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 第48章

作者:每天三问吃什么

  只是啊,那一天,还有多久呢?

第73章 天下无道

  书桌前,墨丘静静的坐在那里,高大魁梧的身躯好似铜墙铁壁挺的笔直,一眼看去便让人感到安心。

  “巨子,这是我们调查来的各地情况……”

  一人快步走来,钦佩的目光注视着墨丘,将手中其余墨者整理好的书信放到他的面前。

  接过书信,墨丘以极快的速度一份份的扫过,本就颇为黝黑的脸颊变得更黑了几分,那紧皱的眉头诉说着压抑的心情。

  “蝗灾、涝害、旱灾、流民……”

  墨丘几度张口,难以言喻的苦涩却弥漫心间,每个字吐出来都是那样的生涩与干瘪。

  这一年,大月境内灾害频频。

  偏偏宗明帝的六十寿辰即将到来,万寿仙宫刻不容缓。

  如今寿山脚下的劳役真的达到了三十万众——甚至可能还要再多些!

  为了赶上最后的期限,不耽误良辰吉日,官吏们手段尽出,堪称无所不用其极,打定注意要赶在宗明帝寿辰之前完成万寿仙宫的收尾工作。

  天灾不断,却又政令严苛!

  墨家夹在百姓与官员之间,却并非要如同清风观那样只图功名利禄,而是想要切实做出些利国利民之事。

  可如今他连宗明帝一面都见不到。

  准确的说,是自进献仙石之后,宗明帝再也不愿见他,虽然表面上百般夸赞和给了墨者一些特权,却根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说弃之可惜多少有些不妥,应当说百无一用才是!

  墨家最多也只能惩治些土匪恶霸,打倒些宗族恶绅……就这都算是宗明帝网开一面的结果。

  再往上,那便的是官家的职责,不可逾越的鸿沟。

  墨家所面临的困境,墨丘再清楚不过。

  目前为止,他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极限,哪怕连这极限看上去都是如此的杯水车薪。

  “巨子,我们这段时日又救助了近万灾民,其中所杀恶霸、匪徒共七百三十二位,侵吞田产逼迫百姓者近乎半数……”弟子仍在不断的诉说着。

  墨丘挥了挥手,忽然问道:“贡,你觉得,我们做的事情怎么样?”

  被称作贡的弟子立刻回答道:“斩邪除恶,利国利民!”

  “不,我不是问这些。我是问你,你觉得一直这么做下去,会怎么样?”墨丘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便好似坚城耸立,看着这位弟子,由衷的发问。

  自墨家扩张以来,三千余位弟子之中,有七十多个值得他重点关注和培养,最麻烦的那一位被他干脆的扔给了顾担。

  而关注的七十多个弟子之中,贡利口巧辞,善于雄辩,且有干济才,办事通达,最为他所欣赏。

  公尚过暂时离去之后,贡便一直在他的身边帮忙做事,是真正懂得道义与实干的人。

  如果墨家也要来个什么大师兄之类的东西,除了公尚过,便只能是贡了。

  贡想了想,极为诚恳的说道:“会救一些人,然后得到极好的名声。”

  “哈……”

  墨丘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为了名声才做这些的吗?”

  “皓月绽辉,腐草万万不敢比肩,自是只能瞻仰。”贡回答道。

  墨丘微微摇头,道:“在我这里,不用说这些虚言,实话实说就好。”

  “那好吧!”

  贡指了指书案上众多墨者汇聚而来的消息,冷声道:“天生一物,即所以生万物之理。故一人之身,万物之理无不备焉。万物之理备于一人。故举凡天下之人,见天下之饥寒疾苦者必哀之;见天下之有冤抑沉郁不得其平者必为忿之,哀之忿之,情不得已,仕之所由来也。

  当今天下,士绅,宗室,豪贾,皆为蛀蠹;蝗害,涝害,旱灾,千里赤地;昏君,阉宦,庸臣,无力回天!墨师凭一人之力聚万众之念,然处处碰壁,非无能也,实乃天下无道!”

