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据说在大断电前,人类已经某种意义上达到了知识的“大限”:人类在科学的道路上迈得太远,以至于在肉体与心灵彻底老化腐朽前,也来不及学习完单一学科最前沿的知识——也就无法在百尺竿头上更进一步了。
在方白鹿看来,这就是个谬论:如果科学已经发展到一个人直到老死都学不完一种学科的地步,那为什么人类还没有掌握长生之道、或还困在地球上,而没有向群星之中探索呢?至少从数字空间与灌顶手术来看,这个所谓的知识“大限”已经得到了解决方法。
“不管怎么说,这玩意肯定与仙人肉身有些关系……”他摇摇头,甩开杂七杂八的联想——这绝对不是全然的仙人肉身:按安本诺拉所说,微机道学研究会手中拥有仙人肉身的腿部。
这或许是仙人身上分出的某个部件——那突出的指节与指甲片,让方白鹿觉得那可能是……一根手指头?
如果方白鹿猜想正确的话,这仙人肉身的存在形式可能还要更加脱出他的意料之外。
方白鹿拉开黏在后背上、已经湿透的衬衫:仅仅是刚刚的一瞥,就让他汗透重衫。
但与那夜拿着“内丹”时的忐忑不同,此时他心跳如擂鼓,却有着些许兴奋——在得知所谓的仙人肉身后,他还是第一次发现了与之有关的线索。毕竟只有未知,往往才令人恐惧。
“墨家子弟”传来“咔咔”的敲击声——公司文员已经坐电梯上来了,正在开门。显示屏里两个纯红色身影即将相遇,就像是某种怪异的戏剧。
笃、笃、笃……
公司文员的硬底皮鞋在地板上叩出清脆的响声。
他举起两根深红色的胳膊,从屋子的一角摇摇晃晃地端起了什么重物,朝“指头人”倾倒——
“哗啦!”“墨家子弟”里传来液体的泼溅声。
那盛放液体的地方是黄五爷视野的死角,高敏度红外成像也只显示了生物体,所以方白鹿也无从知晓到底往它身上倒了什么。
“是水还是营养液……?等等,他怎么不受影响?”
方白鹿不禁感到惊奇:从公司文员正常自如的行动上看,他根本没有产生按捺不住的生理冲动——刚刚方白鹿可是恨不得立马钻进显示屏里。
公司文员伸了个懒腰,发出倦意都要溢出的长长叹息:
“唉……我都要困死了,脑子都要炸了……这个月业绩可能又做不完了。你怎么样,今天过的都还好吗?”
“墨家子弟”里除了其他房间传来的隐隐交战的吼叫喘息与带着水声的撞击外,却听不见回答。另一个红色人影纹丝不动,公司文员就像在自言自语。
过了半晌,公司文员忽又发出一声回答:
“是吗?还行吧!过会还要去上班,拐回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他咚地一声倒在床垫上,压得劣质床垫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
“好想去旅游。这两年的年假,公司都带我们去的一样的地方团建,不好玩。”
“感应结社这么敷衍吗……难怪今年没有听说他们有新的旅游记忆招标。”
方白鹿细细记下公司文员的每一句话——这其中都可能蕴含着线索与信息。
公司文员在床垫上辗转反侧,而那具“指节”依旧木然站立,从红外成像中看不出它有做出任何的回答或表示。
“啊?是这样吗?那我下次也要去哈哈哈……不下雨的地方我还没见过呢。”
不知道公司文员听见了怎样的回答,但从他捧腹的样子来看,答案应该让他非常满意。
方白鹿感觉自己正在看公司文员表演一出独角戏:
“幻觉?知觉替代?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公司文员已经得了妄想症或精神分裂,难以分辨眼前的情况——这也是当今常见的职业病,只是不享受公司医保。
第65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中)
公司文员双手在脖颈四周拉扯着什么——从动作看来该是在摘领带:
“等等要去开个发票……公司销假还要用呢……”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不明所以的呓语由大作的鼾声取代:公司文员沾上枕头没多久就昏睡了过去。
“这么快就睡着了,没带公司配发的工作用兴奋剂么?早知道告诉他我这也有代开发票的业务了,抽点也不高。”想到公司文员透亮的脑门,方白鹿不禁有些唏嘘。
房间中的两道红色身影一躺一立,回荡着公司文员带着鼻音的粗重呼吸。
方白鹿挪开视线:这还是他手里第一次掌握了与仙人肉身有关的线索——哪怕只是指向了一个小小的碎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活死人”的身份,方白鹿会考虑将这份情报卖给大公司。
但现在……这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如果没有红外成像,自己甚至都无法直视它的存在,也找不到利用它的办法。
唯一产生的联想是个怪点子:
“如果把它的画面直播出去会怎么样?看到的人都会有像我一样的反应,然后开始‘狂欢’吗?”从这个角度看,倒是相当于某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
只是它如何落在这个秃顶的公司文员手里,又被珍而重之地存放在红灯区的自助宾馆里的?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说,方白鹿还没看出有超级企业们插手的痕迹——这种东西,不可能放任它在实验室之外的地方。
方白鹿心里不再像之前那般阴霾密布:至少他多了些筹码,不用再当两眼一抹黑的无头苍蝇了。
“小黄,保持距离好好盯着那个房间,有什么情况再通知我。”
他打算先让黄五爷监视,不去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自己手头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容器”,来保存这指节人了。
方白鹿从屁股下的保险柜里掏出那张皮屑,与记忆中的“壁画”对比:虽然同样有着细密的纹路,但却没有闪动的流光与呼吸般的涨缩。
“是做了灭活处理?还是直接从那‘人’身上剥落下来的?”
