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方白鹿后颈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一股恶寒从尾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乒!乒!
短促的撞击声响起,像是有人在拿着两柄匕首互相敲打——随着金铁交鸣,一道流光从外门道士的丹房里飞窜而出,沿着外门道士的身周舞动。
在流光的身后有一道白痕久久不散,像是战斗机飞过留下的尾迹云。
鸟儿振翅般的扑簌声中,那道流光削切、挥斩、割裂着外门道士周围的一切。
塑体泡沫一节节地破裂、碎开,随后在落地前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一个呼吸之间,塑体泡沫全部化作了漫天飞雪,被呼啸的风刮向整个吉隆坡。
而刚刚将外门道士困得动弹不得的牢笼已经不复存在。
那道流光穿过倾泻的雨幕,静静悬停在外门道士身侧。雨点像是在躲避它,呈弧线从流光周围滑过。
五色的光线打在外门道士的身上,把他照射得像是一幅全息招贴画。
流光逐渐黯淡了些,方白鹿看清了它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柄长且细的圆管,约莫有小臂长短,表面光滑无比——各种色彩从中透出。
湛蓝、赤红、藏青、鹅黄、月白以圆管为中心绽出,却又围绕着它不断流动。
种种色彩隐隐勾勒出一柄汉剑:剑身、剑把、剑尖、剑首俱全,却烟雾似模糊,像是分辨率极低的照片。
飞剑。
这是一柄人造飞剑。
方白鹿轻轻舔了舔大牙旁的空槽:下个瞬间,5cc的镇定剂与浓缩莫达菲林的混合物由口腔内壁的植入囊打进了他的身体。
这是他用自体催眠设下的一个应急机制:在精神状态出现大幅度起伏时,能够本能激活植入的这个小玩意,用药物来维持思考的稳定性。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人们还原自各类虚构作品中的法器,冲击让他一时各项体征指标大幅度飙升,自动激活了应急机制。
关于人造飞剑的传闻很多。
听说在大断电前,无数的飞剑从各地的工厂中生产、组装、包装、运出,作为儿童玩具、健身道具、竞赛用品,极其少数成为了军用武器。
而在知识与道统已经丢失的现在……
飞剑旋转着、舞动着、跳跃着,发出一阵阵失真的人声:
“童梦……玩具公司……感谢您的购买!童……梦玩具公……司感谢您的购……买!”
断断续续的柔美女声轻轻念叨着,似乎还在感谢着某个不知名的消费者。
“童梦玩具公司……”这是一柄玩具级飞剑。
在旧世纪中,这只不过是给孩子们把玩开智的玩具罢了。
但在现在——
方白鹿扫了一眼外门道士空空如也的身周,哑然失笑:
1cm厚度的塑体泡沫就足以承受100发点22口径裸铅弹的冲力,并且不产生形变。也就是说,一把老式格洛克手枪在塑体泡沫上连打十来个弹夹,连个坑都不会留下。
刚刚裹着外门道士的那层塑体泡沫该有几十厘米厚了吧?现在连个碎屑也不剩了。
过去的玩具,现在却是最可怖的破坏机器。
随着镇定剂与浓缩莫达菲林在方白鹿体内逐渐起效,之前擂鼓似的心跳放松了下来。之前肾上腺素飙升又下降造成的疲倦感涌上他的心头,但只是让他更加冷静。
“仙师,你的飞剑还没修好吧?”方白鹿挺直身子,似乎那柄无物不斩的飞剑不值一提;“这么乱用,不怕彻底报废?”
