙惟肖的三只木偶人静静立着。
……
紫山畔仙洲,同在玄月洞天。
玄元阁的穹顶在月色中流转着青金光泽,檐角悬挂的风铃亦同样被晚风拨出清泠碎响。
颜如玉倚在缠枝莲纹凭栏处,荷花塘中的水雾自她足尖盘桓而上,将藕色莲花纱裙浸染出半透明的青粉色,恍若一株从混沌初开时就扎根在此的仙莲。
谭玄无声而来,正见她垂眸凝视掌心悬浮的九叶青莲。
自化仙池那场天大造化,再一次脱胎换骨后,通体淡淡的神辉在她鸦羽般的鬓发间流淌,原本清冷如霜、妖异完美的眉目被造化之力晕开三分温润,连发梢都凝着细碎的星芒。
“看来你距离迈入神禁队列,已经不远了,那株小青莲承载着青帝道韵,无时无刻不在洗练你的身躯,还有妖帝圣心,亦在不断提纯你的血脉。”
他停在七步之外,看着缠绕她腕间的混沌清光逐渐凝成一道道神则,最终没入肌肤化作妖冶纹路,消失无踪。
“那《宙宇参同契》还要修习么?我对你……应该已经没有用了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谭玄随口开了个玩笑。
“夫君何必试探我?你我结为道侣数载,当真一点信任也无么?”
颜如玉慢慢起身,发间步摇坠着的冰魄珠擦过锁骨,在瓷白的肌肤上晃开一汪幽蓝水光。
她指尖点在虚空,万顷碧波自裙裾下漫涌而出,转瞬铺满整个玄元阁的地砖。
潭水中浮起的莲苞次第绽放,每片花瓣都映出两人初见时的光影。
近畔,看着那浮动、变幻的光影,谭玄无言。
池中,颜如玉秋水眸子凝视着那当初还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蝼蚁”少年,被她从南域原始废墟虏走的一幕,莫名有些怔怔出神。
哗……
待光影消散,谭玄笑了笑,挥袖扫开四下游弋的莲香,踏着水纹走到她身侧。
千年寒玉雕成的案几上,两盏悟道茶正腾起鸾凤形态的灵气。
显然,他虽行走无声,但对方却早早知晓了他的到来。
颜如玉睫羽轻颤,额间突然迸发的青金色道纹将整座玄元阁照得通明,无数妖纹从梁柱间浮现,又在触及谭玄护体神力罡气时化作漫天光雨。
“我本以为,你今日不会过来的。”
两人相对而坐。
“当日在化仙池中,先祖残念消逝时,说我眼光不错呢……”
缠绕着混沌清光的青丝无风飘落,在谭玄夜腕上绕了三匝:
“能告诉我,先祖最后与你说了什么吗?”
颜如玉缓缓问道。
“待你我做了真夫妻,再告诉你也不迟。”
谭玄淡淡一笑。
闻言,颜如玉垂眸不语。
“你得了那天大造化,如今修为再次走到我的前面,想来这次修炼,我得到的好处会大一些,且让我感悟一番,你蜕变之后的道,有何不同?”
说话间,谭玄已牵起对方葇夷。
颜如玉檀口轻启,似有什么话要说。
噹!
就在这时,她未竟的话语被突然响起的钟鸣截断。
十二道青铜编钟谭玄轮海之中映照而出,奏响弦乐让两人都很快静下心来。
荷花池中,二人盘膝,彼此双手贴合在一起,共参大道。
……
……
东荒。
血月悬空。
轰隆隆……
一尊太古强族的座驾战车碾碎青石洞天上方的千里云海。
该洞天最后三十七名修士的脊梁骨顿时发出令人心悸的清脆断裂声。
洞天门户上倒悬的神则锁链穿透他们的琵琶骨,被古族战奴拖行着划过雕花影壁,在道统世代传承的《碧海潮生诀》残篇刻字上拖出蜿蜒血痕。
“都是些卑贱蝼蚁,一个仙台秘境的修士都没有,也配称道统?统辖方圆三千里地界?”
银发王族赤足踏碎山门牌坊,九枚血色符文在玉虚峰顶结成锁链。
护山大阵发出濒死的嗡鸣,千年灵脉在血咒侵蚀下崩出蛛网裂痕,琉璃瓦当簌簌坠落,砸在跪满广场的洞天凡人脊背上。
东面丹房腾起的青焰里飘着焦糊肉香,三足魔禽俯冲抓起正在焚烧的青铜鼎,鼎中滚落的赤红丹药在青砖缝里灼出缕缕白烟。
“你们这帮畜生!!!”
老修士嘶吼着燃烧轮海扑向半空,却被一王族少女指尖轻弹的骨笛音波震碎天灵盖,血雾混着脑浆溅在“乾元无极”的匾额上。
洞天内流河水面漂满浮尸,水中倒映着被血月染红的八角钟楼。
南域,西北一角。
一个古族修士挥动三丈骨矛劈开一人族道统的镇派石碑,藏在暗窖里的道童被余波掀翻,额头撞碎在刻着《紫云经》的残碑棱角。
“啪啦”一声,其脑袋俨然开了花,如一破碎的西瓜。
“衡儿!!”
作为该道统高层的孩子母亲扑过去时,上方天穹突然炸开漫天金粟,裹着火星的米粒雨点般砸在下方逃窜、纷乱的人群头顶。
“真是卑贱啊,就这些人吧,修为高的抓回去充作奴仆,修为低的用作劳役……”
银铃般的笑声从云辇里传来,王族贵女赤足踩着修士头颅制成的酒器,猩红指甲划过跪地老妪颤抖的脖颈。
咔……咔……
道统门户前的垛口,悬挂的铜钟突然自鸣,钟体裂缝中渗出暗红铁锈,将最后一声悲鸣染成泣血般的颤音。
……
如仙府世界、秦岭化仙池那样的机缘大争端,饶是当此黄金大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频频出现。
数月时间,让盖九幽的震慑余威渐渐淡化。
其终究只是一人,道伤在身,又垂垂老矣,难以撼动大局。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太古种族巨擘从沉眠中出山,北斗五域虽已乱象纷起,但再乱,暂时也乱不到这春秋殿方圆二十万里来。
无始钟镇在这里,即便太古族的那些存在,已经料定无始必然坐化,可依旧没有贸然发难,
只不过,太古种族作威作福惯了,北斗五域那些没有圣级底蕴的部分人族、妖族势力,相继遭受了灭顶之灾,惶惶不可终日。
修士尚且如此,底层凡人更是难以想象。
太古族缺奴仆,缺血食……
除了顶尖战力、资源、道统底蕴,攸一出世,基本上什么都缺。
毕竟,太古时代豢养的低贱奴隶,自然是没有资格被封入神源液中,遗存到后世。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如此末日般的动乱前兆,近来涌入春秋殿辖境的修士、凡人,多如过江之鲫!
数不胜数。
那些前来投奔的修士中,除了散修,却是一反常态的出现了大量中小道统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