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可出了龟兹街,白日里摆摊的商贩还没收摊,固原城的街道狭窄到只容一两人经过,便是枣枣再如何神异也跑不起来。
陈迹骑着枣枣挤过人流,从龟兹街到且末街,从姑师街到须尾巷,如血的残阳渐渐落在城墙背后,待他到都司府门前时,天色已黑。
都司府前烧着四盆大火,照着门庭上“都司府”三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
数十名边军甲士环府巡逻,见陈迹赶来,远远便架起长戟:“来者下马!”
陈迹跃下马来,牵着缰绳走到近处说道:“诸位将军,我有要事禀报太子殿下!”
边军甲士不为所动,当中一人慢慢收起长戟,面容冷峻道:“太子殿下正与羽林军诸位将军商议要事,闲杂人等回避。”
陈迹往前一步,数名持戟甲士将长戟交叉在他面前,异口同声怒喝道:“回避!”
他皱起眉头,思索着是否要硬闯进去。
可都司府意义非凡,这本是固原边军的中军坐纛(dao)所在,闯都司府视同通敌谋逆。而且,数十名边军军阵,他只怕也闯不进去。
陈迹目光打量起周围,思索着自己能不能从旁边翻进去。
正思索间,却听一人说道:“咦,陈家三公子怎么来了?”
陈迹朝声音来处看去,浑身肌肉紧绷骤然紧绷。
说话之人,赫然是先前被张夏指认出,疑似毒杀陈家三十四口的边军甲士。
对方右脸颊下的那条伤疤从嘴角延伸到耳垂,醒目异常。
疤脸的边军甲士见陈迹目光,下意识摸了摸伤疤,笑着解释道:“这条疤是嘉宁二十五年与景朝天策军决战屈吴山时留下的,当时周总兵领着我们杀向景朝贼子的中军大纛,路上被一名持刀将官拦住,他一刀劈来,若不是周总兵拉我一把,我当时半边脑袋就要被砍下来了。”
陈迹抱拳:“将军戍边,抛头颅、洒热血,佩服。”
疤脸甲士摆摆手:“不用喊我将军,我只是周总兵麾下一名小小偏将而已,叫我老吴就行。不知陈三公子有何事,太子殿下确实正在与羽林军商议要事,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可代为通传。”
陈迹摇摇头:“抱歉,此事我必须当面禀告殿下。”
老吴有些为难:“可李玄指挥使专程吩咐,闲杂人等不得进入都司府,如今连我边军甲士都不能进去,只能在外值守。”
陈迹心中一沉,不让自己见太子?
他看了一眼天色,时间已不多了。
陈迹试探着说道:“老吴,你也清楚我与周总兵的渊源,还请通融一下,我确有要事禀告殿下。”
老吴犹豫道:“当真非常要紧?”
陈迹观察着对方的面色:“非常要紧,事关固原安危!”
老吴思索片刻,对门前甲士挥了挥手:“放行。”
边军甲士得令,整齐划一竖起长戟,再无剑拔弩张之势。
陈迹一怔,就这么放行了?
老吴示意边军甲士推开都司府大门,勉为其难道:“既然有要事,那我便为你破一次例。其实不是我边军想要拦你……陈公子,等会儿你自会明白。”
……
……
不等大门彻底打开,陈迹已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往里走去。
可他刚转过影壁,却被一名羽林军拦住。
羽林军皱眉看向陈迹身后的老吴,斥责道:“不是吩咐过你们吗,如今这都司府已是太子行辕,未经我羽林军允许,不得放任何人入内!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陈迹下意识转头看老吴,原来真不是边军有意为难自己,而是羽林军掌控了整个都司府,不许外人进入,不给边军放人的权力。
此时,老吴皱起眉头:“陈三公子乃是陈大人亲眷,我等放他进来有何不可?这都司府原本就是我固原边军的,胡将军对太子以示尊重这才搬出都司府,你们真当这是你们的地盘了?”
陈迹拦在两人中间,和气道:“两位将军息怒,此事因我而起,要怪便怪我吧。只是我现在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太子殿下,耽误不得了。”
“你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羽林军斜睨陈迹一眼:“先前不都逃走了吗,如今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今天见景朝军队没有来围城,不怕被我们连累了?回去吧,都司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陈迹不管羽林军是如何在背后编排自己的,脚步不停地往里走去。
羽林军拔出腰间长剑拦在陈迹面前:“站住,没听见爷们儿跟你说话呢吗?”
