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閉口禪
多年的山鄉生活在她臉上刻下了些許風霜，眼睛卻依舊明亮。
此時她懷裡抱著看上去只有兩三歲的小女孩，孩子裹著件明顯大一號的軍綠色棉猴，袖口還打著補丁。
她身後是一個約莫四十出頭的瘦高男人，鼻樑上架著副用細繩綁住的破眼鏡，微微佝僂著，身上套著件半舊的將校呢大衣，肘部已經磨得發亮。
最扎眼的是他們腳邊的行李，除了軍綠色舊旅行包之外，還有兩個印著‘貴州糧油’字樣的麻袋，用草繩捆得結結實實。
不用問，這男人肯定就是馮化成了。
“容兒.”
李素華走在最前面，開啟院門叫了一聲女兒之後，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媽”周蓉也忍不住落下眼淚。
“唉唉！”
李素華連連答應，眼睛卻落在周蓉懷裡的小女孩身上：
“這就是馮玥吧.”
她伸手去接外孫女，孩子卻嚇得往周蓉頸窩裡鑽，只露出一雙怯生生的眼睛，那眉眼活脫脫就是周蓉小時候的模樣。
周志剛跟在李素華身後走出來，見狀立刻開口道：
“挺冷的在外抱啥孩子，趕緊讓他們進屋啊，再說這孩子還不認識你呢！”
周蓉跟馮化成連忙打招呼：
“爸，我們回來看您了！”
周志剛滿臉是笑，上前拍了拍馮化成肩膀：“回來就好，路上都還順利吧！”
馮化成臉上有些尷尬，似乎想說什麼，立刻被周蓉岔開：
“順利著呢，爸，咱家這光字片咋變成這樣了，我要不是遇見我小學同學，都找不到家了！”
周志剛還沒說話，後面跟出來的周秉義就招呼道：
“周蓉，你可回來了，你要再不回來啊，我這耳朵都被媽唸叨出繭子了！”
周蓉呵呵一笑：“大哥，我想死你了！”
她轉身要介紹馮化成，周志剛發話了：
“都別站門口說了，趕緊進屋，看給我外孫女凍成什麼樣了！”
他這一發話，眾人即便久別重逢，也不好再說了，周秉義連忙上去幫拿行李，大家魚貫進了家門。
華十二全程打醬油，也沒跟周蓉和馮化成打招呼，倒是周蓉抽空瞪了自己這個弟弟一眼，兩次把她氣吐血的，就是這個小子，她自然忘不了。
等進了屋子，都坐在沙發上，周蓉和馮化成也一臉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被屋子裡的裝潢震的夠嗆。
不過還沒等周蓉詢問，周秉義就笑道：
“蓉兒，不給咱們介紹一下你旁邊這位啊，咱媽可還不認識呢！”
周蓉面對家人，有些不好意思：
“媽，當年是我不懂事，這是馮化成，他對我很好，我們夫妻給您道歉了！”
她說著把孩子塞進李素華懷裡，就拉著馮化成站起來，對著李素華就鞠了一躬。
華十二直翻白眼，周蓉這人就是這樣，做事的時候從來不想別人，回頭再道歉，一點找舛紱]有。
李素華卻不這麼想，抱著小馮玥，感動道：
“道啥歉呀你說，蓉兒你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咱娘倆還有啥過不去的坎啊，這就是化成啊，好好，那話咋說來的”
華十二在一旁介面道：
“老夫少妻，文詞兒叫一枝梨花！”
一句話把馮化成和周蓉鬧了個大紅臉，周志剛沒好氣的瞪了華十二一眼：
“不會說話，你就少說兩句！”
華十二一臉無辜：“我這幫我媽補充呢，你看他倆，不就是這詞兒合適麼。”
李素華怕這爺倆又嗆起來，連忙打圓場：
“啥啊，我想說男才女貌.”
