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返璞归真的李治
自古以来,长安最美的景色便是月下长安。
上弦月下的长安孤冷清寂,繁星点点成河,幼童遥指银河听母亲说天上那些永远也讲不完,听不腻的老故事。
满月时候的长安,满地银霜,千家万户捣衣,舂米声不绝于耳,偶尔会有井头的妇人一边浣衣,一边唱从青楼偷听来的曲子,虽然唱的不好,却有很多的浪荡子愿意倾耳听。
只有下弦月最为肃杀,寒光照耀在铁衣上,照耀在锋刃上,寒芒闪闪。长安没有胡笳声,只有寒光铁衣背后温暖的万家灯火。
今日月光皎洁,淡黄色的巨大圆月从东山升起的时候,晋昌坊门口那座巨大的鸾凤也就开始闪闪发光了,七彩的羽翼随着灯光明灭,像是活过来一般,就要引吭高歌。
月光下,原本黝黑的大雁塔的东面被月光铺上一层寒霜,这就让这座被长安人诟病许久的高塔,如同一柄生锈了一半的尖刺,直挺挺的刺向天空。
万国颂德天枢上的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着,只不过,它发出来的光芒太弱,被明月轻易的压制,宛若一盏在寒风中摇曳的烛火。
兴庆宫的烛火点亮的时候,长安立刻就活过来了,一片明烛与天空中的眀月相辉映,就像是一场人间与天宫的对话。
“噫吁嚱——噫吁嚱——天高几重?”
“噫吁嚱——噫吁嚱——天高九重!”
“噫吁嚱——噫吁嚱——吾皇何在?”
“噫吁嚱——噫吁嚱——吾皇更在九天上!”
“噫吁嚱——噫吁嚱——明月为烛,雷霆为鼓。”
“噫吁嚱——噫吁嚱——风做蒲扇,雨为琼浆。
“噫吁嚱——噫吁嚱——大地为台,长安为盘。”
“噫吁嚱——噫吁嚱——龙凤为馔,江河为饮。”
“噫吁嚱——噫吁嚱——挖一勺洞庭水且为吾皇贺。”
“陛下之寿三千霜,国运万里长。”
“陛下之寿三千霜,国运万里长……”
礼官带着一众官员开始吟唱迎接皇帝的颂词的时候,云初站在最边上,所以看的很是清楚,那些官员在吟唱颂词的时候,是真的希望大唐皇帝长寿,更希望大唐国祚绵长,至少,这一刻他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一声金钟响起,先是八名手持仪仗的力士出现分别肃立两边,他们身材高大不说,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三百斤重。
接着便是八对身着艳丽宫装的宫娥提着灯笼,金盏,香炉等礼器,她们步履轻盈,看到不到脚面,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行,云初估计,她们每个人的身高至少都有一米八。
在迎宾曲中,又出现了八名腰挎横刀的穿着黑衣,戴着高高乌纱的宦官,他们手里各自捧着一个朱漆木盘,木盘上盖着暗色锦缎,看不清装的是啥,不过,从这些矫健的步伐,粗大的骨节来看,云初还是发现,这应该是八个被阉割的超级高手。
身着无章无旒的皮草大裘冕的皇帝李治牵着一头金装玉砌的黑白色巨熊出来的时候,他身后的两翅屏山被两个宫娥特意打的很低,这就让走在前边的李治显得极为高大,没有屏山在后面的巨熊就显得没有那么大,不过,巨熊跟李治一起走,巨熊不时地往李治身边亲昵的蹭一蹭,宛若神仙中人。
李治没有落座,别人就不能落座,至于把自己座位都卖了一个好价钱的云初自然只能靠着柱子站着。
李治坐下来了,巨熊趴在李治脚下了,前来参加酒宴的人还是不能落座,不论男女开始手舞足蹈,如此三次之后,李治才透过冠冕珠帘缝隙轻声道:“坐吧。”
礼官旋即大喊一声礼毕,众人这才拱手后退着依靠记忆慢慢的挪回自己的座位。
李治说话的时候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朕回长安甚喜,观满座都是我大唐的忠臣孝子,朕尤为欢喜,今日之宴名曰——明月宴,朕心如天空,众爱卿也当心如明月,酒宴之上可畅所欲言,可尽情欢乐,不虞有它。”
