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臊眉耷目
……
此刻,在涿县的一处酒舍内,三名年轻人正围在一方案几旁,一边烤肉喝酒,一边纵情欢呼。
正中间,坐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郎,他身长八尺,五官棱角分明,嘴角含笑,自信非常,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勃。
不过,相比于他高大挺拔的身形,最让人在意的是他那双如星曜般的眼睛,个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灵动。
这少年郎就是十六岁的刘俭。
按其母的话来形容——‘吾儿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气宇轩昂、丰神飘洒,放眼整个涿郡,也找不出一个能与我儿相提并论的男子,更找不出一个能配的上我儿的女娃。’
刘俭母亲吹嘘那是肯定的,可谁家当娘的看自家儿子不是天下无双的郎?故吹嘘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刘俭也就没觉得母亲说的有什么毛病了。
坐在刘俭对面的两人,一个年纪比刘俭稍大些,二十上下的样子,名简雍。
“嗝~!”
一口温酒下肚,简雍满意地打了个嗝,开心道:“阿备今日如何没来?”
刘俭不紧不慢夹起一块肉,放在火盘上慢慢翻烤:“阿备最近有些忙,这几日恐顾不上咱们。”
简雍面色不愉:“咱们涿县四虎相聚于此,共议大事,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为重要?”
刘俭‘哼了哼’,很显然对这‘涿县四虎’的名声不太感冒。
“你能有什么大事可议?无非是议县中哪家大户添了好看的妾室,或好奇谁家购置了好的猎鹰,当初咱们四个同拜天地,自称涿县四虎,本想干点大事,可如今两年不到,不过是每日游荡于市井胡闹,形同流痞,说是四虎,可在旁人眼中咱们已成四狗了。”
简雍的表情颇不服气,他伸出筷子朝着刘俭翻烤的那块肉夹去:“四虎的名声没立起来,也怪不得我啊?想干大事,也得看机会不是?”
刘俭用筷子轻轻地打了简雍的筷子一下,让他起开,随后夹住那块肉沾了点盐,递送到了旁边一个身材健硕的少年碗中。
“你怎就这么偏向?”简雍颇为不悦。
“我哪里偏向了?”
“一有好的,你为何都向着阿飞?难道某不是你兄弟?”
刘俭扭头看了看一旁吃的正香的张飞,暗道这可是以后给刘备当中流砥柱的猛将,比你这只会耍嘴皮子的白面郎可重要多了。
虽然眼下的张飞只有十四岁。
“宪和兄,阿飞是咱们四虎当中最小的,你的年纪最长,长兄护幼弟乃常理,你好意思跟一个比你小六岁的弟弟争食?”
简雍面皮发红,嘴上不服输:“为何不好意思?阿飞家干的就是屠猪宰狗的生计,还会缺肉?”
“啪!”
话还没等说完,便见张飞猛的撂下筷子,怒目圆睁,一脸愤然地盯着简雍:“兄长如何扯到俺家中人!屠猪宰狗的惹你了?”
别看张飞年纪最小,但在这四个人之中,他的身材却最壮、脾气也最不善。
他眼下虽没有刘俭个子高,但肩膀的宽度和手臂的粗壮程度,却远非刘俭能比。
至于简雍那单薄的体型,跟张飞往一块一比,他这二十年怕都是白活了。
简雍见张飞发怒,也不害怕,立时换上一副笑颜:“为兄这不是跟你玩笑么?你瞅瞅你,如何还当真了?果真还是个孩子……”
说罢,还伸手摸了摸张飞的后脑勺。
张飞砸吧砸吧嘴,被简雍顺毛顺的没了脾气。
简雍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会说话,别看他嘴碎,却从不与人大吵争执,再尴尬的气氛,他都有办法给你绕回来。
“贤弟,阿备这几日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如何一直不见人影?”
刘俭又夹了一块肉,这一次他是替简雍烤的。
“阿备来年就双十了,冠礼之事,难道不是大事?”
简雍呆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我当是什么事?谁家士儿郎不冠礼?再说了,谁家冠礼需提前这么久准备?”
刘俭笑而不语,他用长筷将烤好的肉夹在了简雍的盘中,随后举起了酒觞:“你操那么多心作甚?喝你的酒。”
见刘俭提酒,张飞和简雍一同举起酒觞,三人满饮示意。
随后,简雍一边擦嘴巴,一边琢磨道:“你家这事不简单,若我所料不差,定与你二人那位海内人望的师尊有些关联!”
