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特慢啊
倘若换成全盛时期,催动气血真罡,尚且还能抵抗一二。
可如今琵琶骨被勾刀打穿,强横悍勇的四重天境界,发挥不出几分。
加上被抽十八记鞭子,打得三魂七魄动摇晃荡,更难阻止那座香火浮屠的梵音度化。
约莫半柱香不到,庞钧那张凶狠的面皮逐渐变为宁静,口中不再咒骂。
他眼前好像出现无数冤魂,干枯的白骨手臂向着自己抓来,宛若一片森寒的密林。
被斩首的尸身、凌虐的老少、纵马拖死的游侠……
“还我儿命!”
“恶贼!”
“畜生啊……”
这位杀人盈野,为恶众多的辽东总兵,好像身陷血池泥潭。
双脚不断地下沉,一条条冤魂缠上,将其拖拽下去。
“某不惧……都是乱我心神的幻觉……”
庞钧连连摇头,冷笑以对。
可下一刻,他雄厚气血熬炼的坚固肌体,像是被万千野兽啃噬一样,生出清晰的疼意。
宛若无边无际的寒潮汹涌,冻彻筋骨皮膜,让三魂七魄都有些发冷。
其人如堕无间,永无止境。
短短一息,好似被拉长百年。
莫大的痛楚席卷全身各处,层层累加的煎熬与折磨,彻底摧垮庞钧的心神。
紧接着,他听到晨钟暮鼓悠悠传荡,抬头看见高耸千万丈的巍峨灵山。
上有一座恢弘庙宇,称雄于无量虚空的伟岸神灵居于其中。
“这是……”
庞钧睁大双眼,那道大佛一般的身影,竟然是纪九郎!
香火浮屠的元巫尊陡然大喝,好似座下的金刚力士:
“还不速速皈依!”
庞钧如遭雷殛,面色变幻不定。
最终那双被勾刀钉穿的手臂,缓缓地合拢归一,垂首道:
“我愿皈依,礼赞我主,以赎业果报应!”
此话一出,那座香火浮屠轻轻一震。
佛光陡然膨胀两圈,凝成一朵殷红的莲花,倏然投入庞钧的印堂眉心。
宛若大江大河的浓郁香火,随着这位辽东总兵的呼吸吐纳,钻入口鼻当中。
原本满是血污伤痕的残破肉壳,忽地洁净如初。
锁链自断,重枷松脱,被钉穿的琵琶骨亦是愈合。
庞钧双掌合十,跪地拜倒:
“多谢我主,赐我皈依,为我洗清罪孽。”
纪渊眸光闪烁,右掌托住那座香火浮屠。
感到吸纳而来的众生愿力,化为阵阵诵经祈祷的感化梵音。
萦绕于庞钧印堂眉心的灾气、霉气、煞气,也确实被削去大半。
奇士恩赐的大道权柄,并非肆无忌惮进行度化。
而是通过香火、愿力动摇心神。
倘若选择皈依,无量佛光削灭三灾九难,护其本身。
“很符合奇士的风格,凡事以利诱之,罕有不上钩者。”
纪渊颔首,眼中闪过明悟,这座香火浮屠与玄牝之门相似。
都把好处摆在明面上,让人忍不住意动。
因为一念之差,就要落入网中。
降伏庞钧,使其皈依后。
纪渊不再理会,转身看向吓得脸色煞白的董敬瑭。
这头凶名在外的辽东恶虎两股战战,心中惊骇比庞钧更甚。
因为端坐于香火浮屠的元巫尊,正是长驻于他心间的掖庭神灵。
“纪九郎!纪大人,我服气了!
我愿意背弃定扬侯府,转投北镇抚司,给你做牛做马!”
董敬瑭若非被挂成干腊肉也似,即刻便要跪拜下去。
也不怪他被吓破胆,委实这一幕太过惊骇。
庞钧何许人也?
杀人不眨眼,跋扈嚣张的边将武夫!
执掌藩镇数府,敛财无数,又有凉国公府撑腰做靠山。
只因副将搅扰他的酒兴,便把其绑在大树上,用鞭子活活抽杀。
以及游侠儿冲撞出行的车队,当场就地擒拿,以烈马拖行百里而死。
这样的凶横强人,只是与纪渊对视几眼,交谈几句。
再受那香火浮屠的佛光照彻,便就放下屠刀,彻底皈依。
如此扭曲本性,篡改真我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定扬侯郭铉可是你的义父,董敬瑭,你突然说要改换门户,投到北镇抚司门下,叫本官怎么信你?”