華十二朝李秀華豎起大拇指：
“行啊媽，都會成語啦？不過您那口音太重，聽著跟狼豺虎豹似的！”
聽他用‘狼豺虎豹’形容自己兩口子，周蓉有心發飆，可華十二卻說是老孃口音重，讓她沒有發飆的理由，就很是鬱悶。
這時候，鄭娟從廚房裡端過來一個托盤，盤子上放著兩杯熱茶，還有過年必備的花生瓜子和大白兔奶糖：
“姐，姐夫喝點熱水，暖暖身子！”
周蓉眨了眨眼：“媽，這位是”
李素華一拍腦袋，指著鄭娟道：“這是你弟妹，秉昆媳婦兒鄭娟！”
然後又指著站在周秉義身邊的郝冬梅：“這是秉義媳婦兒，你大嫂！”
周蓉笑著和兩人打招呼，但華十二能看出，她對鄭娟只是敷衍，對郝冬梅卻很是熱情。
馮化成也跟周秉義、華十二兩人打招呼，後者雖然對這個‘溼人’不是很看得上，但也沒當眾給對方難看。
這時候小馮玥又不讓李素華抱了，伸開雙手就要找媽媽，可李素華又捨不得，周蓉也不接孩子，只說道：
“玥玥要是不懂事，媽媽就不喜歡玥玥了啊！”
孩子頓時被嚇到了，皺著鼻子，眼睛也紅了起來，但卻不敢哭出聲來，顯然周蓉平時管教孩子應該很是嚴厲。
華十二都看不下去了，原劇情裡他雖然看周蓉和馮化成不順眼，但這小丫頭還是蠻可愛的，現在看也是如此，當即拿起一塊大白兔奶糖，扒開之後，用手託了放在馮玥面前：
“玥玥乖，你讓姥姥抱抱，舅舅給你糖吃好不好！”
馮玥看著奶糖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小嘴動了動，眼睛也不紅了，想了想，小腦袋點了點頭。
這一下所有人都笑了起來，華十二把奶糖塞在馮玥嘴裡，小姑娘感覺到甜味兒，眼睛眯成了月牙，含著奶糖再也不哭了，任由李素華抱著。
眾人熱絡的聊了一陣，周蓉終於耐不住好奇，問起房子的事情。
“爸媽，咱們這光字片大變樣了啊，還有這房子，都是咋回事兒啊？”
馮化成也豎耳朵聽著，他這些年又是下放、又是lao改，顛沛流離，看到自己岳父一家竟然住這種資本家才能住上的房子，早就惴惴不安。
周志剛知道兩人擔心什麼，連忙道：
“放心吧，這都是秉昆他們單位的福利，領導都認可了的，他們單位為國家賺了外匯，還有不少計劃外的收入，又不能都發給個人，就把咱們光字片改造了，算是給工人、群眾，值母＠ �
“你們別看這地板傢俱，看著好像挺精貴，其實都是他們單位生產出來的產品，也是免費發的！”
周蓉和馮化成都是知識分子，平時看報紙的時候，都關心國家大事，對明星企業什麼的，根本不關心，所以根本不知道什麼紅星集團。
一聽又分房子又分傢俱的，不敢置通道：
“還有這樣的單位？那秉昆兒能進這樣的單位，邭庖蔡昧耍 �
華十二也懶得解釋，事實上不是他邭夂眠M了這樣的單位，而是木材廠和醬油廠的工人邭夂糜錾狭怂�
李素華、周志剛也不知道小兒子在單位裡發揮的作用，所以聽周蓉說起來，也都跟著點頭贊同。
這一天，周家吃了八年來第一頓團圓飯，周志剛和李素華全程樂的嘴都合不攏了，什麼叫天倫之樂，兒女繞膝啊，這對他們來說就是幸福！
等吃過飯，大家在一起喝茶聊天，和其他的普通家庭一樣，老爺們聚在一起侃大山，天南海北的聊，女人們也有自己的話題。
期間周蓉說大哥大嫂的事情她都清楚，周秉昆給她寫信，卻很少說個人問題，她問鄭娟和周秉昆是怎麼認識的，家裡還有誰云云。
鄭娟照實直說，周蓉聽到鄭娟是被收養的孤兒，從小跟著養母賣甘蔗、賣糖葫蘆的時候，有些微微蹙眉，心裡下意識就對這個弟妹又看輕許多。
周母看著周蓉身上的衣裳心中不忍，招呼鄭娟道：
“娟啊，你看你姐在鄉下受苦了，回家連身像樣的衣裳都沒有，你那衣裳多，去給你姐拿幾件來”
娘倆平時處的不錯，鄭娟也不是挑刺的人，並沒有多想，當即笑道：
“唉，我這就拿去！”
華十二在一旁聽見了，也沒往心裡去，他這個身份怎麼說都跟周蓉是姐弟，只要周蓉不作妖，幾件衣服算不得什麼。
鄭娟上樓特意挑新衣服好了好幾件，下樓給周蓉看：
