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兆吉子还处于迷糊之中、不知天南地北——
噔!
巨响打断了还在庆幸的方白鹿:兆吉子之前站立的位置此时土石迸裂、腾起烟尘,而人却已不见。
咚!
又是一声爆响。扑簌簌的水泥裂片混在雨水之中从天顶降下。方白鹿连忙蹲下身,一手护住头、向上望去——
兆吉子一瞬之间已越过十数米的距离,攀附在居民楼脱漆的灰墙上。
他一手没进墙壁,像是怪异的登山镐般将自己固定于悬空中,水泥在金铁浇筑出的右臂下有如沙堆脆弱;另一边臂膊尽可能地延展、如绝壁上的采药者那般朝蝴蝶够去。
闪电并着霓虹,照亮这半嵌进楼宇中的痴人。雷声轰隆,天顶亮起的惊鸿一瞥里,方白鹿望清兆吉子那用潦草笔画涂出的空洞五官上,仿佛带上了些情感。
那是需索、渴望。他右眼的笔画似乎被雨水晕染出一颗泪珠,添上了些哀求。
是这异诡画面带来的共情,还是那兆吉子真的向外释放着情感?
方白鹿动也不动。虽然他也不知道如若兆吉子捉住蝴蝶后会发生什么,但能拖上一分时间便是一分。
簌!
兆吉子将身子一荡,五指狠狠抓入灰墙、拧紧——却只掏出一把混凝土与变了形的钢筋。蝴蝶与毫厘之间微微振翅,滑翔到另一处去了。
“操……”
方百里狠狠咬紧牙关,咬到两颊都有些微的酸痛:那蝴蝶不偏不倚,朝自己这边来了。这是他最不愿发生的情况。
追寻蝴蝶的兆吉子接近自己后,谁知会不会发起攻击?他那沉重的质量,就算只是捕捉的过程中不小心冲撞……
“你还要多久?”
身后的安本诺拉依旧没有回答。她正在低声含糊地诵念,一并传来的还有硬物划过水泥那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
“啧……还护法,这真的护得住吗……”
兆吉子还算“清醒”时,能挡下自己的出剑;而现在方白鹿却又跟不上他的速度。
方白鹿把手机握进手里,掂了掂:
“如果他还用刚刚那种暴烈的方式捉蝴蝶,或许可以试一下……”
蝴蝶愈发近了。
那蝴蝶比之前的遥望还要来得庞大——吉隆坡的蚊蚁蟑螂依旧猖獗,但方白鹿再没于平日里见过这种美丽的昆虫。他前世曾在动物园里观赏过号称世界体型最大、甚至土著要用弓箭猎取的“亚历山大鸟翼凤蝶”,但也没有眼前这恍若不是现实之物来得庞然。
它在穿越雨雾,停在方白鹿的肩上。
近距离望去,方白鹿却也只看得清两片硕大无朋、展开有半只手臂长短的翅膀;至于那连接其中的虫身,却怎么也看不清。
“没有重量……果然是某种全息投影吗?”
方白鹿吸吸鼻子:淡淡的焦糊气息混合雨雾的潮湿从蝴蝶身上飘来。他没有抖动身体,赶开这莫名凑来的幻影。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方白鹿要赌一把。
兆吉子像蛇般抖甩着脖子,四下搜寻着——他那劣质木偶般涂上的五官,最后对准了方白鹿与身后的安本诺拉。
他的嘴是一条向上划起的歪扭弧线,时刻带着漫画般的笑意。
“要来了。”
方白鹿拿起手机,对着兆吉子比了比: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如果兆吉子还像之前那般移动,这就是他的必经之路。
只要知道一个人的目的,他的行动便也好预测多了。
兆吉子扒住的楼壁崩塌、松落,碎块有如冰雹般砸下。几块脑袋大小的水泥块随着可怖双腿的反冲力向斜上方飞出,遁入进无边的黑夜。
方白鹿只隐约瞄见有一条青色的人影从那朵尘雾中射来。他的动态视力根本跟不上俯冲的兆吉子,也无法进行任何意义上的瞄准。
但他也不需要。
方白鹿松开五指,任手机悬停在离自己约有一臂的空中。
兆吉子像是用铁精敲打塑形的野兽,裹挟着风雨划出一道直线——
当!