说罢,端起面前酒樽道:“众爱卿,饮甚。”
李治嘴唇轻轻碰一下酒樽就放了下来,满座宾客不论男女都一饮而尽。
不等鼓乐起,左手第一个座位上的韦氏家主韦安就端着酒樽颤巍巍的起身道:“明月当空,普照万里,大唐国泰民安,百姓富足,臣为陛下贺。”
有老韦带头,所有人再一次轰然起身,高喊:“臣为陛下贺……”
这一幕看起来很美好,可惜,都只是礼部侍郎宇文经的幻想……
实际上,李治穿着一身简单的紫袍,头发就随便用一根青玉簪子绾住,脚上穿着一双软鞋,身边跟着一头毛色一点都不顺滑的巨熊,那只巨熊还动不动就把巨大的头颅塞进李治的腿中间,害的李治走路都不顺利,时不时的要把巨熊的脑袋扒拉到一边。
没有三百斤的力士开路,没有身高一米八的宫娥执礼,更没有八个八个精壮的无卵之辈为左右护卫。只有一个毫不讲究的皇帝陛下,磕磕绊绊的从后面出来。
皇帝以前是一个很讲究礼仪排场的人,尤其喜欢万国朝拜的大场面,那个时候啊,就算没有万国,礼部也会告知边军想办法凑齐万国前来长安朝拜。
那时候的皇帝一举一动都有无上的尊荣,衣冠唯恐不豪奢,排场不能不大,参与人数不能不多,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可以弄成夹着嗓子的礼音。
从什么时候皇帝开始不在意这些东西的呢?
宇文经以为是皇帝泰山封禅以后。
泰山封禅以前,朝堂上总有几个模样古怪的胡人,或者模样猥琐的外国人,每一次朝会,皇帝甚至会专门点名这些胡人,或者外国人,让他们说一些他们国家遇到同样事情的解决办法,结果,每一次他们的回答都能引来满堂大笑。
泰山封禅以后,朝堂上基本上就没有啥外国人了,原本仅存的几个倭人官员,也从朝堂上消失了,等到皇帝不怎么上朝,由太子跟皇后理政的时候,胡人模样的官员就多起来了,他们大部分都属于皇后政营。
而皇帝陛下穿大裘冕的机会越来越少,即便是春秋两祭的大场面,皇帝也从未盛装出现过。
不过,皇帝出来的时候万籁俱寂,落针可闻倒是真的。
宇文经以为这是皇帝权势得到极大巩固的体现,望断天涯,满目皆是臣虏,再穿大裘冕给谁看呢?
皇帝陛下已经无需这些外在的东西来妆点他的尊荣,他只要出现,对臣子来说,便是无上的荣耀,他在那里,那里便是天地的中心。
李治好不容易来到上座上,就把沉重的身体丢到宽大的塌上,一双细长白皙的手抓着一樽葡萄酿喝了一口之后,这才对礼部侍郎宇文经道:“开始吧。”
宇文经只是敲一下金击子,金钟发出一声嗡鸣,而后就有一队手持羽扇的宫装女子从巨大的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一只羽扇遮面,一只羽扇遮腹,羽扇颤抖不休起了迎春舞的姿势。
云初瞅瞅因为说不上话而显得非常急躁的韦安,就很是为韦老头着急,如果不能跟皇帝交流一番的话,他用来买座位的几千亩地那就真的打了水漂了。
宫娥表演迎春舞是有讲究的,这种舞蹈只有在开春皇帝酒宴上能看到,每当这种舞蹈开始了,一些有地位的臣子就会上场共舞,如果臣子的地位很高,皇帝非常看重的话,皇帝偶尔也会下场在宫娥的簇拥下舞上一曲。
韦安等一干老臣,纷纷离座,开始扭动老迈的腰肢跳舞,向皇帝庆祝新春。
皇帝没有动弹,只是在巨熊的大脑壳上拍两下,巨熊就扭啊扭的走进舞蹈人群,直立而起,蹦蹦跳跳起来。
在云初担忧的目光中,皇帝朝跳舞跳得气喘吁吁的韦安招招手,韦安就连忙穿过舞蹈的人群,来到皇帝脚下弯腰施礼。
李治一手捉着酒樽,身体前倾,此时舞乐声逐渐变小,几乎细不可闻。
就算如此,别人依旧听不到皇帝跟韦安说了些什么,老迈的韦安却已经拜伏于地,大礼参拜皇帝,从他惊喜的模样就能看的出来,老家伙这一次获益匪浅。
虽然大家都在跳舞,眼睛却盯在皇帝李治身上,有韦安这种感激涕零的,就会有杜氏这种魂飞魄散的,总体上,一曲一炷香的迎春舞跳罢,场上人的悲欢就各不相同了。
李治大马金刀的坐在高位上,手里拿着酒樽,喝一口酒,便笑眯眯的看着场下众人,如同一个满足的老牧人正在检查自己的羊圈。
