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老子,亦孔氏之遗流也,下得以相抗,又况杨墨申韩,刑名纵横之说,其迭相訾毁,抵牾而不合者,可胜言耶?然皆有以佐世。太史公没,其后有释氏,固学者之所以怪骇舛逆,其尤者也……”
李治,武媚两人端坐在锦塌上,听着李贤之乎者也的进言,良久之后,李治对李贤道:“儿且归,朕自有论断。”
李贤见父皇面目慈祥,以为自己的进言有了效果,就得意洋洋的离开了。
李治瞅着武媚道:“你方才听明白他说的话了吗?”
武媚道:“不难,雍王贤很有见地,他认为老子、孔子以及杨墨申韩,刑名纵横,皆有补于世,并不相矛盾,不同之处则仁者见仁而已。至于佛教,也是同理,且佛教并不完全与儒家相违背,其教人,始以性善,终以性善,不假耘锄,本其静矣,与儒家孝义根本相通,所以,他规劝陛下莫要对佛门道门,乃至天下好的宗教不要一概视之,应该区别对待,比如对于佛门就该大开方便之门云云。”
李治又道:“你说他明不明白朕这样做的大义所在?”
武媚敷衍的道:“大概是知道吧,毕竟,只要不太笨,就能看出来陛下这样做是在为李氏独尊天下做的一些准备。”
李治呲着牙齿道:“朕以为他不知道呢。”
武媚嗤的笑了一声道:“被二十八万贯钱给迷住了心窍。”
李治瞅着武媚道:“你没有误导他吗?”
武媚摇头道:“没有。”
李治又道:“太子也没有误导他吗?”
武媚摇头道:“此时此刻,太子正带着李思,以及云初的儿子弟子,在驻地用大锅煮牛肉吃呢,以他的性子,应该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李治道:“那就是受身边小人蛊惑。”
武媚摇头道:“他身边的张大安、刘纳言、格希元、许叔牙、成玄一、史藏诘和周宝宁等人都算得上是一时之选,有些人就连太子的东宫都没有邀请到。”
李治皱眉道:“这个孩子已经读了《尚书》、《礼记》、《论语》,背诵古诗赋十多篇,一看就能领会,也不会忘记。我曾叫他读《论语》,他读到‘贤贤易色’,再三诵读。我问为什么反复读,他说自己内心特别喜爱这句话,我才知这孩子的聪敏出自天性。
既然这个孩子很聪明,为何干出来的事情却总是不合人意呢?”
武媚骄傲的拍拍自己的肚子道:“如果这个孩子是从妾身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话,就应该不会干这样的忤逆陛下的事了。”
李治霍然站起身,指着武媚道:“你一定要逼我处罚这个没母亲的孩子吗?”
武媚同样站起身道:“除非陛下放弃逼迫佛门的举动,就像雍王贤说的那样,佛门教义导人向善,对大唐没有恶意。”
李治额头的青筋暴跳,指着武媚道:“你也不同意朕处置佛门是吧?”
武媚笑道:“现如今雍王贤不同意,他还拉拢了不少的臣子,跟着上奏折,希望陛下能多讲讲理,看在佛门已经俯首称臣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
李治重新坐下,有些呆滞的道:“雍王贤说的那些话,其实是为你为佛门求情做的铺垫吧?”