似乎有一声清脆的碰撞、又或是在身前炸响的轰雷冲进他的耳廓,但方白鹿自己也并不确定。有温暖的热流从双耳中淌下,不知是血还是汗水。
不为外力所动、保持绝对静止的手机,正卡在带着无匹冲力的兆吉子胸骨上。
他四肢前伸随着惯性前伸,像是被抻长的面条;那胡乱抓寻的手指离方白鹿的眼珠只差分毫。
方白鹿向后退了一步、举起手,阻挡拍打而来的雨水——这是兆吉子撞上手机后的余威。
“赌对了……”
第108章 道斗道(四)
眼前的画面有些滑稽。
兆吉子让方白鹿想起前世看的《猫和老鼠》:他的双手双腿向前伸出、躯干却弯曲得像是虾米;那姿态就像是个拉长夸张的“C”字母。
摆脱短暂的惯性后,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稳,两只钢铁的赤脚沉重地跺进水泥地里。
兆吉子把无面目的头颅朝天仰起、狂乱的扭动——方白鹿猜他其实是在发出尖声的高叫,只是他的身躯里并没有装上发声装置。这无声尖啸配合着兆吉子脸上潦草笔触绘就的五官,令方白鹿感到诡异与莫名的悲怆。
“义体……可是又不安装人型的五官,只是用笔画上去……”
方白鹿并起手掌,将注意力集中手机上:
此时手机正透进兆吉子的身体中心。透过那四四方方的空洞,方白鹿可以望见兆吉子暴露出的金属胸椎——意料之中的是,他一滴血也没流。此时兆吉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机就像打在空无里的钉子般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处。
方白鹿在犹豫:他既想用手机切割兆吉子的体内,可又担心一瞬间的止动性不足,也会让他冲到自己的脸前。
兆吉子将两只臂膊立起与肩平行,双手五指各自并起。接着他双手刺进胸前的孔洞,狠狠地挖弄着——
“他想把手机抠出来……?”
方白鹿紧盯着平平嵌入兆吉子肉体的手机,搓动中指与大拇指:
啪!
用肢体动作辅助以集中注意力,可以得到更良好的御剑效果——这是他总结出的小小窍门。
随着方白鹿的那记响指,手机啪嗒嗒地抖动起来,屏幕的两侧不住敲打着兆吉子破开的躯干。转眼间,那抖动便化成了陀螺般的旋转。在方白鹿的眼中,手机化作了圆球也似的虚影——方白鹿让它以机身的中点为轴,同时做着纵向与横向的旋转,以求达到最大面积的破坏。
滋滋滋……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碰撞,摩擦而生的滚烫火花从兆吉子的胸骨剑突处向外激射。
一片燃着火的青衫碎片从兆吉子的身体里弹飞出来,烧着的布片打在方白鹿的手上。
“嘶……”
高温烫得他一颤。但随后雨水打下,将那冒着红光的布片浇熄出丝丝的青烟。
方白鹿顾不得这一点疼痛:他用肘弯遮掩好口鼻,眯着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近乎亮度的光源。
眼里传来阵阵的刺痛。也许之后会留下半永久的视力损伤,但此时的方白鹿也顾不了那么多——这种转动需要格外集中的注意力:
“转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兆吉子的十指与手机碰撞着,一连串有车床打磨的怪响从那团光焰中冒出。金红的光芒在可怖伤口的边缘亮起——那是摩擦而生、本可熔金断铁的高温。
他不再试图抓取身躯中央不停转动的手机。他把闪着金红光泽、带着可怖高温的手指抬了起来。兆吉子点了点方白鹿肩上的蝴蝶,接着——
那燃烧着的两根食指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皮肤烧着出的焦糊气味与丝丝缕缕的青烟,从兆吉子那画着五官的脸上飘出。他用左右食指摁在双眼旁,接着极缓慢地向下拉动。
两道黝黑的痕迹由兆吉子的眼角,穿过他的颧骨与脸颊,延伸到向上弯起、大咧咧笑着的嘴边。
就那么转眼间的功夫,细密的水泡就浮出了他用高温抚过的位置。
粗一看去,就像是他刚淌出两串火焰组成的泪珠。
方白鹿感觉兆吉子像是一个没有泪腺的人,正试图哭泣。
咯……咯咯……
兆吉子不再试图抠取出身体里嵌进的异物。他将两腿向斜下方蹬出,向前一点一点地挪动——
似乎他想就这样,任这团在胸前陀螺般转动的金属、穿过自己胸口中央。
方白鹿本来只是想将其逼退,再次拉开距离,换取时间。却没想到他竟然无视体内的破坏,也要强行朝自己逼近:
“妈的,这蝴蝶怎么都甩不掉!”