然而陈迹依然未停,当剑尖将要抵在他胸口时,他微微侧身避开,与羽林军擦肩而过。
羽林军勃然大怒:“孙子,爷让你站住!”
说着,他转身一脚朝陈迹右胯踹去。
陈迹捉住他脚踝,手腕只随意一甩,羽林军便如陀螺似的踉跄出去。
待羽林军站稳,已不见面前的陈迹身影。他豁然转身,正看见陈迹往都司府深处闯去。
羽林军要追,老吴却拉住他手腕,对陈迹说道:“快去!”
羽林军挣了几下,硬是没能挣脱老吴的铁掌,当即怒吼:“有刺客!抓刺客!”
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与甲胄摩挲声响起,羽林军从四面八方的屋子里、走廊上围拢过来。
眼见越来越多羽林军堵住去路,陈迹跃上连廊,踩着灰色的瓦片往白虎节堂狂奔而去。
陈迹踩着瓦檐在上面跑,羽林军在下面与他并行。
其中一名羽林军怒喝一声:“送我上去!”
刹那间,他前面有同僚蹲下身子,当他皂靴踩上同僚肩膀时,下方同僚骤然起身,将他送上半空。
羽林军在半空中拔剑出鞘,背后的白斗篷招展:“死!”
雪亮的剑光劈下,横贯在陈迹的去路上。
陈迹骤然停住脚步,踩碎五六片灰瓦刹住身形,剑光从他鼻尖处劈下,只差毫厘。
羽林军心中一惊。
此时,陈迹趁羽林军一剑力竭之时,捉住对方手腕抡圆一圈,丢回下面的人堆里,将羽林军砸得人仰马翻。
待到羽林军扶起掉下来的同僚时,陈迹已经逼近都司府白虎节堂!
陈迹远远看见太子坐在堂中长桌首位,李玄、陈礼钦分坐左右,不知正商议着什么。
有羽林军在他身后怒吼:“有刺客,保护殿下!”
堂中众人被声音惊动,纷纷朝屋顶看来,黑夜里却看不真切。
李玄当即起身,手按腰间长剑走出白虎节堂:“保护殿下!”
齐斟酌领着二十余名羽林军在堂前结起军阵,纷纷拔出长剑:“杀!”
陈迹从屋顶跃下,看着千锤百炼的军阵使这二十余名羽林军气机相连,彼此掩护着同僚的破绽,无懈可击。
然而如林的长剑面前,他一步步走上前来,隔着羽林军,目光投向白虎节堂:“殿下,在下陈迹,有要事禀告!”
陈礼钦闻听此言,豁然起身朝外面看来。他拎着官袍衣摆快走几步,站在台阶上怒斥道:“陈迹,你胡闹什么?惊扰殿下该当何罪?”
陈迹却不看他,只继续高声道:“在下于市井中寻到一则消息,有人在悄悄寻倾脚头收集金汁,数目有十余缸之多。草民怀疑是景朝谍探要污染城中井水,为景朝天策军围城做内应!”
这个时代围城先断什么?水源,补给!
有军队会往河流上游埋牛羊尸体,只需七日便能污染一城河水,也有人往井中投毒物,毁了一城的水源。
只是用何物污染井水最方便?不是毒药,而是粪便。
使用砒霜自然毒效更快一些,可一口井至少要投两至三斤砒霜。而提取砒霜此类砷化药物的成本极高、动静极大,很难覆盖固原城的上百口水井。
若使用粪便造成细菌污染,不仅省时省力省钱,而且粪便里的大肠杆菌哪怕在一百度水温里,也能存活五到十分钟。即便经过高温灭活,水温下降之后,微生物也会重新快速繁殖,使人生病。
所以,城池守军用粪便熬成金汁从城头浇下,只要被烫伤的攻城甲士,伤口必然腐烂无法愈合。
极其歹毒。
极其恶心。
一名羽林军冷峻的看着陈迹:“你在胡扯什么,从市井里随便听到点小道消息,就敢来惊扰殿下?该当何罪!况且,你当固原边军是傻子吗,这城中每口井都有两名甲士把守,景朝贼子如何污染井水?”
陈迹反驳道:“景朝贼子既然做此准备,定然有行官策应,难不成边军还能派几百个行官去守水井?”
齐斟酌冷笑道:“这里是白虎节堂,可不是你一个小孩子纸上谈兵的地方!”
说话间,太子从白虎节堂里缓缓走出,李玄想要为他披上洁白的狐掖裘,却被他抬手止住。
当太子走出白虎节堂的一瞬间,陈迹隐约感觉眉心跳动,似乎偏房里有一抹杀气锁住自己,正伺机而发。
他没有去看偏房,心中却惊疑,难道偏房里藏着行官拱卫太子?是谁?
