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 第87章

作者:每天三问吃什么

  顾担并没有去看,盯着那团升腾不休的火焰,眸子之中倒映着光火,不知在想着什么。

  只是那三人却是向着此地走来。

  “顾大人?”

  三人之中,裹得跟粽子似的胖子惊讶的开口。

  “嗯?”

  顾担从愣神之中惊醒,扭头看去。

  “真的是您啊!”

  胖子眼中露出惊喜,“您也来探望丁季啦?”

  “你们是……”顾担问道。

  “我们是丁季的朋友,之前一直常在一块喝酒呢!只可惜,这小子倒霉,家中竟造了恶贼……唉。兄弟们便商量着过来看看他,也免得没人给他烧纸。”

  “对对对!没想到顾大人您竟然也来了。要是丁季那小子泉下有知,怕是得开心的蹦起来!您是不知道啊,每一次喝酒,他最喜欢吹嘘的便是认识您了!还说没有您就没有他!这叫什么来着?再造之恩对吧?”

  那分明是善意的声音,顾担却觉得有些许的刺耳,嘴唇嗡动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胖子倒是挺自来熟的说道:“你们两个闪一边去!顾大人考虑的可都是大事,大事懂么?跟你们俩这泥腿子可聊不到一块儿去!”

  将两人挤到一旁,胖子倒是很不客气的将手中的纸钱倒在了顾担点燃的火堆上,嚷嚷道:“来来来,都蹭一蹭顾大人的火,我倒要看看那老小子在地下能不能分得清楚。”

  一大捧的纸钱落入燃烧着的火堆中,顿时火舌漫卷开来,足足有半人之高,映衬的人脸都变得红润起来,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紧接着又是两大捧的纸钱落入,那火焰猛的看去竟有燎原之势,冲天而起,给这片素白的世界带来些许温暖赤红。

  新来的三个丁季的狐朋狗友都全然没有形象的坐在火堆旁,又拿出几壶没有温的酒,一半撒在地上,一半往嘴里倒。

  “再找你小子喝一次!”他们说。

  胖子也给顾担递过来一壶酒,说道:“这酒是农家劣酒,顾大人可能喝不惯,您别嫌弃。”

  “怎会嫌弃?”

  接过酒壶,顾担学着他们的样子,将其中一半都倾倒在坟包前,大口的吞咽着那冰凉的酒水。

  劣酒入喉,冰凉刺骨间有一丝辛辣,刺喉、暖胃,竟还有些烧心。

  这么些年过去,仔细想来,这倒还真是他第一次和丁季饮酒,却是在坟包前。

  那三人又在坟包前叙了一会儿话,便结伴离去了。

  便是冬日,也还有活儿要干,没到最冷的时候,出去能捡点柴都算是一件好事儿,自是不会呆的太久,烧完纸便算尽了心意。

  等到连黑色的余烬都不再发红,顾担扔上去些雪堆,拍了拍墓碑,说道:“替你报仇了……只是晚了点。”

  起身正要离开,却见到有个熟悉的身影走在更前方些。

  顾担的目力极好,认错人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在武道宗师的身上,一瞬间他便笃定,自己没有看错。

  快步赶了过去,带着些许讶异的声音一同响起。

  “顾哥?”

  “小依?”

  那人正是林小依。

  她披着一件厚厚的袍子,相比起母仪天下的皇后身份,那件袍子未免有些不搭调,粗糙、宽大,袖子处和肩膀处还有着细密针脚所缝补过的痕迹,完全不像是宫中贵人的衣物,反而像厚实些的人家不舍得丢掉的冬衣。

  哪怕披着这样显得有些破旧甚至拮据的冬衣,林小依还是很好看,眉眼如画,姿容清秀,保养极好的肌肤比雪还要更白嫩些许,只是有些厚重和宽大的冬衣掩盖住了窈窕的身形,显得有些臃肿。

  猛地看上去,林小依就像是从哪里逃出来的,随便披了一件冬衣的大家闺秀。

  “你怎么在这里?”

  顾担率先问了出来。

  这地方可是在皇都中都“赫赫有名”的乱葬岗,委实不是什么好去处,都是些家中彻底无人又无余财之人才会选择的地方。

  无论是哪样,跟林小依的情况都不太符合。

  “我来祭拜爹娘。”

  林小依的眼圈红红的,此时眼眸间也添了些许水润,显然刚刚哭过,声音都带着一丝与往日不同的嘶哑,像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可怜。

  “林御医他们?”

