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吃亿点
她随身携带的“仙人醉”是杜鸿给她的毒药,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但据本人说对付仙人很管用。
陶眠有饮酒喝茶的习惯,她就每次少量地滴上一些。
起初荣筝固定下五滴,后来是四滴、三滴、两滴……
越是在桃花山停留,她就越下不去手。
她知道陶眠对弟子很好,她也是陶眠的弟子,所以陶眠对她很好。
她曾经想过,只要仙人一死,她就能永远解脱,不用再害人。
但这最后一个任务,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实在难如登天。
陶眠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他从未采取过任何行动。
然后有一日,就在荣筝照例为师父冲沏茶水,照例在里面滴上一滴“仙人醉”后,陶眠喝了,却脸色一白,当场呕出一口鲜血。
荣筝吓到怔住。
“小、小陶?”
她左手一抖,茶壶掉落在地,碎得七零八落。
陶眠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伏在石桌上,不停地咳嗽。
“小陶!”
荣筝连忙跪倒在石桌旁边,一手去探他的脉。
仙人的脉象乱得惊人,荣筝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她从自己怀里拿出常用的药兜,里面满满的都是治疗内外伤的药。
“小陶,你、你撑住,我想办法救你……”
瓶瓶罐罐撒落一地,荣筝抖着手在其中翻找能解毒的药。
但是仙人醉没有解药。
她心里一空,想的不是最后的任务终于要完成,她会远走高飞。
她想的是,又一个对她好的人被她害死了。
荣筝的眼眶通红,力气尽失,跪坐在地上,几乎要无助地哭出来。
风筝不会流泪,但小花会伤心,会难过。
她做不回风筝,也成不了小花。
她什么都不是。
……
一根毛绒绒的狗尾巴草出现在模糊的视线中,搔了搔她的额头,惹得人发痒。
荣筝抬起朦胧泪眼,却发现本来吐血吐得一塌糊涂的某人,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衣衫干干净净,石桌也是一尘不染。
哪里有刚刚流得骇人的红血。
“……小陶?”
陶眠把狗尾巴草尖儿抬起来,指尖捻着转来转去,那沉甸甸的绿绒也跟着左摇又倒。
“你……没事?”
“你下的是仙人醉。”
陶眠单手撑着自己的头,露出无奈的神情。
“要是换一种毒,恐怕我这条命就折进去了。但那仙人醉从我这里不小心流入人间的方子。本来只是会让人产生幻觉,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就说能让仙人死掉。三人成虎,谣言真可怕。”
陶眠啧啧两声,感喟。
一场处心积虑的安排,竟然变成乌龙。
荣筝的眼神呆住,眼底蓄积了越来越多的水气。
她猛地低下头,不让陶眠看见她的表情。
但陶眠多讨厌一人,弯着腰勾着头也要看。
“真哭啊?”
“……”
荣筝被他的调侃噎到,一时间竟然哭不出来了。
她突然调整了姿势,从跪坐变为跪地,低头就要叩首。
“欸欸欸!别乱磕,我要折寿的。”
陶眠赶紧把人扶起来。
荣筝却摇头。
“我的伎俩既然已经被你拆穿,那就没有再留下的资格。这一叩算是还了你之前的恩情,剩下的要杀要剐,你自便吧。”
“你们杀手都这么说话吗?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陶眠埋怨一句,摆了摆手,“我要是想要你的命,早在你第一天下毒的时候就动手了。再说,我要你的命干嘛?那不是折损我自己的修为么。”
仙人可不乐意做这样损己的事。
“你孑然一身,奔赴桃花山,冒着巨大的风险弑仙,肯定是有人许诺了什么。
与其求他,不如信我。把你心中所求讲给我听吧,我能帮你实现。”
“……”
荣筝有点犹豫,陶眠看穿,故意作出生气的姿态。
“怎么,我一个活了上千年的仙,还不值得信赖吗?跟你说我可灵着呢,谁许谁知道。”
荣筝的两手手指不自禁地缠在一处。
“小陶,你……又何必帮我呢。我虽然拜入你门下,但我心思不正……”
“不是说了吗,”陶眠叹道,“为师要跟你做一个约定。你说出你的心愿,我来帮你实现。然后,你也要答应为师一件事。”
“我,我还是不懂。小陶你为何在此时提出了‘约定’,明明之前不论怎样问你,都不肯谈。”
“因为现在时机到了。”
陶眠神神秘秘,告知了“约定”,却又不肯说为何现在是“时机”。
他说他会解释,但不是当下。
当下他要听荣筝所求为何。
“好,”犹豫良久,荣筝终于下定决心,“我所求的,是三样物件。一是照骨镜、二是藏玉坛、三是绣雪剑。我只要这三样,然后,就会完成和小陶的约定。”
第69章 沉砚
荣筝所求的三样物件均是世间罕见的宝贝。
照骨镜观己映百像。
藏玉坛内封良药,能治恶疾。
绣雪剑,剑如其名,刃间着霜雪,切玉如泥,是洪岩老人锻造的名剑。
照骨镜曾经是浮沉阁的藏宝,但被下人偷窃,下落不明。据传前阵子已被千灯楼从一个将死的老魔手中收购,暂时没有挂出,不知道何时才会唱楼。
藏玉坛被封在烟霭楼的密阁之中,戒备森严。
绣雪剑则是荣筝的惯用佩剑,或者说,曾经是。
“既然是你的佩剑,又怎会流落他方?”
