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63章

作者:半麻

  “对了,我看着怎么样?平时经常就用全息光线打上一套衣服,这种纤维的还是第一次穿。”她搓了搓手术服的衣角,满足地吐出一口长气。

  “挺好。”

  新耸了耸肩:这样的衣着展示了阿铜曲线柔和对称的颅骨与毫无斑痕的皮肤,以他的角度来说算得上美观。

  两人并排而行,穿过黎明时行人寥寥的街道。

  “‘先带你转转!当上天官之后,行动可能就没那么方便了。’”新想起阿铜在集装箱里说的话——他最终答应了阿铜提出的这笔“交易”。

  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在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够对付阿铜体内点卡算筹的手段后,新决定答应异常决绝的她。

  “你不穿雨衣么?”望着穿越浓重雨雾的阿铜,新将雨衣又拢紧了几分,不想将一寸皮肤暴露在雨水里。

  “我挺喜欢雨的。就算这城里头丢的垃圾都换成新的,这雨还是会继续下下去……感觉比较安心吧。”阿铜将手掌边缘凑在一处,接上一捧雨水;“再说,以后可能也没办法继续这么淋了。”

  新认可她的后一句话:那具天官的身体未必有人体皮肤这么敏锐的触觉。

  老实说,连是否有与人类相似的五感也尤未可知……

  “这地方真的很烂。”新遥望着城市中心、有如巨塔的楼宇,它们的顶端隐藏在深灰色的雾中,向天穹的无垠处延去。

  “哈!是很烂。”阿铜环抱双臂,发出的笑声尖细却洪亮,“但是也没办法嘛,咱也离不开这里啊。”

  她拍了拍新的肩膀:

  “所以啊,新哥……等你忙完了事情,还是别呆在这了。走了走了,我带你去下跟你提的那家店铺!”

  新在阿铜的带领下,穿过复杂有如迷宫的街巷。城市正处于昼与夜的分界,只剩下雨点的敲击。

  “就是这!”

  新抬起头,看着搭在一起,组合成文字的霓虹灯管。它们歪歪扭扭地垂落,要发挥些许想象力才能判断出那写的是“方氏五金店”几个字。

  阿铜察觉到他的视线:

  “啊,那招牌是很破。但是老板挺有本事的,店铺也是老字号。你别小看他喔?”

  新没有回答,只是细细辨认霓虹招牌前后左右隐藏的种种装置:不管谁在经营着这家店铺,肯定对自身的安全有着极高的要求。新在进入城市后观察过不少街巷与店铺,但还是第一次发现会有人光是在招牌周围,就布置上这么繁杂的防卫机制。

  “但只要解决掉这些防卫装置,本体就再脆弱不过了。”他往旁挪了挪,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些防卫装置的覆盖范围。

  阿铜走上前,趴在玻璃门上朝里窥探,“怎么还没开?都几天了……不知道人有没有事?”

  她转过身,眉头紧紧地拧起:

  “新哥,如果这里一直没开店,你就去附近的酒肆里找一个人。”

  阿铜把双手在身周比划,好像腰上套着一个看不见的硕大游泳圈:

  “有一个特别胖的黑人,又高又肥,叫‘KC’。这KC是个爱喝酒的货郎……”阿铜把脸凑近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低声说;“脑子不太好使,记忆力特别差。他经常记不起发生过什么事,你直接就骗他。说他答应过你,要帮你介绍活干。”

  她把拳头敲在另一边手的掌心,露出狡黠的笑容:“而且新哥你身手这么好,肯定一下子就能把他震住。!”