武媚笑道:“臣妾只是觉得雍王贤说话,说的极有道理。就在刚才,陛下也说会好好的思虑雍王贤的进谏呢。”
李治瞅着武媚道:“我们才是一家人。”
武媚笑道:“这是自然,您的儿子雍王贤不说这样的话,臣妾必定会闭口不言,不论做陛下做什么事情臣妾都会夫唱妇随。
既然您的儿子说了,臣妾自然也能说。”
李治想了片刻,对武媚道:“周兴在郑州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他可以回来了。”
武媚盈盈拜倒道:“英明无过陛下。”
李治意兴阑珊的道:“别折腾雍王贤了,朕只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
武媚道:“如此,少林寺筹集的二十八万贯银钱,臣妾就收了,用来填补后宫用度的不足。”
李治道:“雍王贤感冒大不韪逆天行事,最后却啥都得不到,他生在皇家,是他的大不幸。”
武媚笑道:“有陛下这样的慈父,也是雍王贤的大幸。”
李思对于李弘亲手煮出来的大锅的牛肉,嗤之以鼻。尤其是见到李弘带着那三个小的,一人拿着一大块牛肉吃的汁水淋漓的模样更是看不上。
她总觉得自己的哥哥在府上待了那么长的时间,纯粹是白待了。
吩咐宫女把她用来烤肉的平底锅拿过来。
仅仅是这一声,就让云瑾,温欢,狄光嗣三人立刻放下了刚才还连声说好吃的牛肋条肉,齐齐的守在李思身边等着吃新东西。
李弘见状也放下手里的肉块,用水洗过手,凑过来看,他就不相信,李思弄出来的牛肉会比他弄得牛肉更加好吃。
要知道他煮的大锅牛肉可是深得长安上至勋贵,下到市民们的一致好评,是经受过市场检验的好东西。
李思不像李弘那么粗放,这孩子喜欢吃云氏的甜点,所以,跟着师父学了不少,她喜欢吃精致一些的食物,所以就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摆盘,以及制作一些精致的大路菜,其中有一道菜,名叫炙牛排,搭配上云氏特有的黑胡椒酱味道很好。
最主要的是吃这道菜的时候,无需用到筷子,只用刀叉,且有一套极富韵味的用餐礼仪,李思就是因为喜欢吃这道菜的仪式感,才专门跟师父学来的。
眼看着宫女仆役们帮李思弄到炉灶跟案板,她自己也换上了一套雪白的庖厨衣衫,最重要的是脑袋上还顶着一顶带着褶皱的白色高帽,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
“春秋以前,庖厨可以当宰相!”李思对李弘道。
李弘点头道:“伊尹就是陪嫁过来的厨子,最后当上了宰相,还把当时的昏聩的王太甲流放了桐宫这个地方,三年后太甲改好了,伊尹就把他接回来,继续当王。
你现在的模样已经很有伊尹的风范了。”
李思拿着锅铲傲然一笑,等宫女给她围好围裙,就弄了老大一块黄油进带有些许条纹的平底铁锅。
切生牛肉这些活计李思是不做的,自然有她的贴身宫女将腌制好的牛肋眼肉放进铁锅。
李弘瞅着李思动作娴熟的烹制牛肉,就问已经坐在铺设了麻布的餐桌边上的云瑾问道:“她做过几次?”
云瑾一边瞅着宫女将刀叉,铺布给他安置好,随后就对李思道:“七分熟。”
李弘见云瑾似乎还在生他的气,就坐在云瑾对面笑着对李思道:“七分熟。”
早就占好位置的温欢向李弘建议道:“大师兄,师父一般喜欢吃三分熟,要不你也……”
李弘一巴掌拍在温欢脑袋上道:“休要给我挖坑,就要七分熟。”
等宫女们将一个个烘烤过,还温热的硕大的纯白色的浅底瓷盘放在李弘面前的时候,他就对将要上桌的炙牛肉不怎么上心了。
端起眼前的瓷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一遍之后,就问云瑾:“府里开新窑口了?”