  墨师可以穿着草鞋,丈量天下,申明道义,广收门徒,乃至各个墨者都能以墨师作为榜样,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无惧生活清苦,贫寒如洗。

  可就算所有墨者都做到了这种程度,又能够省下多少?

  皇帝大兴土木,只需一句话便是几十万人背井离乡,百万人辞别家园;官员们夜夜笙歌,吃的是满脑肥肠,根本无心民间疾苦;商贾豪强见钱眼开,越是危难之时,愈求百倍之利……

  国已不国,天下无道,还在践行着道义的墨家在此间又岂能不步履维艰?

  安安饿殍今犹在,奋臂螳螂怎可前!

  一辆撒开四蹄狂奔末路的马车,纵使有一群人努力的想要勒紧缰绳,也终将不可避免的滑入深渊。

  墨丘静静的听着,黝黑的脸上像是覆上了一层霜雪。

  贡的意思,他当然不会听不明白。

  还有一个比贡更加激进些的弟子还留在他身旁时,每天都要在他耳边念叨好些遍,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可……他并不想做那位振臂一呼的人。

  他想要的是天下安定,而非天下在自己的手中四分五裂。

  墨家,要做一条准绳,而非一把利刃。

  利刃常有,准绳总缺!

  一旦起了另外的心思,准绳也就歪了,便不足以再丈量天下的道义。

  到了那时,所有的好心都将变成更为凄厉的阴谋诡计,所能带给天下人的绝不是理想与信念,而是沁入骨子里的恶寒。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他也必须确保墨家不会成为天下之害的一部分。

  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苍生不负卿。

  这份清醒的痛苦始终都在伴随在他左右,眼见世道步步崩坏,似有烈日灼心。

  片刻之后,墨丘开口:“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哪一天,看到墨者为了功名利禄举起屠刀,墨者中再出现压迫百姓的富商、豪强、世家……那样的话,许多墨者的血就白流了。

  墨者,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追寻道义,夜以继日,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贡吃惊的睁大双眼,看着这位老师,眼中的敬仰之意无以言表。

  他分明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却比太阳要更加明亮。

  不是看不见这世道浑浊,可总该有些许清流,来滋润那漫漫亘古长河。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第74章 燕雀鸿鹄

  “兄弟,你真要走?”

  陈广拉着公尚过的袖子,满是不舍,“何必呢?咱们好不容易占下一块地盘,那官府也不敢随意过来招惹。只要再等坚持一段时间,等到有人过来诏安,不说荣华富贵,起码可以混个一官半职,钱途大大滴!”

  吴胜也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慰,“咱这地界虽算不上繁华,可胜在清净不是?你也亲眼见到那些逃难来的流民是什么样子,那是过了今天没明天,运气但凡差一点,三天都能饿九顿!

  咱们虽也吃不到什么大鱼大肉,可没有官府盘剥,活下去总是不成问题。皇都内人杰无数,兄弟何必去趟那个浑水呢?一个不小心再得罪了衙役,那地界跟咱们这可不一样,容不得这事儿!”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挡在公尚过身前,万般留恋不舍。

  自从公尚过加入之后,他们这伙人也算是改头换面,成功渡过了最为窘迫的一段时间。

  再加上公尚过武艺高强,至今还没有遇到哪一位拦路虎是他的对手,说左膀右臂都是对他的侮辱,如果公尚过想的话,足以成为他们的首领。

  奈何自从加入进来后,公尚过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俩商量、讨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有需要他出手的时候,才会活动一番筋骨。

  就算如此,公尚过也发挥出了定海神针般的效用,又从不参与任何决策,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这世上哪里还能再去找一位像这样的好手呢?

  留恋是真的,不舍也是真的。

  这样安安静静还武力超群的打手,谁不喜欢呢?