断断续续且失真的故障音、飞剑外圈模糊的剑形,这都表现出这柄飞剑的使用状况非常之差。
而且,如果方白鹿没猜错的话……
“未注……册用户!未……注册用户!试……用时间……将要到期。”飞剑在外门身边横转一圈,柔和的女声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嗔怪。
“果然。”
新世纪流传的飞剑,除非是带着全新包装出土,不然大部分都只能在试用状态运行。
这种试用状态下的飞剑,如果没有经过破解和软体重置,每一个自然日都只能用上几分钟到几小时不等。
这种破解和重置,叫作“炼化”。
而关于能够炼化人造飞剑的铁匠或者机关士的信息,方白鹿在整个新马来都西亚都只听说过一鳞半爪。
试用状态下的飞剑不仅有时间限制,输出功率更是极不稳定。
飞剑出鞘到现在不过一两分钟,试用警报已经响起了:外门道士手里的这把飞剑,恐怕状态是最差的那一档了。
飞剑一个旋转,做了个类似战斗机“桶滚”的机动动作。随即悬停在外门道士头边,与他的眼睛平齐。
五色的光亮轮流闪动,给外门道士的右眼眸交替映上一层又一层的华彩。
他并没有回应方白鹿的话,显然是不想浪费飞剑所剩不多的试用时间。
“辟邪符挡得住吗?”
一丝疑问闪过方白鹿的脑海——
正滴落的雨水倒卷而起,形成半米来高的水幕。水幕闪过五彩的光芒,像是哥特式的教堂玻璃,瑰丽异常。
啪!水幕和雨水一起砸在维修梯上。
方白鹿橡胶雨衣的右边袖子无声地齐肩断开,滑落在地。
五色光华流转一圈,重新回到了外门道士身旁。
一个想法还没结束,飞剑就已经在十米的距离上走了一个来回,还顺便割开了方白鹿的袖子。
“以前的小孩玩的都是这种玩具?”
方白鹿想调侃一番,却笑不出来。
“看来还是我的飞剑更胜一筹,不是吗?”外门道士语气中透露着明明白白的戏谑。自从他的面罩破损以后,他话中的情感不再像之前那样难以辨明。
方白鹿知道这一剑为什么没有直接削掉他的脑袋:外门道士在试验。
试验飞剑和辟邪符两者相比谁的权限更高。
如果飞剑的权限等级比不上辟邪符而被反弹,外门道士最多不过就损失一边衣袖罢了。
“试用……时间还剩三十秒。开……始倒数:三……十、二十九……”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飞剑里发出。
“时间有限,就不寒暄了。培养皿里我们再聊,再见,方老板。”外门道士微微欠身——
下个瞬间,飞剑五色光芒勾出的剑尖停在了方白鹿的鼻子前。它是停住了,但带起的雨水随着惯性全部泼在了方白鹿的脸上。
方白鹿还没来得及抹开一脸的雨水,就听见鼻头尖的飞剑传来一阵阵高呼:
“请勿对其他市民使用!请勿对其他市民使用!”
“高危玩法警告:系统锁定中……请用身份代码解锁。”
飞剑周遭的光芒瞬间散去,细长的圆柱体掉到维修梯的地面上,发出“咚”一声。
外门道士愣住了,方白鹿也愣住了。
“怎么回事?”
方白鹿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飞剑核心,“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他把飞剑核心朝外门道士比了比:
“不打了吧?”
方白鹿有些倦了。他不是刀客,不向往肾上腺素飙升的战斗,也不想在生死边缘寻找自己的价值。
刚刚差点被飞剑削开头盖骨,捡回一条命的方白鹿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不管为什么飞剑突然变回了一根废铁,方白鹿都把这看成是某种启示和运气。
现在方白鹿杀不掉外门道士,但外门道士手里握着他最大的秘密。
外门道士破不开方白鹿的辟邪符,飞剑还落在了方白鹿手里。
别说外门道士两臂尽废,就算四肢完好,只要方白鹿把飞剑往石油塔边一丢,外门道士怕是要花上几年才能重新把它从吉隆坡找回来。
再破旧的飞剑,在这个时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仙师,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外门道士似乎从刚刚的呆愣中缓过神来,咯咯笑了:
“方老板,我手上有你的大秘密,你又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我说我们尽弃前嫌你相信吗?”