卢照邻拿着一樽酒悄悄来到云初身边低声道:“陛下威势无人能及。”
杨炯也趁机低声道:“还以为这些人会趁着皇帝陛下在长安,会提出一些要求,没想到在陛下面前,他们真的如同待宰的牛羊一般,莫说提条件……呵呵……”
云初同样感慨的道:“远超秦汉的千古一帝的气势已成,谁碰谁倒霉。”
卢照邻道:“恐怕太宗皇帝昔日,也无此威势。”
杨炯道:“太宗皇帝时期,大唐周边群狼环伺,吐蕃,高句丽都是大敌,如今,这两个大敌,一个远遁泥婆罗,一个宗庙尽毁……”
就在云初跟卢照邻,杨炯窃窃私语的时候,武承嗣坐在花萼楼最不起眼的座位上,跟他的兄弟武三思一杯又一杯的喝酒。
尽管云初此时威风无两的,他们兄弟却一点都不羡慕,甚至,还想离云初远点。
武承嗣一直认为皇家的便宜不好占,别看现在占了大便宜,以后,必然会付出同等惨烈的代价,这就是皇家的平衡之道,各领风骚三五年是允许的,统领风骚几十年,那就是你不懂事了。
武承嗣的目光穿过密密匝匝的人头,远处的皇帝已经是遥不可及。
武三思喝一口葡萄酿,摇晃一下手里的青铜酒樽就对武承嗣道:“今天的酒似乎有些上头。”
武承嗣笑道:“云初曰,酒不醉人人自醉,便是此时。”
武三思呵呵笑着举起酒樽道:“满杯都是浓烈的权势,酒力自己增加三分,兄长,且满饮此杯,为我兄弟增寿添福。”
武承嗣酒量浅薄一些,喝光杯中酒,拍着桌子低声吟唱道:“那日君一别啊,又是雪花飞……”
不等他继续吟唱,还有一些酒量的武三思一把捂住武承嗣的嘴巴低声呵斥道:“兄长这是想挨云初的胖揍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抢麦,谁唱不是唱啊
大唐的乐府有演奏不尽的曲子。
大唐的教坊司也有跳不玩的舞蹈。
大唐的诗人们给了大唐可以唱不尽的诗歌。
同时,大唐的军队也带给了大唐歌舞不尽的荣耀。
这一切都在月光下酣畅淋漓的表现着。
月光从花萼楼上方的琉璃窗户里洒进来,旋即,就被那一盏如同太阳一般明亮的巨型琉璃灯散发的光芒给吞噬了。
酒池里殷红的葡萄酿很快就被喝空,马上,就有赤裸着上身的力士举着粗大的酒桶往里面倾倒,殷红的酒浆从酒池里溅起,落在他们雄壮的胸膛上,有着说不出的淫靡之意。
酒宴越发的热闹,花萼楼里的气温也就升腾起来了,男子去除了身上的薄裘,女子褪去了碍事的大氅,将她们用薄绸包裹的肥美的身躯展露于人前。
独眼的李治坐在高台上,不知何时,他的衣襟也敞开了,露出白皙的胸膛,一个刚刚献舞完毕还在剧烈喘息的舞姬倒卧在他的脚下,偷偷的脱掉李治的鞋袜,将他的脚放在自己滚烫且饱满的胸膛上。
李治似乎没有察觉,他放声大笑,拿起桌子上的一枚梨子砸向场子里正在向他献媚的滑稽戏伎子,滑稽伎子用嘴稳稳的接住了李治投喂的梨子,马上,就有更多的人将桌子上的果品砸向这个很有意思的伎子。
云初一直都搞不懂药发傀儡戏伎子是怎么让火药在他身上燃烧却不伤害到自己的,不过,他的表演是真的好看,五颜六色的火药有时候从袖子里喷出来,有时候从脖领子里喷出来,当他解开衣襟的时候,人人都看到了一枚正在喷吐着惨绿色火焰的阳具。
他的嘴巴一张就喷出一团火,身体剧烈旋转的时候,他自己就成了一棵燃烧着的火树。
云初好奇极了……
不光是云初很好奇,在座的宾客也非常的好奇,纷纷向这个药发傀儡戏伎子献上大声的喝彩。
等这个浑身冒着烟的伎子施礼走下去之后,云初就跟着去看,发现这个家伙才走到幕后,人就吧唧一声倒在地上,五六个脸上涂着油彩的伎子立刻围住他。
云初靠近的时候,明显的闻到了毛发烧焦的味道,以及少许烤肉的味道,等那些伎子帮这个药发傀儡戏伎子脱掉厚厚的衣裳之后,云初才发现这个家伙浑身上下,就没有多少完好的皮肤。
一个绿袍乐府官员走过来丢下一个钱袋,捂着鼻子道:“赶快离开,莫要脏了花萼楼。”
那几个伎子拿走了钱袋,千恩万谢的抬着那个药发傀儡戏伎子离开了花萼楼。
云初皱眉对乐府官员道:“怎么就弄出这么一出拿人命来取乐的事情?”