李思将一块厚厚的牛排肉放在李弘的盘子里,没好气的道:“你已经出师了,家里事情就不要多问,盘子再好,也跟你无关。”
云瑾见李弘问的认真,就道:“阿耶说,等我长大之后,就算不当官,也可以烧窑养活安定跟我们一大家子,我们家不靠朝廷俸禄过活,更不喜欢当米虫,云氏吃饭,就吃手艺饭,这样做事,说话的时候才硬气。”
李弘抬手摸摸云瑾的圆脑袋道:“放心,以后有我呢。”
云瑾摇摇头道:“阿耶说,不能事事依靠你,依靠成习惯云氏也就完蛋了,到时候不但成不了你的助力,还会成为你的负担。
云氏终究是不同的,我们要做一个对全大唐人都有益处的家族,永远如此。”
李弘在李思的教导下一手刀一手叉的吃着分割好的牛排,吃了一口之后,就丢掉刀叉,举起李思给他备好的葡萄酿大大的喝了一口,取过筷子将剩余的鲜嫩多汁的牛排塞嘴里大嚼。
吃完之后就对李思道:“以后吃这种牛肉就用筷子。”
李思鄙夷道:“毫无美感。”
李弘冷哼一声道:“这是太子教。”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不真的无所谓
说来可笑,李思是李弘的亲妹妹,却没有在李弘驻地居住的权利。
太子居住的地方有一定的仪轨,李思是公主跟太子李弘即便是亲兄妹,他们的社会地位却是不同的,一个君,一个是臣。
离开李弘的居住地之后,李思长出一口气,自己的赚钱大计终于有了一丝眉目。
这个世上,能理直气壮拿走和尚们的二十八万贯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她的父皇,在这件事上,就算是母后跟太子也不成。
从狄光嗣打探来的消息来看,她的母后一年之内给感业寺下达了三份皇后教,这三份皇后教的内容基本一致,都是为了抬高僧尼地位用的。
从感业寺的占地规模,建筑规模,再到人数认定上都远超一般的寺庙,尼姑庵。
这些令谕看似仅仅拔高了感业寺这一座皇家尼姑庵的地位,实际上,随着感业寺的地位不断上升,他在不知不觉中拔高了寺庙在政治上的上限。
只要是当过官的人都很清楚,在执行政令的过程中,一般只考虑两个因素,一个是上限,一个是下限,如果心情好,事情对脾胃,孝敬也丰富,这件事就可以按照上限来执行。
如果这件事自己不喜欢,对自己没好处,那么,这件事只能按照下限来执行。
不管是上限,还是下限,都在朝廷政令允许范围之内,只要不超出,这样执行就毫无问题。
可是呢,天知道上限与下限之间的活动空间有多大。
皇后的三份令谕一次次的拔高感业寺的上限之后,也就等于拔高了全天下寺庙,尼姑庵的活动空间。
雍王贤在这一次和尚危机中起的作用最大,但是,收获全归了皇后。
李思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平白无故的拿到那二十八万贯钱,因为,不论是谁拿到了那二十八万贯的庞大资金,那么,政令给郑州造成的损失就该由谁来弥补。
皇后拿到了,就说明,以后在郑州这片土地上,皇后有很大的发言权,皇帝李治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无奈之下放弃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利益。
现在,李思就可以开始谋划,自己母后的那二十八万贯钱了,钱是皇后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至于钱怎么花,如何用,这才是李思关注的焦点。
她的太子哥哥在全天下布置了不下三百个种子基地,这些年下来,很多成果斐然,虽然在主粮上的突破不多,但是,经过大规模的试种,改良后,麦子,稻米,糜子,谷子这些粮食作物的产量普遍是高于百姓自己留种的,即便是只能增加一成,两成的产量,放诸于四海,已经是了不得的进步了。
这些东西之所以没有推广开来,主要原因在于农夫的倔强,与普遍对官府的不信任。
首先面对的问题就是农夫们的倔强,这种倔强来自于对未来的不信任,一旦新种子失败了,对于此时的农夫来说,就有饿死的忧患,因此上,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留的种子,也不相信官府推广的种子。
在他们眼中,官府除过好事不干之外,其余的事情都干。
再加上种子这种事情,本就是大户人家发家致富的手段之一,自然就推广不下去。