笑声中带着几分嘲弄和怒意,也不知道是针对方白鹿还是针对他自己。
方白鹿觉得自从面罩被打破以后,外门道士变得越来越有人味了。
“我可以帮你彻底炼化这柄飞剑。”
听到方白鹿的这句话,外门道士的笑声停了。
从刚刚飞剑停在自己鼻尖为止,方白鹿就有个猜想。如果猜想正确的话……帮外门道士炼化这柄飞剑不过是小菜一碟。
一柄彻底炼化过的飞剑,就算只是玩具级,外门道士也应该知道这其中代表的价值。
半晌的沉默过后,外门道士长叹了一口气,怨愤逐渐从他的口气里淡出:
“唉……你想要什么?你知道我是不可能让你对我动什么记忆抹除手术的。”
外门道士并没有质疑方白鹿能否炼化飞剑,看来是已经相信了。
而方白鹿是复苏活死人的秘密,恐怕已经与外门道士绑定共生了,方白鹿自己也知道这点。
但他另有打算。
“我要知道你的真名,还有一些问题的回答。”方白鹿把飞剑的圆柱核心放在手里转动,“这是合作的起码标准吧?”
“你是一个练气士,我是阿罗街最好的中间人。你知道我……我的秘密,我能帮你炼化飞剑。既然我们杀不死对方,就让秘密成为我们合作的基础,不好吗?”
“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对我们都有利。”
方白鹿是认真的。死人或许可以卖掉不少钱,但死掉的练气士可能带来的是灭顶之灾。
而一个作为合作伙伴的练气士?和气生财,岂不美哉。
暴雨不曾停歇。
外门道士走向墙边,斜着身子把脱臼的右肩抵在金属外壁上,狠狠一推——咔!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他的肩关节重新复位。
他活动了一下右臂,把断得破破烂烂的右手放在眼前望了望,随后宁定地看着方白鹿,目光似是有些复杂:
“好。你说服我了。”
外门道士把完好的食指伸进面罩的缝隙里勾住,把面罩掀了下来。
雨水滴落在外门道士淡金发白的齐耳短发上,沿着光洁饱满的额头滑下。水珠流过两道冲天的剑眉,细长的睫毛,却避开了那对碧绿幽深的眼眸。
有一滴雨点打在高耸的鼻梁上又滚落到微微翘起的鼻尖,最后悄悄经过两片淡红的薄唇,停在有些尖削的下巴上。
外门道士真容,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
他、不,是她微微向方白鹿欠身行礼,翡翠似的眼睛在昏暗中发出幽亮的光。
她轻轻开口,清脆而冷漠,像是冰片折断的声音:
“我是YasumotoNora,安本诺拉。”
“方老板,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第9章 丹房之中(上)
方白鹿站在丹房里,寒风裹着雨水从那个四四方方的大洞里涌进来,打得他又紧了紧橡胶雨衣的领子。
外门道士——不、是安本诺拉——的丹房甚至称得上穷极朴素,跟方氏五金店里的杂乱无章完全不同:
量杯、量筒、烧瓶按容量排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实验台上,试管台上插满了练气士行功时服食的调制液体丹剂。天花板上喷涂着一张太极图,中央巨大的观想机垂下几根神经管线,应该是安本诺拉平时行功时拿来辅助通脉用的。地板正中摆了个铁蒲团,它能通过其中横向伸出的波长发射线来稳定练气士的精神状态。
除了这些练气士的修行工具外,整个屋子再无他物。
方白鹿虽不是练气士,但也对这些物事都了如指掌:这些都是安本诺拉通过方氏五金店置办的。但是搬运、组合与安装倒都是安本诺拉自己完成的,所以之前方白鹿也不知道她的丹房位置。
安本诺拉穿过丹房,把破破烂烂的左臂依靠在实验台上。她从手指开始一根根地把骨头复位,似乎一点和方白鹿搭话的意思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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