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寿娘说过,曾在“更准确的一份拷贝”里见过了这次相会,也知晓方白鹿的所有疑问。
那她怎么还会因为错估了方白鹿的战斗力,而失手了呢?
“简单点想,就两种可能:第一、‘更准确的拷贝’已经不再准确,现实已经又一次和那些拷贝出现了误差——观想中的未来可以改变;第二、她无法随时随地与安本诺拉交流,导致实践和计划间出了差距,最后还是印证了观想的结果……我叼你妈的,老子脑浆都要烧成浆糊了!”
这种套娃接着套娃的思维回路让方白鹿的太阳穴发疼,好像有一整只丧仪队在颅骨里敲锣打鼓、吹奏着喇叭唢呐。
但他还不能停下休息——这时候要继续抛出问题,来取回谈话的主导权:
“‘她’……安本诺拉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吗?”
她们如何沟通?又是怎么协同行动?这些问题无法开门见山地提出,只能旁敲侧击。
方白鹿感到有些怪异。明明是相同的代词,但在这两人面前,都能用来指代另外一方。
寿娘两手按住床垫一撑,弹到方白鹿的身旁:
“怎么可能让她知道嘛?我就是个传道授业解惑的‘随身老奶奶’,偶尔才醒过来一下——之前我不想让她徒生烦恼,只是许下了‘飞向星海’的承诺。最近嘛,倒是不太一样咯。”
一时间,方白鹿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这算是把她自己当作提线木偶、傀儡和棋子来使用吗?
方白鹿对这种做法有些反感——那身处蛛网般的感觉并不好受:
“这样真的好么?我是说,把你自己当作一种工具……”
“哈!”
寿娘发出一声嗤笑:
“傻蛋,以为我是跟谁学的嘛。就是你老人家自己啊!”
呼!
从寿娘的T恤领口里,轻飘飘地滑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矩形方块、边角圆润。
它的屏幕斑斑驳驳、刻满了划痕;机身套着灰扑扑的外壳——除了诡异地静止在空中,这矩形方块与方白鹿前世所见的智能机无异。
虽然变得老旧、多了些磨损和损伤,外壳也遮挡住了“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的铭文,方白鹿还是一眼认出了它:
是“手机”。
寿娘把指腹抚过已变得如砂纸般粗糙、甚至看不清倒影的屏幕:
“那时候,你不是也用这里头的‘心剑’斩掉了一切杂思、把自己当成只会完成目标的机器来使?天天在那边念叨着什么‘最优解’,什么只有唯一的办法……我呸!”
方白鹿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
“‘心剑’?手机果然还能安装其他的软件应用……”
她转过脸,面上是逐渐沸腾的杀意——两道细长的剑眉斜斜向上挑起,纤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像是锋利的刀刃。
那碧绿的双眼里点燃了来自幽冥深处的火炬,灼得人发疼:如果那眼眶中还有余下的泪液,此时也被无尽的忿怒蒸发殆尽。“手机”随之发出抖颤的嗡鸣,低低作响、震荡着空气。
“外头那个崽子,就是‘西河少女’的两个元胎之一。现在就宰掉他,才是最优解。”
“西河少女的两个元胎?”
与涌起熊熊怒火的寿娘相比,方白鹿反倒变得更加冷静——对方的情绪失控,反而有助于他平稳心境、乘胜追击。
寿娘已经是第二次提到这个词了。
这四个字,方白鹿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寿娘之前口中的“苏醒”,还是令他马上发觉这指的究竟是谁。
“你指的就是‘吉隆坡的仙人’。西河少女就是她的名字。”
方白鹿叹出一口气:如果寿娘不是仙人的自我——那便与她所追杀的目标离不开关系了。
“两个元胎”,还能是谁?无非是小新和他的那个“血亲”。他甚至没有怎么感到惊讶——今天发生的怪事已经够多了。
他将视线正对上寿娘充盈着杀气的双眼: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小新是五金店的员工,我要对他负责。而且,你既然来自某种‘未来’,应该知道西河少女的其他弱点吧?”
寿娘摇摇头,声音低了下来。似乎那怒火与杀意,正被她浇筑成某种更冷硬的东西:
“你啊你……说心软你比谁都心软,硬起来又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根本就是个只会满足自己善心的愉悦犯罢了。”
她低下头,用十指覆住自己的脸。
“たわけ(混蛋)……也就是谁都想被这么对待,大家才一股脑凑到你的身边。”
方白鹿僵硬地咧了咧嘴,最后还是抬起手、尽量轻缓地拍了拍寿娘的背。触感很柔软、尼龙T恤摸起来也很顺滑:
“先不要急,我们慢慢说。你之前没有提到过小新的存在……是因为在你的‘拷贝’里,他不是五金店的员工,对吗?这是个好兆头,说明未来正在发生变化。”
寿娘没有抬头,只是把手伸过肩膀、捂住方白鹿的五指,让他不要拿开:
“你不明白的。一步错,步步错,这只是个开始……我们的敌人不止一个。除了西河少女那个三八,还有‘李阿’、‘介象’、‘河上公’、‘白石生’……那些仙人集会里的偏执狂和精神病,都要逐一醒来了。”
第138章 斗室中的堂吉诃德(三)
狭窄的一居室里泛起了波纹,有如盖上一层被风吹动的水面:
在方白鹿的眼中,房间里的每件摆设与家电都产生了略微的形变,边缘处的线条不住摇曳着。
他察觉到了这种异样,但只是专心咀嚼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寿娘的话倒是没有让他多么惊奇:无论“仙人”究竟是什么形式的存在,都不应该只是个孤例。
“逐一醒来”……那就是短时间里只要面对“西河少女”这一个麻烦;勉强也算是个好消息——
“啊!这次约会没多少时间咯。”
寿娘用鼻孔沉沉出气,话里带着说不出的失望。
“我要回去睡觉了。”
“休眠之类的么……”
这印证了方白鹿的猜测:寿娘与人沟通,有着一定的限制。
事实上,这次交流能够如此轻易地达成,都令他觉得惊讶——上次安本诺拉开坛行法、“招灵”她的时候可花了不少功夫。
但那时方白鹿还未观想,五金店里也没有观想机;将寿娘呼唤到外界应该更加困难。
方白鹿加快语速,提出下一个问题——自己得到的信息,还完全不够:
“毁掉她的肉身,也是阻止西河少女苏醒的一种方法吧?”