  顾担眉头微微皱起,“怎会葬在此处?祖地呢?”

  人与人是不同的,便是同样遭受了抵御不住的厄难也是如此。

  这个时代讲究入土为安,能够葬在祖地的话,自然是葬在祖地最好,后人也好有个地方去祭拜。

  再说林御医和林小依的娘亲虽是不在了,可林小依还在呢,更何况还有着太医院的一帮太医,这种事情只要提起来,多少会搭把手,怎么也不至于葬在此地才是。

  林小依贝齿轻咬红唇,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脸,说道:“爹爹在时……跟族里人关系不怎么好,他们都说族里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出来个御医,也不想着点家里人,还有人来太医院闹了几次,后来便渐渐不怎么联系。

  再后来……爹爹死了,家里人也不同意葬在祖地。说是既然得罪了皇子,又不顾家族,怎好意思再去玷污祖地呢?我也不想去看他们的脸色,就葬在了这里。”

  “这……”

  顾担一愣,这种家事,当真难以言说。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同理,不管谁当官,要是不给自己人方便,是必然会被戳脊梁骨的,甚至在官场的风评也绝不会好。

  毕竟连血脉至亲的关系你都不在乎,还能在乎什么?谁还敢信你?

  御医这个官职说来不大,但人脉确实颇广,单纯想给人找混日子的地方,倒也不算多难,已经是普通人足以仰望的地位了。

  可族中的人显然怨恨林御医不肯关照,竟连祖地都不肯让葬,可想而知怨恨到了何种程度。

  “其实也没什么的……”

  林小依吸了吸鼻子,说话间有些许白气扑打,仍是笑着的模样,故作轻松的说道:“反正爹娘也只有衣冠冢。衣冠冢的话,也算不得入土为安,葬在哪里有什么区别呢?我记得来祭拜就可以啦!”

  顾担默然。

  当初三皇子纵马追杀闯入皇家捡柴的农夫,结果摔下马来,又被马给压在身下,传唤了太医令和林御医。

  林御医诊治之后,直言此伤势瘫痪难免,被愤怒的三皇子命人给砍了,连求情的太医令都没有逃过一劫。

  七天后,林小依的生母不忍丈夫连死都落不得安生,便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三皇子的府邸,祈求能够收敛林御医的尸骸,被家仆乱棍打死。

  三皇子知道消息后,让人将其剁碎了喂狗。

  自是没有尸骸的。

  再再后来啊,性情毒辣无比,越发爆戾乖张的三皇子被侍女联手用白绫给勒死。

  哪怕此时林小依贵为皇后之尊,这份仇恨也得不到消解。

  人都死了,便是拖出来鞭尸,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能弥平生者的半分苦痛,只是平添诸多遗憾。

  顾担还记得那个时候尚且年幼,也没有嫁人的林小依梨花带雨的问自己。

  ‘顾哥,我的娘亲和爹爹都是好人,诊治病人也未曾出错过……为什么会这样?’

  一晃十五年,林小依站在了女子权利的最巅峰,可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无法挽回。

  顾担和之前两次一样,还是想不到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林小依,那种锥心之痛,便是旁观者都自觉痛苦难挡,什么样的言辞才能治愈呢?

  怕是无法治愈,指不定还会越说越伤,悲从中来。

  反倒是林小依,主动宽慰着顾担,说道:“顾哥不必伤感,其实过去了这么久,我已经忘的差不多啦!偶尔想起来这件事,我努力的想啊想,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记不清楚爹爹和娘亲的脸啦!”