方白鹿从刚刚就试图摆脱这只黑白蝴蝶:他狠狠拍动肩头,五指却穿过黑与白构成的虚影;而无论他如何抖动肩膀,那山水画风的翅膀都不为所动。
这样下去,兆吉子随时都要冲到眼前了:他的义体中间破开一个大洞是否致命不得而知,但只要蹭到方白鹿一下,方白鹿恐怕就要骨断筋折——
“可以了!”
一股庞然却温和的推力从身后传来,方白鹿顺着这股力量向一旁翻滚开来。
此时眼底满是跳动闪烁的光斑,这是直视强光源留下的黄斑部损伤。但他还是尽量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安本诺拉画下的一切:方块与直线覆盖了小巷的地面。以第一个方格为起始,每一个方格下都延伸出两个方格——
奇怪的是,这些方格中都空空荡荡。
安本诺拉舞动着袍袖,面罩中发出时时歇歇的蜂鸣:
“嘟——嘟嘟-嘟-嘟-嘟嘟……”
那蜂鸣声的间歇越来越短、最后以方白鹿的耳朵听来只剩一声不曾间断、连绵不绝的嘈杂异响——
本在转动身子,试图继续朝方白鹿肩上黑白蝶追索下去的兆吉子停了下来。
胸膛间的手机由于方白鹿注意力的转移,已在巨大的球形伤口中停转;可兆吉子却早已没了其他动作。他只是如痴了般,盯紧眼前旋转跳动的安本诺拉与她发出的怪声。
安本诺拉向后迈着舞步、斜斜俯下身子——两只袍袖拂过地面上繁复图案,像是引导着观众的视线。
兆吉子的头颅随着她的动作左右移动,那同步的谐率有如他们早已一起编排、演练过无数遍。
“嘟——”
蜂鸣忽地中断,天地间只留下永不停歇的雨声。
兆吉子的“视线”从一地的方格与直线中挪开,做了个很人性化的动作:他像是双腿一软般向后仰倒,双手支在地上;手机从胸口的大洞里无声地滑出,静止在空中。
他将双手交替推着身旁的地面,两脚也跟着一起蹬动:那狼狈的动作好似在逃离某种可怖至极的东西。兆吉子踉跄着翻滚起身、手舞足蹈着朝小巷另一头的黑暗中跑去。
转眼间,仿佛有恶鬼追在背后的兆吉子便以可怖的速度消失——似乎那吓人的伤口并没有对他的机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逃跑了。
……
方白鹿眨动因刺激而满是泪水的眼睛,伸手接住乖巧飞来的手机。他侧过头——肩膀上空空如也,那黑白的山水蝶不知何时消失了:
“……刚刚是怎么回事?”
安本诺拉像是掩埋沙滩上的痕迹般,将脚的内侧斜斜刮过地面:
“他遍历了我画出的二叉树,由此得知了自己的真实面目、神识重回清明。但是能清醒多久就不知道了。”
方白鹿将手撑住地面,站起身来。他虽没有完全明了其中的涵义,但还是接着问道:
“那些蜂鸣呢?又是拿来干什么的?”
安本诺拉已擦去了一半的划痕:
“二进制的招魂歌罢了,做个引子。”
“总之就是用某种办法打破了他受控制的状态么……清醒之后,便不与我们为敌了吗?这个兆吉子究竟怎么回事啊。”
他能发“表情包”时的杀意、蝴蝶出现时的狂乱、以及回复清醒后的奔逃,都让方白鹿感到诡异。
方白鹿歪过头,满眼里尽是灼灼的光斑。他阖上眼皮,让火烫发疼的眼珠休息:
“但你在地上画的那些方格和直线,里面都是空的啊?
转眼功夫,安本诺拉便将之前勾出的密密麻麻方格全部抹去。她停顿了一下,轻声回答:
“原理我也不了解,这只是个通用的招魂仪轨而已。兆吉子,我听过他的名头:有人说是从马尼拉来的流浪修士,修习秘术把脑子练坏了;也可能是斗法失败,欠了巨额债务还被剥去些许魂魄;总之微机道学研究会里也没有他的道籍。不管是哪种,暂时都不用担心他的威胁了。”
安本诺拉将破裂刺起的皮肤一片片地按压回去。陶瓷材质发出咔咔的脆响,从破裂的缝隙中渗出丝丝血迹。
“幸好你刚刚没有把他杀了。万一他是负债者,说不定会引来原本的债主向杀掉他的我们追债……可能这债主就喜欢他这么混混沌沌的状态。”
“也要我宰得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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