郑州现在不一样了,没有了大户人家,没有宗族头脑,他们就是一盘散沙,到时候,只要抬出她安定公主的身份,就能让那些乡民们乖乖就范。
到时候,李思不但要推广高产作物,还要推广白菜,圆葱,甜菜等等经济作物,只需要两三年的普及,她就有了一个新的庞大的货源地。
冬天虽然依旧在肆虐大地,不过,春天马上就要来了,李思等不及要惠及万民,所以,跟太子哥哥商量好种子采购事宜之后,就果断地来到皇后这里。
这一次,为了能从二十八万贯这笔大钱中分润到一部分,李思也算是下了血本。
木牛流马这种高级货,大方的给了李显跟李旦一人一个,给太平的则是一方精美的羊脂暖玉,至于献给皇后的,则是铜板印书坊专门印制的一部《大藏经》。
木牛流马跟羊脂暖玉也就罢了,仅仅是一部《大藏经》就装了十一辆马车。
这部《大藏经》与云初只晓得《大藏经》完全不同,所谓大藏,就是将东汉以来进入中华且被各路高僧大德们翻译过的经书的一个总称。
有正藏五十五册,续藏三十册,别卷十五册,共计一百册,三千一百八十六卷,堪称是大唐时期的佛经总览。
总编校是玄奘大师,其余大唐的十大德们的名字也赫然出现在这套藏书的扉页上。
算是铜板印刷作坊自从成立以来,不论是印刷数量,精美程度都是首次,为此,铜版印刷仅仅是付给大慈恩寺那些负责整理文本的高僧们的费用,就超过了八千贯。
在大唐,只要是读书人,对于满满几十箱子的书都毫无抵抗力,即便是武媚也毫不例外。
说了很可笑,铜板印刷的泥活字进阶到木活字,再进阶到了铅锡活字了,朝廷的专门负责印刷的部门用的依旧是雕版印刷。
想想就知道,他们想要出一本书,首先就要把这本书反刻在木板上,然后才能印刷出书来,阴刻雕版还相对容易一些,如果是阳刻,雕刻出一套模板来的代价,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武媚围绕着几十箱子书看了一遍,就对跟在她身后不离不弃的李思道:“你这小猴儿,想要什么?”
李思谄媚的道:“就是孝敬母后的。”
武媚从箱子里取出一本书,随手翻阅一下,书页在她的手中沙沙作响,在看了片刻,检查了书本里的字迹的清晰度之后放下书本道:“先说你想要啥,否则,这东西你母后我收的可不安稳。”
李思正色道:“其实孩儿是在为郑州百姓请命而来。”
“为郑州百姓请命而来,说说吧,请的是一个什么命。”
李思很正规的学那些官员们插手施礼道:“求一个富裕起来的机会。”
武媚浅笑道:“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跟长安一般适合做生意。”
李思摇头道:“农桑才是国之根本。”
武媚眼波流转,马上就明白过来了,指着李思道:“你是说太子那里堆积如山的种子?”
李思道:“百姓愚昧,放着好东西不敢用,白白糟蹋了太子哥哥的一番苦心。”
武媚摇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高产庄稼谁都想种,可是在种之前,需要先让农夫们明白这些种子可靠才是最重要的。
农人种地,向来是以最好的希望求一个差不多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就是丰年,一旦种子出错,就有饥馑之忧。
你师父云初当年在长安附近推广棉花的时候,就曾经先给了乡民一年的口粮,而后才发动农夫栽种棉花,也就是用这种最靠谱的方式,才让棉花得以推广。
如此说来,你准备在毫无人心可言的郑州,要行你师父的旧事?”
李思道:“周兴在郑州大兴冤狱,罗织了无数的罪名,也导致了无数人下狱,且家破人亡,此时的郑州一地百姓,正活在惶恐之中,而官府的威严也已经到达最高。
此时号召百姓耕种新庄稼,顺便再种植一些可以换钱的作物,不出五年,随着日子逐渐好过,郑州百姓心中的惶恐就会被抚平,这也是孩儿为父皇做的一些考虑。”
武媚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钱粮这个东风了?”
李思讪讪的道:“听闻母后刚刚得了一笔大财。”
武媚笑而不语,看看正牵着木牛流马在殿内乱跑的李显跟李旦,这才对李思道:“你想过你弟弟们的将来吗?”
李思摇头道:“这是父皇母后考虑的事情,孩儿只需做到孝悌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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