从方白鹿极为有限的生物学知识看来,他着实无法辨别这皮屑中还存在着什么玄妙。只能问问这方面的行家里手“老刘头”了……
既然是它介绍来的公司文员,肯定收了好处——至少也拿到了一份皮屑,说不定都开始解析利用起里头的“先天之炁”了。
方白鹿忽地想起上次答应慈悲刀,为他降服的狐妖准备一具年轻女性的身体。
“小小年纪不学好。”
他挠了挠脑袋:干脆也找老刘头帮忙弄上一具……它曾在炼尸上做了许多尝试,有门路能搞到不少三魂七魄已散的身躯。
“啧,一个AI为什么对炼尸这么迷恋……”
方白鹿拨了拨那一小片皮肤——
等等……
他心头忽然一抖,有种不祥的感受窜了出来:
“他妈的,老刘头不会要采集皮屑里的‘先天之炁’,拿去炼尸吧?!”
方白鹿一下弹起身——
之前受到的冲击太过猛烈,倒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这种骇人的可能性。
老刘头药铺里那一沓未写入的符咒、不知花去哪里的报酬、以及冷库那扇隔温性能极差的破铁门……
这些线索在他脑中交相串起:老刘头一定为了再次炼尸准备很久了。
那么当它拿到仙人身上脱落的皮屑,会炼出来什么东西来……?
方白鹿用舌尖点动大牙旁的空槽,给老刘头呼出电话——无“人”接听,只有机械的应答声询问方白鹿是否要付费进行留言。
老刘头是AI,根本不存在需要“分心”接电话一说:它同时做四五台手术的时候,还能一边上网挑选新研发的“角先生”。
方白鹿站起身来,看着空空荡荡白墙上前头摔倒时留下的黝黑手印:上次他已经把“和气生财”用白漆给涂去了。
“妈的!”
方白鹿挑捡着柜台里的物事,从里头掏出目镜——它有红外成像与体征监控功能,方白鹿之前就是用它在石油塔里发现了安本诺拉的龟息状态。
有了它,至少不会再勾起直视“指节人”时的那种浑浊肉欲了:无论用皮屑能够炼出什么来,肯定会带有母体的一定特征。他戴上目镜略作调试,把“墨家子弟”重新装回义体的腹腔里。
方白鹿打算去老刘头那里看看。
他并不是多么关心老刘头的安危:虽然双方友善的商业关系已保持数年,但也没有多深的交情,却也止步于“合作愉快”罢了。
但是对“先天之炁”有深入研究、又能让自己信得过的,方白鹿周围也就只有老刘头一个。如果没了它,仙人的隐秘之处离自己就又远了一些。
而且——
自与前任店主攀谈的那夜后,他已不再想刻意保持那种谨慎的处世之道。
虽然凭着这种生存方式,自己得以在这混乱的世界苟且偷生。可他经历过与即将面临的危险事态,却开始超过他的想象了。
继续逃避下去真的有用吗?