“姐，這是前兩天秉昆帶我去百貨大樓買的呢子大衣，我還沒上身呢，你穿這個吧！”
“還有這個是單位發的棉遥际呛妹藁ǎ齑┥纤膳土耍矣泻脦准兀@件姐你就穿上吧！”
郝冬梅在一旁摸了摸料子：
“這棉艺娌诲e啊！”
鄭娟笑道：“大嫂我也給你拿一件吧！”
“那我可不跟你客氣了，我們兵團一到冬天老冷了！”
郝冬梅大大咧咧，周蓉臉上卻有些不自然，她從小就驕傲，自認為比弟弟周秉昆強太多了，兩個人根本不是一個等級，不是一個層面的人。
結果現在她回來一身舊衣裳，還要周秉昆的媳婦給她拿衣服，她感覺到的不是親情和感激，她感覺這是對她的羞辱，有些掛不住臉了。
周蓉接過衣服，指尖輕輕捻著衣料，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弟妹真是有心了，這衣服還真是好看呢”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
“讓我想起下鄉時讀過的一句詩——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不過話說回來，衣服終究是身外之物。我在貴州這些年，雖然穿得破舊，但精神上倒是很富足。”
“我們家化成常說，人的氣質是書本堆出來的，我也認為如此，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弟妹你平時要多看些書才行啊，衣裳再美，終究是外在的東西。”
房間裡突然安靜下來。
馮化成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鏡，假裝咳嗽了兩聲，提醒周蓉說話注意。
這時候周志剛和李素華也聽出女兒這話有些不太合適。
華十二直接炸了：
“周蓉你有病吧，是媽讓給你拿衣服的，又不是我們要給你的，你把這當羞辱了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你從小就這逼樣！”
“你既然不滿，你跟媽說啊，你跟鄭娟說的著麼！”
“還你家化成說，你家化成還下放了你怎麼不說啊，你家化成還勞改了你怎麼不說啊！”
馮化成臉騰一下就紅了，低著頭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周蓉猛地站起來，指著華十二：
“周秉昆，你再說一遍！”
華十二也起身了：“再說一百遍都行，但你要是敢再說鄭娟一句，我大嘴巴抽你信不信！”
眼看著兩邊都要掀桌子，周志剛怒了，一拍茶几：
“好了，都給我閉嘴！”
華十二指了指周蓉，後者翻了個白眼，但誰也沒有繼續吵下去。
周志剛看著兩人，大聲道：
“從69年到現在，八年了，咱們家第一次聚到一起團圓，我也是第一次回家，你們讓我消消停停過個團圓年，不行嗎？”
華十二看了老頭一眼，嘟囔道：“又不是我找事兒的！”
“你閉嘴！”
周志剛瞪了他一眼，然後看向周蓉：“蓉兒，你那些話說的有些過了，給你弟妹道歉！”
周蓉不情願道：“爸，我這是好意，多讀書什麼時候都不會錯，周秉昆聽不出好賴話來，要道歉也是周秉昆道歉，有那麼說他姐夫的麼！”
華十二冷笑道：“你是好意，那我說的還是事實呢，我說的有哪一點錯了麼？沒聽說過講事實還要道歉的！”
眼看著周志剛還要發火，李素華趕緊呵斥道：
“行了，誰也別給誰道歉，大過年的你們讓我消停一下，看把玥玥都嚇到了！”
眾人看過去，果然剛才已經在李素華懷裡睡著的馮玥，此時已經眼淚汪汪，一臉害怕的模樣。
華十二把鄭娟哪來的衣服全都往郝冬梅懷裡一塞：
“大嫂，這些衣服都是新的，你別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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