  “千万别去公司找工作,他们手段多着呢。你太……太不懂得生活了,等等被人家唬弄得签了终身合同怎么办?你办完事之后,还是要离开城市的吧。”

  新点点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回想起阿塔拉那些话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

  在他们回去集装箱的路上雨越来越小,在到达时完全止歇——那罕见的无雨阴天显得有些滑稽。

  阿铜从屋角翻出一箱杂物,炫耀般展示着其中各色的医疗用具:“看!我以前捡了挺长时间才攒齐,幸好你懂医术,不然我可没钱找赤脚郎中了。”

  新接过箱子,仔细地将工具摆放在顺手的位置——用这座睡眠舱扮演手术台,够用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等你转移到这具身体里……”

  “可能一切都再也不同了。”新没有把话说完。虽然转移大脑算不上多难,但他也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那毕竟是来自旧日的机械……

  “我确定。”阿铜拿出橡胶手套,递了过来;“麻烦你啦……小心不要把手弄脏了。”

  她絮絮叨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遗蜕腐烂前要记得拿去卖啊!你身上没钱吧?知不知道有句话,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她在紧张。”

  新用握持器敲敲睡眠舱,打断阿铜:

  “等你醒过来完再跟我说吧……现在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

  新撒谎了:他的记忆力因为烟气的作用远远超过常人,阿铜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嗯,那回见咯。”

  阿铜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在这场手术完成后,还需要经过繁杂申请与仪轨才能正式登上天门。但那是之后要解决的问题了。

  新点起香炉、吐出烟雾,它们卷裹着香炉中的麻醉气体送进阿铜的口鼻——

  他拿起铣刀,开始了这场手术。

  ……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集装箱里都是新在忙碌中不禁吐出的青灰烟气,盘旋缭绕。

  他抹去额头上覆盖的细密汗珠,阖上天官的外盖——经过短暂的手术,阿铜的大脑已经寄宿在这冰冷的金属躯壳里。

  “然后是遗蜕……”

  人类的心跳与呼吸都由大脑所控制。没有了大脑,其他的器官自然也无法存活。但浸泡在培养皿的维生汤中,至少还能保持身躯的活性。

  他自然不会按阿铜所说,把她的身体拿去售卖:既然答允了与阿铜的“交易”,如何处置这遗蜕就是他的自由。

  新将曾是阿铜的躯壳捧起:虽然已经减去了大脑的重量,却感觉比之前来得还要沉重些。他更加小心地抱紧这具遗蜕,攀上搭在培养皿旁的铁梯。

  他打开培养皿的上盖,把倚在臂弯中的身体轻柔地托进维生汤。

  阿铜的“家人”们受到水波搅动的牵引,朝这新来者漂了过去:他们的身体轻轻碰撞在一起,似乎在表示着欢迎。那被阿铜捡回来当作“妈妈”的百家婴无意识地抽搐,蜷缩的手臂刚好搭住了遗蜕纤细的肩膀,也盖住了那闪烁着、从未停止倒计时的数字。

  新揉了揉干涩疲倦的眼睛,没有再次盖起帆布:这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团圆”的画面,让他莫名地感到心安。

  他回到天官的身旁盘膝坐下,等待阿铜从重生中醒来。

第96章 第X次街头战争(一)

  垃圾佬蜷缩在巷子的深处。他将一块帆布系在小推车的顶端,另一侧连着捡来的钢筋,在自己头上搭起一顶小小的雨棚。

  雨水敲打着帆布,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清脆响声。垃圾佬把装着几件破烂的编织袋往身上拢了拢,用力打着手中的电子烟,却怎么也打不燃:“使用次数已用完,请续费。”

  上头弹出的字样他邹起眉头:“都是上次分烟,把授权次数分完了……”垃圾佬恨恨地把电子烟收回口袋,嘴里念叨着:

  “妈的……有烟不分,断子绝孙……这屁话谁想的?”