  “要走啦。”

  公尚过目视着周围这片葱郁山林,并不跟他们解释什么。

  自离开皇都至今,已数月有余。

  与大青的战事,也该有了一个结果。

  再加上这一路沿途所见所闻,经历的一切,收获比之去羽州做为一个冷眼旁观者强了无数。

  只有亲自来到民间,走入这些人中,才能够明白黎民百姓吞咽下的苦累,看清楚这所谓的盛世已经走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收获很大,这辈子最好不要再来第二趟了。

  陈广和吴胜对视一眼,叹了一口气。

  人家来的时候只是一时意动,走的时候自然也无需多言。

  身虽在此,心在天边,这样的公子哥本就不是他们所能够接触的,若非一时巧合,怕是相逢都不会有。

  “兄弟,都说皇都水深。你要是在那边过不下去了,这儿永远都给你留着位置。但凡有我一口饭吃,都不会让兄弟饿着肚子!”陈广叮嘱道。

  “闪一边去!不会说话就别说!”

  吴胜瞪了他一眼,哪有这么送别的?巴不得人家不好过是不!

  “别听他胡咧咧,这家伙书没念几年也说不出个好话来。兄弟有一身本事,在这儿厮混也的确是浪费。如今世道艰难,我们也不过是为了有一口饱饭吃,别的也万万不敢去想,也不好跟着兄弟闯一闯。”

  说着,吴胜从怀里拿出一份物件,那是一个长命锁,也有称呼续命缕、延年缕、百索等名字的。

  这东西通常是给小孩子戴,喻义锁住孩子的命,避免病魔疫鬼侵入危害。

  通常认为小孩一旦戴上了锁,就能无灾无祸,平安长大。所以,大多把这种锁称之为长命锁。

  “承蒙你喊声哥哥,咱也没什么好物件。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倒是顺手带上了这玩意儿。”吴胜举了举手中的长命锁,笑道:“怎么说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辟邪挡灾的东西,送给你先留着。等我有孩子了,兄弟可得记得还给我!”

  他的长命锁当然算不得什么宝贝,祖传倒是真的,却也只是铁制,中间写着“长命富贵”四字,多多少少是个心意和念想。

  “你这……”

  陈广手掌在自己身上四处寻摸,两袖空空,好不容易翻出一点银子,尴尬的发现还是之前他们混的最窘迫之时公尚过送的。

  这要是再当临别礼物,多多少少有点不要脸了吧?

  尴尬之际,陈广心念一动,干脆的从身下捧起一堆土,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听闻,古来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之说。咱这深山之中也寻不得鹅毛,我就送兄弟一捧土,无论什么时候都可落叶归根。”

  “哈哈。”

  公尚过大笑,倒也没有推辞,寻个瓶子将土装进去,又接过长命锁,不再多言,而是轻轻挥手,“有缘再见。”

  话音落下,他翻身上马,唯有一杆银枪相伴在身侧,没有丝毫迟疑的纵马而去。

  目视着那道渐渐离去的背影,陈广终究没有忍住,踏前一步,高声喊道:“苟富贵,勿相忘!”

  声音自漫山遍野间传荡开来,群山应和,似乎整个天下都是这样的声音。

  隐隐约约间,陈广听到一字自风中飘来。

  “好!”

  身影远去,天地无尘,山河有影。

  二人站在那里良久,心中明白,这一去啊,再想相见怕是难了。

  “这位好兄弟……不是一般人啊!”

  良久之后,陈广站在那里,幽幽道。

  “是啊。”

  吴胜微微点头。

  正是知道这一点,他们才没有过多的挽留。

  有些人只是初见,便明白其不同寻常,能够有幸共走一段路都是难得。

  目光仍旧注视着远方,似乎那人还未远离此地,吴胜感慨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燕雀鸿鹄一相逢,归期自有无定数。

  “切,燕雀也有燕雀的活法!”

  陈广撇了撇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