刘俭倒满了酒:“倒是瞒不过你。”
简雍颇聪慧,他大概也猜到了刘俭和刘备兄弟所要做的事情了。
他虽然与这两兄弟相识只两年,却对他们的家族以及过往知晓颇多……
十年之前,还只是个萌娃的刘俭随同其父刘周去楼桑村见过了刘备后,就起了绑定刘备的念头,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刘俭鼓动其父刘周,将刘备从楼桑村接到自己的家中,接受与自己一样的教育,这样一来,他和刘备就不仅是同宗兄弟,还成了从小一块长大的少年挚友。
从少年到青年,整整十年的时间,兄弟两人一块长大,感情与日俱增。
从古至今,儿时相处出来的感情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之一了。
真正的兄弟之谊,大多是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定型的。若不出意外,刘俭觉得自己以后应是跟刘备一块了。
虽然有刘备这位潜力股兄弟,但刘俭这些年也在筹谋,希望能够给刘备与自己铺一条更加光明的康庄大道。
毕竟历史上的刘备虽克成帝业,但前期实在是太过坎坷,不论是出身还是资源,都比竞争对手差太多,属于纯纯的大后期英雄,非得是人生的后半场才发力,耽误的太多。
可刘备前期若是混的太惨,他也要跟着不少遭罪。
乱世刀戟无眼,万一哪个环节没掌握好跪了,人死道消,几十年后刘备当了皇帝后就是给他修个天大的坟,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现在就得未雨绸缪,着手做些准备。
经过了十年时间,刘俭已经融入到了汉朝的大环境中。
在这个年代,想要出人头地的方法,其实很直接很简单——投胎投的好就行。
刘俭家在涿县虽颇有家私,可在这个户十万口六十万的大郡之中,还是拿不到台面上。
涿郡每年可举三名孝廉,但基本都被官宦之族或有门路的郡望士门包圆,刘家兄弟指定没戏。
不过好在,这十年来,刘俭还是依照先知优势和刘周的帮衬,得到了一些人脉资源。
首先就是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玩伴,简雍和张飞。
这两个人都是历史上刘备的同乡,也是最早跟随刘备的两个人,刘俭不知道历史上刘备和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但既然他来到了这个世界,那认识这两个人的速度,则势必要加快。
结识这两人的过程不算太难。
刘俭虽非望族出身,却是中富之门,先辈中也有人举过孝廉,家中有旁支经卷传世,这也注定他不是普通的市井之徒能够结交的。
而简雍虽有些才学,不过却和刘备一样,家道中落,祖先传下来的辕固撰的《齐诗》手抄本,也被简雍拿去置了生计之物,妥妥的落魄子弟。
至于张飞,出身屠户。
在汉代,铁匠和屠户的地位虽比较高,但也只是体现在财货上、田产上、徒户人丁上,在声望与政治资源上,屠户就得靠边站。
当然,某位姓何的是特例。
在这样的前提下,刘俭与张飞、简雍结交自然容易,而且他没有自持身份,倾心相交二人,这样的行为在这个时代不能说是没有,但确实不多,毕竟门第和身份的概念在汉朝根深蒂固。
于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四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开始不时的游荡在涿县的大街小巷,纵情声色,游猎犬马,且以‘涿县四虎’自称,用来提高自己的声名。
至于四个人‘虎’在何处,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总之这个绰号很霸道就对了。
……
简雍露出几分唏嘘之情:“放眼整个涿郡……不,应该是说幽州,能有几人有幸拜卢尚书为师学经?然你们一家之中,就出了你和阿备两人……以为兄度之,阿备这几日一直没有出现,应是与表字之事有关,对吧?”
“兄长果真不笨。”刘俭打趣道。
简雍翻了翻白眼:“为兄自然是灵着呢……嘿嘿,这人么,要做大事,还是需要声名的,阿备冠礼事小,可这表字若是要由卢子干起了,日后传将出去,也算他能在士林中站住脚了。”
刘俭赞同道:“似咱们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在这个世道每想往上爬一步,都是极难,只能抓住每一次机会,区区一个表字,由谁来起,对于高门大户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我与阿备这种身阶的人而言,这辈子的每一步,都不能踏错。”
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张飞,在一旁一边闷头吃肉,一边道:“别人俺不知,但俺只是知道,咱们兄弟中,俭兄是有大智慧的,只要有俭兄牵头,俺什么事都敢做!”