  垃圾佬没有烟抽,只好大口地吸着气,试图平息自己身体对尼古丁的渴求——反正这巷子里的雾气是怎么也吸不完的。

  淡紫色的雨雾被他吸进嘴里,这艳丽浓郁的光线来自于另一个方向:灯箱招牌上写着四个粗体大字——“爱手爱脚”。旁边还缀着行小字:“理发·针灸·美甲·整容·肉改·义肢”。垃圾佬在这除了休息,也是等待回收这家店里不要的二手义肢。

  “名字起得这么烂,难怪生意不行。”垃圾佬暗暗腹诽,打发着时间。

  忽明忽暗的旋转三色灯照在垃圾佬身旁,反射回一抹亮色——那是罐被人喝剩的饮料,闪着淡红色的光泽。他侧过身子拿起易拉罐,放在面前摇了摇:

  哗啦啦!里头回荡着隐约的水声。

  垃圾佬抓紧空罐,就着招牌的灯光打量。瓶身上画着优雅华丽的字样:“崂山可乐”。他转了转瓶身,又露出几个字来:“符水味”。

  他把空罐朝前伸出雨棚,接上倾盆的雨水摇了摇,好将易拉罐内壁上残存的饮料刮下。接着他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一饮而尽。

  “额……呸!”

  垃圾佬狠狠地朝旁边唾了一口:符水味可乐味道古怪,尝起来带着股土石的腥气……但据说它能祛病延年,不喝白不喝。他把易拉罐朝一旁的水洼甩了出去,任其漂浮在黄澄澄的泥水里。易拉罐不值钱,算不上是垃圾。

  垃圾佬张开嘴,打了个长长的嗝。他舔了舔空空荡荡的牙床——因为只喝营养液、不需要咀嚼,垃圾佬便把自己的牙齿都拿去五金店里换了钱——胃部传来的烧心与胀气让他有些不适:

  “好无聊。”

  垃圾佬的钱都充值成了网费,存在隔壁街的网吧里。那儿能直连曼谷服务器的三千个“大千世界”,是他的唯一闲暇爱好——电子极乐带来的涅槃体验太烧钱,垃圾佬只能退而求其次。但最近阿罗街里不知道遭了什么动荡,值钱的破烂都看不到几件。常去卖破烂的五金店也莫名其妙闭店不开,失去收入来源的他也没办法去网吧充钱了:原本最近那可是有办“充十块送一块”的活动呢。

  “来点刺激的啊,快进到世界末日、妖魔丛生……”垃圾佬想起自己在“夜摩天”里与九十九万人共同经历的那场持续两千年的交合,不禁浑身发颤:虽然现在只能回忆起隐约如长梦般的片段,但仍然——

  扑嘟!

  突兀的水声打断了令垃圾佬浑身燥热的记忆。不远处的地面因为高低差而蓄起一汪水洼,黄灰色的水面漂浮着他之前丢出的易拉罐。水波咕噜噜地泛起鼓动,脏兮兮的污水中心卷起污浊的漩涡——

  一只沾满是沙石土粒的手从其中伸了出来,扒住水坑的边缘。接着是另一只手,而那符水味的崂山可乐被一个黑黝黝的脑袋顶了起来:

  那是个人!

  “操你妈!水、水鬼……?”

  垃圾佬嘴里嗬嗬地叫唤,手脚并用地把自己向后拖去。阿罗街有这么一个荒诞的怪谈:如果你把值钱的东西丢进下水道的排污口,会有野财神从脏水中升起,并问你一个问题——“你想用来结算的货币是什么呢?‘新日元’、还是‘新马来西亚吉林特’?”

  如果你回答“都不要”,那么野财神会将最硬通的“人民币”打进你的账户、买走你的东西。但要是选择了前两种货币——野财神便会暴露出水鬼的真面目,将你拖进吉隆坡黑暗无边的污水处理系统里……

  “易拉罐也、也算是值钱物事?!”

  垃圾佬蹭得一下站起身,头撞上了自己搭出的简陋雨棚。在突如其来的惊吓之后,他一边回忆那则都市传说,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原因很简单:

  “不管是野财神还是水鬼,能比没钱可怕吗?”