纪渊也不急着催动香火浮屠,他早已用皇天道图映照过董敬瑭,晓得几分根底。
这人不仅心神长驻掖庭神灵,体内还流淌着贺密一氏血脉。
关外称王的穆如寒槊、以及定扬侯郭铉,都在其身上留有后手。
倘若真用佛光度化,未必能够起到好效果。
“敬瑭半生漂泊,未曾得遇过明主。
而今一见纪大人,就感觉是天命所归。
倘若纪大人不嫌弃,敬瑭愿意拜你为义兄!
正所谓长兄如父,一切诸事唯纪大人你马首是瞻!”
董敬瑭言辞恳切,好像句句发自内心。
“辽东无人不知,你董敬瑭是定扬侯府看家护院的忠犬,投入我的麾下,岂不是被万众唾骂?”
纪渊戏谑似的问道。
“些许流言,哪里值得在意。
相比起这些,敬瑭更想鞍前马后,服侍于大人左右。”
董敬瑭昂首挺胸,俨然甘愿忍辱负重的大义凛然模样。
“能屈能伸,倒是个人物。不过本官执掌下的北镇抚司,不收你这样专会对弱者逞凶,强者摇尾巴的狼犬。”
纪渊摇头一笑,也未催动香火浮屠,将其度化。
暂且留着,做个鱼饵。
他随手打开关押庞钧的牢狱,而后踱步离开,扬长而去。
那位辽东总兵垂首走出,双手合十于胸前,对着董敬瑭和善笑道:
“施主,望你早日回头是岸,脱离苦海,皈依我主座下。”
……
……
应天府,采石矶。
大江东去浪淘尽!
一晃眼甲子年!
曾经为兵家必争之地的险峻处,已经成了观赏绮丽风光的游玩之所。
三重飞檐的庆云楼,多有士子文人、豪客巨商汇聚于此。
与好友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这里本就建得阔气,一层为厅、二层为楼、三层为阁。
前后分作两院,底部用光洁平整的大青石垒砌。
飞檐镶以金边,歇山屋面铺设黄色琉璃瓦。
正午的日头一照,彩光闪闪,绚烂耀眼。
登上三层阁顶,凭栏远眺,可以看到一座翠意浓郁的万竹坞,还有几座零星的茅草屋。
被应天府的百姓唤作“江上草堂”,乃城中文坛宿老的雅致居处。
“采石矶,定鼎景朝国运、白重器大势的决胜一战。”
一位衣着麻袍,脸覆黄金面具的高大男子,旁若无人登上三层阁顶。
把守楼梯口的几个伙计健仆,好像睁眼瞎一样视而不见,仍旧各自攀谈聊着趣事儿。
“哪怕过去六十年,至今再来看,磅礴水运当中,也夹杂着冲散不去的殷红血色。
可见那场大战的惨烈!”
麻袍男子脸覆黄金面具,声音浑厚低沉,似有几分缅怀。
于他身后,默默站着一位更加古怪的年轻人。
身披佛门袈裟,头戴莲花道冠,背负一座竹条编制的大书箱。
这等打扮,放在文华浓重,风气守旧的应天府。
多半要被那些老儒生骂上一句“服妖”!
可惜,庆云楼上下。
不管是客人,亦或者小厮。
都对其无动于衷,好像没看到。
“古今多少英雄枭杰,皆不过岁月长河的一朵浪花。
是非成败转头空,就像此时去看白重器,这位景朝圣人势头如日中天,横压天下。
可倒回去六十年,采石矶之战前,也不过红巾义军一头领罢了,并未彰显几分真龙气象。
反而是南方水路总瓢把子的陈洪基,坐拥百余战船,麾下虎狼众多!
雄踞于应天府,得山川之利,纳江湖之势,简直固若金汤!
结果最后的胜负,出乎意料……”
穿袈裟、戴道冠的年轻人顿了一顿,并未再往下说。
“白重器逐鹿玄洲,夺得社稷神器,一半归功于四神,一半归咎于天意。
他未改名之前,因着在家中排第四,族里排第八,唤作‘白重八’。
先天得了一份不大不小的气数。”
麻袍男子按住栏杆,他的眸中倒映出一条磅礴水运汇聚形成的威严巨龙。
配合应天府的青螺山麓,风水之流转,堪称雄壮伟阔,千古独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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