  她分明是在笑着,脸上的表情清冷的却仿佛天上抚落下的雪。

  “顾哥还记得爹爹的样子吗?我现在只记得他的脾气其实不怎么好,跟太医院的大家也很少聚在一起,除了研究医术,还是研究医术,这辈子都想写一本医书……最后还是因为没给人看好伤,才被杀掉的。”

  林小依略带埋怨的说着,“我把爹爹收藏的那些医书都烧给他了,他那么喜欢医书,在下面时间那么多,也总算有时间多看看,可能他喜欢还来不及呢?哪里需要我替他难受。

  倒是娘亲跟着他吃了很多的苦……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享福,爹爹连家都不怎么顾,族里的人不喜欢他很正常嘛,我小的时候也很不喜欢他……”

  一行清泪滑落而下。

  顾担叹了口气,伸出手,替她擦掉泪珠。

  又伸手入怀中,取出一本带着温度的书,递到林小依的面前,说道:“这本书……其实昨天就想交给你,只是小莹还在,就留到了今天。”

  上一辈的不幸,不必让下一代人承受,林小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来祭拜父母的时候,并未带上自己的孩子。

  时隔十五年,今日,旧书还旧友。

  “书?”

  林小依有些惊讶,伸手接过。

  书的封皮上,写着四个并不好看的大字。

  金创要略。

  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迹突然闯入眼帘,林小依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记忆的洪流汹涌而来!

  ……

  “爹爹,爹爹!今天我看到有人在放风筝,我们也去好不好啊?”

  有些破旧的房子里,尚且不到人大腿高的小女孩缠着捣药的男子,稚嫩的小手用力去揪他的胡子。

  “小依别闹,别闹!爹爹捣药呢,没有时间去,让你娘亲跟你去,好不好?”男子昂着脸,努力躲开小家伙的魔爪,轻声说道。

  “我不!别人都有爹爹陪着!我也要!”她生气了,便越发用力的揪他的胡子,整个人都往他的身上蹭。

  “可是爹爹还要去给人治病呢……说好了的……”

  男子脸上露出为难和有些疼痛的表情,龇牙咧嘴的说着,还不忘记伸手护着捣药的药罐,不给小家伙捣乱的机会。

  “我才不听,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我不管,我要爹爹带我去放风筝!”

  眼看揪胡子都不好使,林小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伸出腿在男子的身上留下小小的鞋印,小拳头乱挥。

  “小依……”

  男子目露无奈之色,倒也不躲,只是沉默的捣着药罐子。

  听到林小依的哭声,一个妇人快步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正在缝制的冬衣,连忙说道:“哎呦,我的小祖宗,谁又惹你生气啦?”

  将针线插在冬衣上,妇人慈祥的将林小依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擦着她脸上的泪花。

  “爹爹整天就知道治病、治病,都不肯陪我玩!许叔叔不也是御医么?许叔叔就带着大家出来玩,凭什么爹爹不带我玩!”年幼的林小依哭喊道。

  妇人搂着她,安慰道:“娘亲不是跟你说过吗?当初你爹爹啊,生病差点死了。还是一个好心的郎中路过,不要钱财给救治好的。现在你爹爹有了能耐,当然也要帮助别人啊!小依说对不对?”

  “不对!”

  林小依委屈的瘪着嘴巴,“爹爹都帮多少人了?家里的米缸都要空了!”

  “诶,不能这么算。咱们可以住进太医院,怎么都饿不着。那些人没有饭吃,可是会饿死的。”妇人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宽慰着。

  提起这个,林小依更加委屈的说道:“别人进太医院,都有大房子住!天天都能吃肉!凭什么咱家越来越穷,连这件冬衣都补了好几次了!前阵子大伯过来,还骂爹爹蠢!小依跟他问好,还被凶了!”

  “咱们不跟他们玩……不跟他们玩啊……”妇人也垂下头来,尴尬的笑着,只能将小依抱到一旁。

  男人沉默的坐在那里,顿了顿,捣药声继续坚定不移的响了起来,间或还有林小依的哭声。

  ……

  眨眼间,林小依变大了些,已经长到人的腰间。

  “你学不学?”

  男人横眉冷目,已经没有了慈爱的模样,正盯着她怒吼。

  “我不学!”

  林小依一扬脖子,同样怒视着那双眼睛,银牙紧咬,半步不退。

  “为什么不学?不学医,你还想学什么?女红吗?!”

  男子的表情森冷,带着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气。

  “学医有什么好?跟你一样,穷的家都没了,整天住在太医院里!那么多的御医,哪个像你这样?我才不要学医呢!

  等我长大些,我就找个富贵人家嫁了,再也不回来!”

  林小依格外的生气,半分不惧的吼了回去。

  “呵……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给我过来看医书!”男子冷笑一声,提着她就要往书桌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