  他硬起心肠,对钱财的渴望压过了恐惧:

  “都不要,都不要!人民币、我要人民币!”

  垃圾佬那张因为没有牙齿,而向内凹陷的嘴里吐出含混不清的叫喊。他半是兴奋、半是恐惧地拍着手,望着那个浑身裹满碎石与沙粒、从水坑中爬出的“水鬼”。它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但是好像有点眼熟?

  “水鬼会穿衬衣吗……?”

  垃圾佬喊声低了下来。他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个“水鬼”:

  “额……方老板?你是方老板吧?”

  ……

  “呸、呸呸!”

  方白鹿抹开沾得满头满脸的碎泥,狠狠吐掉嘴里的污水:阿罗街地铁站里满是庆云观求真公司的安保,向另一边奔逃的方白鹿好不容易才在隧道里找到一个年久失修的通风口。

  他跨出水坑——现在那是个深不见底的洞口。这破洞与地面近乎垂直、又没有着力点,方白鹿不得不利用手机的悬浮特性,一步步垫在自己脚下,才成功爬了出来。

  “他妈的,跟左脚踩右脚似的……我一直踩着这手机跳是不是能飞出大气层啊?”

  方白鹿想起被自己用地铁车厢砸中、活埋的练气士“兆吉子”:起码短时间内他是追不上自己——

  “额……方老板?你是方老板吧?”

  方白鹿转过头:一个目瞪口呆、掉光了牙的老头儿正望着自己,嗫喏地开口询问。刚爬上来的时候似乎就见他大呼小叫,只是精疲力尽的方白鹿没怎么留神:

  “哈?这种情况也能碰到熟人啊?”

  他拍打着身上的污物,下意识地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

  “嚯!真巧啊,李大爷,好久不见!在这遛弯呢?今天不去上网啊?”方白鹿用力挤压着衬衣的下摆,逼出其中的污水。那件白衬衣已经成了彻彻底底的土黄。这李大爷也曾是方氏五金店的常客:他从西欧偷渡到吉隆坡至少也有个十来年,一点高加索人种的相貌特征都没剩下。而相比于那些真正的瘾君子,李大爷还算是个没什么不良嗜好的好人。

  据说李大爷才不到四十岁,但看起来已是六十耳顺的年纪了……阿罗街的住民,衰老得往往更快。

  “啊、啊……这不贵店前段时间都没开门,咱也没地方销货呐……哪来的钱上网嘞?”李大爷唆唆无牙的嘴,从身旁的小推车上拎起一条灰蒙蒙的毛巾;“身上咋脏成这样?我还以为是水鬼哩!这毛巾您拿来擦擦?”

  他顿了顿,又把毛巾向前一递:“放心,这么久不见,毛巾不算租!这次算借给您,不收钱,啊!就当给您接风洗尘了……”

  方白鹿接过那条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硬邦邦的毛巾,一边擦拭着裤腿一边环视四周:

  “‘爱手爱脚’?那我离五金店不远,就隔着两条巷子。”

  他心里闪过一丝冷笑:庆云观的人既然会在地铁站里蹲守埋伏自己,没理由不盯住自己的店铺。

第97章 第X次街头战争(二)

  方白鹿屏住呼吸,将坚硬的毛巾在脸颊和脖颈上小心地蹭了蹭:毛巾散发着街巷里金属与霉菌混杂在一起的怪味。他把染上泥水后,反而显得干净些许的毛巾还给无牙的垃圾佬:

  “我说李大爷,今天有去我那家小店转过了吧。”

  方白鹿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带着暗示:在街头生活的人们早就对这些游走在街巷中的垃圾佬们习以为常,这也使得“隐形”的他们成为了值得利用的耳目。“墨家子弟”还插在义体的腹部空腔里,这让无法连上五金店里监控与防卫系统的方白鹿只能先这么获取情况。

  “倒是小新怎么回事……怎么连个通讯码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