乐府官马上道:“君侯有所不知,这都是人家自愿的,能给陛下表演,是这些倭人伎子平生最大的愿往,原本他们身上还应该穿一身牛皮护衣的,他们嫌弃穿了那东西之后身子不够灵便,舞蹈也不够好看,所以,就忍着痛不穿。
弄成这副模样完全是咎由自取。”
云初点点头表示理解,一个倭人伎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出现在皇帝面前的机会,用生命去表演是可以理解的。
“下次,还是不要用这些人了,有伤陛下仁德之心。”
乐府官员又道:“乐府中人如今正在争论何为正乐,何为雅乐,何为胡乐,何为奴乐,下官以为只要好听就可以上场,君侯以为如何?”
云初想了一下道:“怪不得今日不闻胡笳声。”
见乐府官员还在看他,就笑道:“这是你们的事情,莫要问某家,准备古筝吧,我们要上场了。”
乐府官叹息一声就去准备了。
云初笑吟吟地,并不在意这个低阶乐府官给自己挖的坑,现如今,大唐到处都是争论声,从女子妆容,发式,再到衣着,乐曲,啥都在改变中,这个乐府官明显属于兼容并蓄派。
再回到场子上的时候,李治脚下的美女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却不再是歌姬打扮,换上了两名官女子。
官女子说白了就是皇帝身边的女官,是有正式品级的人,也可以理解为皇帝的后宫一员。
这么多年以来,云初也算是参加了不少宫宴,在这些宫宴上,吟诗作赋的多,观看歌舞的多,投壶射箭,猜谜,飞花也有,像今天这样香艳场面的宫宴,云初还真是第一次得见。
云初是负责举办宫宴的官员,可是,宫宴是个什么氛围,却是皇帝说了算,眼看着皇帝今日兴致很高,云初就很担心,那些参会嘉宾带来的女人会不会在走的时候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好在李治目前神情虽然慵懒,神智却似乎很是清明,倒是那些宾客们喝多了添加杀毒药的葡萄酿,一个个正乐淘淘的享受眼前难得一见的宴席呢。
今日的酒比较烈,很多酒鬼早在喝第一口的就已经发现了,即便是喝出来了,除过身边亲近之人他们绝不外泄,以小口多次的方式饮酒,以达到酒宴结束之后,依旧可以清醒回家的目的。
至于旁人喝醉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与他无关,说不定,用烈酒是陛下的观人法——醉之以酒,以观其德。
眼看月上中天,一波又一波的歌舞献上,李治的面色总是淡淡的,偶尔还打一个瞌睡,每当李治打瞌睡的时候,身边的巨熊也会打瞌睡,也不知道谁传染了谁。
直到酒池边上的物件被宦官们抬走,空出老大一片空地,紧接着又被一张张古筝填满,李治这才直起身子似乎有了一些兴趣。
云初身着白衣,正在低声对部下们训话。
武承嗣明显喝高了,整个人显得呆忽忽的,且动不动就傻笑。
云初怒道:“武承嗣,你喝醉了吗?”
武承嗣打个酒嗝道:“还能喝。”
见这家伙真的喝醉了,云初就对武三思道:“带你兄长去最后。”
武三思喝的也有些多了,不过,云初的话他还是肯听的,就搀扶着武承嗣去了最后。
卢照邻跟云初对视一眼,就跟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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