东宫死士吗?
此时,太子站在台阶上,打量着军阵前临危不惧的陈迹,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他温声劝慰道:“我知陈家三公子也是好心,也信你说辞,若景朝贼子真有行官谋划此事,恐怕守着水井的边军甲士难以阻挡。只是……这本是边军职责,我也不好僭越。”
太子不想管。
陈礼钦见状,赶忙对陈迹挥手:“还不快快退下?”
然而陈迹忽然说道:“殿下领圣旨来查杀良冒功案,却迟迟没有进展。若边军已将写奏折的小吏杀人灭口,此事恐成一桩悬案。届时,殿下若不立奇功,如何回朝,陛下又会如何看您?如今有了景朝谍探的线索,何不一试?”
陈礼钦勃然大怒:“住嘴,这也是你能置喙的事?”
说罢,他赶忙对太子拱手道:“殿下莫听他胡言乱语,您一定能查明杀良冒功案的。”
陈迹不管不顾继续说道:“抓了景朝谍探,保了固原,自然是泼天的功劳,届时所有人都会忘掉杀良冒功……说不定还能查到有边军与景朝谍探勾连。”
太子沉默不语,陷入沉思。
白虎节堂前安静下来,石阶下,陈迹面对羽林军岿然不动。
太子好奇问道:“你与周副总兵有旧,为何不去告诉他?”
陈迹自有他的原因,却不能明说……他朝太子拱手道:“陈家乃东宫属臣,遇事自当禀告太子,而不是旁人。”
太子微微一笑,转头对李玄吩咐道:“李将军,备马吧。咱们且去看看,这位小兄弟说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李玄低声问道:“殿下,您信他所说?”
太子嗯了一声:“信了八成。若只是捕风捉影,他不会冒此危险擅闯白虎节堂,而且,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拦住他,让他闯到我面前来,还不能说明他的本事吗?”
李玄面露惭愧。
他转头深深看了一眼陈迹,而后领着羽林军朝外面走去:“备马!”
第239章 景朝细作
白虎节堂台阶前,羽林军将浸了桐油的布条缠在木棍上,在火盆中引燃。
众人明火执仗往外走去,太子一马当先,却被李玄拦住:“殿下,若真如陈迹所说,今夜恐会与景朝贼子交手。您千金之躯,还是留在都司府吧。”
太子朗声笑道:“李将军怎么拿我当懦夫看待,你我一同来了固原,自当同甘共苦!哪有让你们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我躲在后面的道理?我大宁自立朝以来,从未有过怯战之天子,也不曾有过怯战之太子。”
李玄动容道:“殿下,若您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太子抬手止住话茬:“无需多言……陈三公子,景朝贼子身在何处?”
陈迹拱手回答道:“城东桃槐坊,莎车街,门前有颗榆树的人家便是。”
众人手持火把翻身上马,百余骑白马从都司府中奔腾而出,惊得门前边军甲士纷纷退避。
都司府的红漆大门前,一支支火把照得老吴面色惊疑不定:“殿下,诸位这是要往何处去?”
“军机大事,不该你过问的不要问,”李玄指了一名边军甲士说道:“上马,为我等带路。”
老吴忽然拱手说道:“李将军,你点的这位步卒不擅马术,末将对固原更熟悉些,不如由末将为你们带路?”
李玄冷笑一声:“不必,我骑马带他即可!”
老吴不再说话,转头给那名边军甲士交代道:“认真为殿下带路,莫要出了差池!”
边军甲士抱拳领命:“是!”
待边军甲士上马,羽林军举着火把,拱卫着太子疾驰而去。白色的雉尾与斗篷威风凛凛,长长的军阵如一柄洁白无瑕的象牙刀,刺进固原城腹地。
队伍末尾,陈礼钦也策马缀着,他看着陈迹的背影时心事重重,像是盖着一块十余年散不去的阴霾。
犹豫许久,陈礼钦终于扬鞭想要追上陈迹。可他刚来到陈迹身边,枣枣却突然加速将他甩开几个身位。
陈礼钦不得已开口呼唤:“陈迹,我有话与你说!”
陈迹轻轻拍了拍枣枣的脊背,枣枣心领神会放缓速度,他侧目看去:“陈大人要说什么?”
陈礼钦看了看前后左右,确定没人在近处,这才低声神秘问道:“你最近见过什么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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