陶眠不禁问道。
荣筝抿了抿嘴唇,两只手蜷成空心的拳头。
“被抢走了。”
她又停顿片刻,才告知陶眠,绣雪剑是当初杜鸿封她为十二影卫之首时赠予的宝剑。她被剥夺了名号,那剑也未能幸免于难,被强行换了主子。
荣筝要把它夺回。
“听起来最后一个更容易拿到,”陶眠想了想,“不如我们先去取剑、再盗藏玉坛,最后等千灯楼放消息出来,把照骨镜买下?”
荣筝没有异议。
陶眠又细心地追问绣雪剑的下落,问徒弟有没有什么揣测。
荣筝静静思索着,在脑海中一个个排除人选。
“绣雪剑虽然算不得举世无双,但也是杜鸿当年费了一番力气,才得到的。”
那时风筝和少阁主的关系还很亲近,杜鸿嘴上说的少,但给荣筝的赏赐从不含糊。
二十出头的杜阁主对他这个忠心耿耿的影卫还有几分真意,这绣雪剑是杜鸿亲自从洪岩老人那里求来的。
洪岩老人十年只锻一剑,这稀少的机会给了幻真阁老阁主的长子,他们浮沉阁唯有等下一个十年。
但荣筝刚刚为杜鸿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并且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卧床休养三个多月。
哪怕杜鸿再冷血,也不免动容。
他想如果荣筝能够拥有一柄更锋利的剑,就不会再受这样重的伤,就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于是杜鸿做了一个或许称得上他此生最冒险的举动,他把稳定没多久的浮沉阁抛下数月,在洪岩老人处打杂做活,吃了不少的苦头,才终于打动了老者,让他破例为自己锻造了这绣雪剑。
剑名是他亲自取的。起名绣雪二字,是因为他和荣筝初遇的那天正值三九,雪密如织。
身形单薄如纸的少女在风雪中回眸,衣服是白的,靴子也是,乌发被大朵的雪花点缀,肌肤同样是雪地的颜色。只有鼻尖冻得通红一点。
她打了个喷嚏,额头不小心撞到前面同伴的肩胛骨。刚想说声抱歉,结果张口又打了一个,连着磕两次,把她磕得垂眉耷眼,委屈不已。
那时她还不是风筝。
那时她即将成为风筝。
杜鸿取回宝剑,来到卧床的荣筝面前,和她介绍剑名来由,和她描述那段往事。
荣筝脸色煞白,嘴唇微微翘起,疲惫但强行打起精神来听。
她那时想,阁主怕是记混了。
他们明明在盛夏相遇。
但荣筝什么都没有说,她已经习惯了不去反驳杜鸿的话。
时隔多年,现在回想起来,荣筝自嘲地发现,原来杜鸿早年偶尔还会显一显他的真心。
然而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要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剑大概是被传给了现任的十二影卫之首,那人叫沉砚,曾经是我的师弟。”
浮沉阁十二影卫,之所以称之为“影”,正是因为其来去无踪。
想捕捉他们的行踪可不是易事,尤其是头领。
然而荣筝却有信心,她说她知道沉砚在哪里。
陶眠以为徒弟能带他去什么不法场所呢,结果她只是带着自己来到魔域和人间边界,一座没有名字的山。
这山既不高耸,又不连绵。唯一的特点是山顶有一块异常巨大的石头。
这块石头有多大呢,站在山脚下就能窥见它的尊容。
它像一颗四平八稳的卤蛋,风吹不走,雷打不坏。
因为这块大石头,陶眠索性把无名山称为大石头山。
两人没怎么费力地爬到山顶。
近看这石头表面较为平滑,颜色褐棕,愈发像卤蛋。
荣筝说她师弟没有任务时就喜欢来这里洗石头。
“……洗石头?”
“对,”荣筝四处找了找,最后在一簇矮小的灌木间翻出一只铜的浇花壶,“就是用这个洗。”
随后她站起身,给陶眠指了指山下,他们刚刚经过的一眼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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