他当然记得安本诺拉与寿娘一直以来的目标:夺取与收集吉隆坡的仙人肉身。
方白鹿本以为这是为了其中蕴含的价值与力量;但现在看来,是为了其他缘由。
“阻止不了,也很难销毁……但要是成功做到的话,就能削弱她。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把外面的崽子干掉,对她的创伤才大……”
方白鹿捕捉到了寿娘的用词差异:
“创伤?这么说来,就算杀死小新也不能阻止苏醒吧?”
“我不会让你杀掉他的,继续内耗没有意义。这么搞下去,我们肯定要失败。”
他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确保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除非实在没有办法……”
方白鹿在心底的深处补上一句:这种艰难的选择,能再多逃避一会总是好的。
“……拗不过你,拗不过你!”
寿娘揉搓着脸颊。像是换上了一副面孔,她从阴郁中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好吧!出去的时候,跟小安本说一句‘店家心太黑,东西不买了’——她知道我什么意思。”
“这真的是什么暗号吗……怎么感觉只是在讽刺我啊?”
……
本弥散在斗室中的杂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那来源于电视中播放的,他们与安本诺拉的打斗画面。
唔?
方白鹿忽地发现,自己的对面只留下光秃秃的白墙:那里原来是壁挂的液晶电视。
“这是时间不多的迹象吧……好像越来越不稳定了。”
他搜肠刮肚,挑选最后一个疑问。
方白鹿想起“手机”上重重的刮痕与破损:甚至比“前世”淘来的二手智能机,看起来还更要久经沙场。
不知道使用了多久,经历了多少惨烈的战斗?
“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要跟‘西河少女’开战?”
虽然已经摒弃了和气生财的发展思路,但方白鹿在能屈的时候可不会硬要伸出头去。
就算西河少女可能会给吉隆坡带来什么“大劫”,也自然有高个子顶着。为什么要由他和身边人来做这个出头鸟?
“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似乎一开始,她就是冲着你来的……我们逃了一阵子,但是没躲掉。”
“目标是我……因为我是活死人?还是有其他的缘由?”
“哎!”
这次无声无息消失的,是那团圆滚滚的懒人沙发。寿娘本搭在上头的双脚一下踏了空,险些摔倒。
她解开发绳,把短发披散下来:
“今天聊到这吧,我要睡美容觉了。年纪不小了,要多保养保养咯……本来还想留你过夜,看来运气不太行。”
寿娘将双腿并拢,膝头靠在一处。她低下头翻卷着T恤的衣角,将其叠起又展开、细细抚平上头留下的褶皱:
“再见啦……会再见的。”
她弯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
像是被扎破的肥皂泡,寿娘消失在这间狭小的居室中。或许是错觉、又可能是脑补,方白鹿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破碎的微微声响。
他在身边拢起一股空气,放在鼻尖:那是与吉隆坡平日的潮湿霉味截然不同的暖热香气,闻起来很舒服。
方白鹿用手按了按身下的床垫,它回以柔韧的弹性。
望着正逐渐消失的斗室,他忽然有些怅然:
“哎。我最近是不是给自己压力太大了?过夜——”
……
“呼!”
方白鹿从观想中醒来:脑中是长梦一场后的晕眩,只是记忆依旧清晰。
眼前截然不同的景象提醒着他,这才是现实。
阴暗中的五金店,像是被丧心病狂的空门客团伙洗劫过一遍:
一根根神经管线从头顶的大洞中延下,扯住坠落在一片狼藉中的观想机。本就粗糙的水泥地遍布坑洞,最大的凹陷里躺着不知情况的义体——碎石混杂着废料与垃圾,铺散一地。
方白鹿狠狠用掌心敲了敲额头,试图驱散浑身的不适——
“老板。”
面前是袋沾上尘土的营养液。他随着这歌唱般的合成音抬起头,正对上弯腰递来营养液的小新。
“……怎么可能?”
方白鹿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少年肋侧的可怖伤口此时已覆盖上了一层光洁细腻的肌肤,透着隐隐的粉红——像是血痂下刚长好的嫩肉。从略略突出的轮廓来看,被安本诺拉捏成碎片的肋骨也已不再是个大碍。
“我观想没花多长时间吧。”
方白鹿移开眼神,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惊讶:他从来没想到,大面积开放性创口能恢复得这么快。而骨骼的快速康复,更是闻所未闻。
“西河少女的两个元胎之一,是吗……”
他轻轻接过小新递来的营养液,点了点头:
“二妮呢?”
“在那里休息。她义手的结合处开裂,昏倒了;我处理了伤口,没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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