第三章 兄友弟恭
要说刘俭和刘备能拜在卢植门下,还是有运气成分在的。
卢植身为马融之徒,是海内名儒,按道理来说依刘家的身价,是决计攀附不上的,更别说送孩子去缑氏山学经了。
天幸涿县刘氏与卢氏的先辈有些恩谊,即刘雄和卢充一辈。
虽然这份恩谊并未发生在刘周和卢植这一代,但对于深研古文经,通读诸家《左传》的卢植来说,有恩也当报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就算是隔着一百年,到他这辈也得还了。
说白了就算是卢植不想报恩,但他的身份也必然会促使着他去替先辈了偿这份恩情……没办法,谁让他是大儒呢?大儒就得有恩必报,不让报不行!
事关声望名节啊。
而卢植报答涿县刘氏先辈之恩的办法,就是收了刘周推荐来的一儿一侄为门徒,既省事又足够让对方感激。
说是弟子,实则卢植教刘家兄弟的时间连两个月都不到。
五年前刘备和刘俭两个幼子领父命,长途去往缑氏山学经,耗时两月方抵缑氏山,不想学经两月后卢植就被朝廷派往九江平叛了。
而在学经的这两个月里,卢植因还有太学博士的职务,在缑氏山学堂露面的时间颇为有限,讲经之事基本皆其子卢殷代替。
刘俭记得自己见卢植面的次数,用两只手指头就能数出来。
不过,学经对于刘俭来说只是一个噱头,刘俭对东汉那些被一代又一代人注释了数十万字的百字经文不感兴趣。
一篇三万字的《诗经》,光是被各家名士解读的篇幅,洋洋洒洒不下百万字,谁有心情去研究那些狗屎?
刘俭感兴趣的是卢植门下的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天生携带政治资源,若能结交,对日后定有裨益。
但汉朝的身份阶层制度,给刘俭上了一堂课,让他深切明白了这个世道的运转规律。
在这里,出身低与出身高的人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还是赤裸裸的写在脸上的那种。
几乎所有的在堂弟子,在知道了刘俭与刘备的家世之后,就几乎不怎么搭理他们了,避之唯恐不及的那种。
这俩姓刘的,没有像样的传家经学,本支家族活着的人中没有一个像样的六百石,还是幽州边郡出身的铁憨憨……
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如此,还是有例外的人。
辽西大族公孙氏中的公孙瓒,就与刘俭相对比较亲厚,关系相处的也很融洽。
当然,这是因为公孙瓒乃小妾之子,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也上不了台面。
……
“只是我不明白,卢尚书如今人在雒阳,阿备要请表字,只需派人送信去雒阳询问便可,与他本人有什么相干?难道他还亲自跑一趟雒阳城?”简雍敲打着桌案,一个劲地追问。
刘俭把玩着自己的筷子,神思不属:“既然是请表字,那就要有诚意,卢师远在雒阳,却有家眷守于涿县,我让阿备先回一趟楼桑村,见过叔母,请叔母书信一封,相请卢师代赐表字,然后再由阿备持书亲自往卢家故宅,请卢家的人代表转交卢师。”
张飞听的一头雾水,完全不懂:“取个表字,怎就这般麻烦?”
简雍耐心地为他解释:“阿备表字,卢子干有资格起,但阿备之母尚在,若不询母,有不孝之嫌,且还有媚师之举,若为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恐毁了名声,由其母亲自书信,再让阿备送上卢宅,就无任何僭越之处了。”
说到这,简雍用胳膊肘怼了怼刘俭:“这是你给阿备出的办法吧?”
张飞敬佩地看向刘俭:“兄长心思这般缜密……小弟佩服!”
刘俭谦逊地摆手:“小道尔,不足挂齿。”
简雍似乎来了精神,收不住话匣子了:“贤弟,不过若想干出大事,仅靠一位大儒来赚取声名,还远远不够的,我今天约你们来,就是有个主意。”
简雍的话,刘俭自然明白,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已经不知道来回思虑了多少遍。
想出头,哪是那么容易的?
“简兄有何高见,不妨教我?”
简雍向前探了探身子,一脸神秘状态地看着张飞和刘俭。
“依咱们涿县四虎的身份,若想走岁科或特科入仕,实是难如登天,咱们边郡男儿,除举孝廉外,还有个办法,就是参军戍边……”
张飞听了这话,大摇其头,直接打断他。
“俺当是什么好主意?不就是从军吗?边郡儿郎,哪个不知这道理?只是有几个从军的儿郎最终能打开条出路的,还不是要靠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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