手机在卧室地板上留下的光滑斫痕,莫名在他脑海中翻卷不休。那是纯粹的暴力在他心底烙下的痕迹——而且是属于他的暴力。
方白鹿舔舔嘴唇:
“好想试一下剑……”
手机在他的口袋里振动不休:这柄飞剑在响应着方白鹿震荡不休的心意。
他套上橡胶雨衣,抄起自拍杆一甩,向着店外走去:手机从裤兜中翻飞而出,表演了一个“桶滚”后挤进自拍杆顶端的凹槽中——这种花哨的动作方白鹿愈发熟稔了。随着每一步的迈动,短裤外的小腿上暴起道道青筋,像是游走的小蛇。
义体一瘸一拐地跟在方白鹿的身后,随他一同出了店门。
方白鹿戴上橡胶雨衣的兜帽,抓紧手中的自拍杆。义体深深蹲下双手交握叠在身前,手背贴紧满是尘土的地面,托住方白鹿的长筒雨靴。
他深深吸了几口饱含水雾与雨珠的空气。心脏正剧烈搏动跳跃,向双腿输送一波又一波的血液。
方白鹿举起自拍杆,向巷子上的楼顶比了比——目镜显示出天台与自己的距离差:之前他试验过,这个高度没有问题。老刘头的药铺,就在这栋楼的背后。
他要“抄近道”了。之前他已经做了尝试,现在要再来一次。方白鹿蹲下身调整重心,双脚踏好义体的掌心。
义体蹬腿起身,将液压肌肉可怖的收缩力量从腿部由腰背传导到双手,做出向上抛起的动作——这种灌注全身劲力的发力方式来自于《铁线拳》之前更新的补丁。
呼!
方白鹿双腿在义体手臂举到最高点时同时蹬出,小腿肌群随着足三阳经脉满功率的激发而猛地贲张,将附在皮肤上的雨珠炸成向外喷散的水球。
咚!
受到反冲的义体向后摔倒在地。两股力量相加的方白鹿则像是逆流向龙门跃动的鲤鱼般向上窜起,向楼顶直冲而去——
雨水凌厉地敲击在他的目镜上,密集且嘈杂。方白鹿没有将手臂贴紧裤缝,而是张开双手,像翅膀般感受着那滞涩的空气阻力。
六层、七层……
随着楼层的升高,方白鹿向上冲起的力道也随之减小——直到在超过天台的边沿后消失。他轻盈地降落在天台上,手里抓着自拍杆。
方白鹿狠狠地呼出几口气——这种配合,只有以这种一体双身的力道调配下才能做得出来。
这种类似于飞翔的感受让他心醉神迷——既是来自挣脱地心引力的美妙,也是由于血液往腿部流动,产生类似于食困的晕眩。
在得知自己或许并不是“那个”方白鹿后,他愈发爱上了这种肾上腺素急速涌起的感觉。
“不过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在之前,就算再有把握他也不会尝试这种“抄近路”,宁愿老老实实穿过街道。
“可是这样上楼才比较有意思吧?”
义体的膝盖还没有修复,方白鹿便留它看着店面。
他打开“自拍模式”——镜头中的方白鹿,要比前一段看起来要年轻得多。
方白鹿将镜头调成后置,打开“诛邪”滤镜,抓住自拍杆四处扫视——
周围层层叠叠的屋房与楼宇,在手机屏幕中化为带着密密麻麻数字与箭头的方块。
“不管老刘头会炼出来什么东西,都远远给它拍个照好了。”
第66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下)
方白鹿沿着天台的中线奔跑,在雨幕中划出一道空槽。他从满是垃圾与废物的楼顶跃起,在另一栋脏乱上相差无几的楼顶上落地——雨靴硬底咯得方白鹿脚底生疼。
他感到些许的疲倦:没有植入丹田炉的情况下,使用人造经脉对体力负荷很大。
“快到了。”
自己又回到了广安花园的楼上,地板上还有上次义体奔跑时留下的龟裂痕迹。
方白鹿踢开周遭乱七八糟的编织袋与塑料布,从口袋里掏出伸缩三脚架接在自拍杆的尾端——这是方白鹿用店里的废品做出来的。
他拉高三脚架,让手机的屏幕与自己的脖子齐平——这样可以保持“拍摄”时的稳定。
就算手机已经开好了飞行模式,一与自拍杆连接起来就怎么也不听使唤了:要说便捷,肯定还是直接悬浮来得方便。
“诛邪”滤镜中映出密密麻麻堆叠出的正方形:它的基础单位似乎只有长宽高各50厘米的立方体,无法调整。一旦画面中罩入太大的物件便会满是马赛克般的方块,操作的精度大大下降。
他从屏幕前挪开,用手调节着目镜的倍数与模式:
那一堵斑驳脱落的水泥墙背后,便是老刘头的药铺。目镜的红外成像中,药铺里没有生物活动的痕迹,整栋楼里都没有几个活动的红色人影——已是入夜,阿罗街里的居民都去为天明时的营养液与住房用电奔波去了。
但由于药铺中冷库墙壁过于廉价,“热桥效应”干扰了其中溢散的热辐射,使得整个冷库看起来红通通一片——压根无法判断其中是否有生物体存在。
“正对着冷库的那扇铁门,或许才能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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