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就跟在网吧里连续通宵了三天,又背下整本高等数学教材差不多……”
他胡思乱想着,但也不明白这个比喻是否正确:这只是方白鹿对精疲力尽大脑的极致想象罢了。
各色旧世界购物网站的打折信息、“把它发给十二个朋友,不然你要遭殃”的诅咒信件、还有些不断跳票,直到他冬眠了十来年才发出上架通知的游戏……
方白鹿都不记得自己看过几家线上赌场的性感荷官眼花缭乱地发扑克牌了。
“早知道当年我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邮箱通通注销了!”方白鹿虽然感觉脑浆都变成了浆糊,但还是不禁腹诽了一句。
他试图静下心,在脑中想象一个画面:
一串用神经管线与霓虹灯泡编成的念珠,无穷的数据在其中浮现,蓝与紫的念珠轮转不休……
这是慈悲刀曾经教他的小诀窍:在数字空间中观想法器,能使受肉体器官污浊的“阿赖耶识”平静。
听说佛门子弟为了免受脑激素对阿赖耶识的影响,最终都会选择纯机械身躯,或开悟成电子佛。
方白鹿虽然搞不懂原理,但不得不承认经过一番观想后,自己脑中四处冲撞的信息终于消停了一些。
“还好我没被大信息撞成白痴,不然现在又瞎又蠢……”
略微平稳下大脑里的大暴动,方白鹿重新摸索起自己的电子身躯起来。
模糊中,他感觉到自己体表好似遍布了一层干硬的纸片,像是赤身裸体的时候,被用透明胶给全身裹上了硬纸板。
数字空间中的信息往往会尽量转码为触觉信号的形式——就像皮肤是人类身上最庞大的器官一样,触觉在信息接收中的比重甚至可以超过视觉。
经过一番思索,方白鹿得出一个结论:这层“硬纸板”,就是第一批黏上自己身躯的垃圾邮件。
“这些邮件阅读了一次之后,就没有再次朝我倾泻信息了……可为什么没有消失?”
顾不得细思这些疑惑,他尝试活动了一下身体:
难以形容的滞涩感从各个关节传来。“前世”时自己曾经在打篮球时扭伤了脚踝,不得不戴了两个月的护踝。现在方白鹿只感觉全身上下都套满了收缩紧绷的“护踝”,还一口气戴了十来层。
方白鹿的双腿根本踏不到实处,只有已读邮件干硬的触感从脚底传来,粗糙干涩。
“就像是穿了一套铅制的全身盔甲在游泳。”
莫名其妙的比喻从他脑中蹦了出来:脱离了肉身的桎梏,想象力也变得有些混乱。
“等等……其他的那些邮件都去那里了?”
方白鹿还记得旧世界企业们死去的数据库上,分离出一颗颗有如天外陨石的信息块朝自己飞来。
那光是遥遥瞄上一眼便觉得双眼灼痛的冰山碎片,可不会只有这区区的百来封邮件吧。
踌躇了一会,他还是准备睁开眼睛:如果得不到更多有关现在情况的信息,无异于坐以待毙。
“唔?”
就像是眼皮被黏住了一样,根本无法睁开:他的电子身躯完全无法开启视觉信号的转码。
他又试图侧耳倾听,试图接收周围一切可能的声音:可这里比正午十二点的阿罗街还要安静。这代表附近一点能够转化为听觉信号的信息都没有。
方白鹿向四周摸索:没有了视觉和听觉信号,就只能依赖别的信息输入了。
他把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向四周,摸到的却满是空无,连点空气阻力都没有。
“有了!”经过一番摸索,终于微微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代表方白鹿终于碰到了什么正在进行数据交换的东西。
但那触感非常微弱,就像方白鹿的手上还戴了好几层的焊接手套。
他用指尖点了几下,最后把手掌的中心轻轻贴上去:掌心比指腹更敏感,可以感知更多的信息。
四四方方的触感顶在掌心,些微的凹陷感告诉他这是一个空洞。
“这是记忆体的入口……?”与自己进行着物理链接的记忆体,不会离电子身躯太远。
方白鹿心里又喜又惊:
喜的是只要进了记忆体,就能让慈悲刀帮自己解决现在这困境。作为优秀骇客的慈悲刀,显然比自己手段更多。
惊讶则是因为:之前目测时,感觉记忆体起码有两倍自己电子身躯的大小。怎么现在这么袖珍了?
“可能链接的神经管线太假冒伪劣了……算了,先进去再说。”
在黑暗中,方白鹿做了个手指并拢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向洞口探去。
电子身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肉身,只不过是三魂七魄混合计算机代码所产生的一种具象,所以他倒也不担心自己会被卡住。
“靠……这也太勒手了。”
狭小的洞口把他的手掌紧紧箍住。
方白鹿一时有点“前世”厨房洗碗池堵塞,自己试着把手伸进去想掏出饭菜碎屑的感觉。
那紧绷的束缚感从手背周围到了手腕,又转到小臂——
方白鹿好不容易把整个手掌伸进去记忆体里去了。
但也到此为止:他一寸也无法再往里深入,洞口的边缘比洗碗池的水槽还要硬。
方白鹿悻悻把手抽了回来:
“这么小的入口,也不知道刀仔是怎么进去的。”
等等……
一个可怕的猜想闪过他的脑海:
“难道是我的电子身躯……变大了?”
之前的信息冲击对方白鹿造成的影响太大,以至于他一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难道那些巨大的邮件集合体,并没有保持陨石般的形态,而是散开一层层地贴到了自己的身上,就像第一批垃圾邮件做的那样……
他越思考,越觉得这想法接近现在的处境:
如果是雪崩一般的垃圾邮件像塑体泡沫似的把自己包裹其中,那么自己应该无法动弹才对。
但行动起来的滞涩感、浑身紧紧的包裹感、以及似乎缩小了的记忆体入口……
现在的情况像是穿上了一件由无数垃圾邮件织成的厚重大衣……不,像是有人以他为中心雕了一尊巨大的雕像。
但没有足够的参照物,方白鹿也无法确定这个猜想。
现在最重要也是最迫切的问题,是怎么摆脱这种情况……
不然别说帮上慈悲刀了,自身都难保。
“还是重启吧……”这是他从旧世界用到新世纪,都屡试不爽的一个办法。
……
方白鹿试图睁开眼,可还是一片漆黑:他依然困在数字空间的一堆垃圾邮件里。
“系统自检!强制下线!关闭运行系统!”
方白鹿在脑中发出一条条的指令,但一点回应或作用都没有。
“……我不会就要这么卡死在这里了吧?”
这种可怖的可能性在他脑子里浮现,像是一块闪着霓虹灯的广告牌。
“不可能,一定还有办法……”方白鹿甩开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不是那种会放弃的人。
正思索间,一股细若蚊呐的声音隐隐地飘来,钻进他的脑海。
“方叔……方叔……”
“这是刀仔的声音?!”
第40章 天外之色(中)
“过去多久了?”方白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调不出时钟的面板。
“方叔……方叔……”
慈悲刀隐隐的呼叫声还在从极远之处传来。
方白鹿微微沉吟了一下:
“……只能试试用物理手段强行下线了。”
如果方白鹿是通过灵窍进行神游的话,拔去神经管线进行物理脱机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三魂七魄会永远游荡在数字空间里,直到转为阴灵或是被野AI和精怪吞噬。肉身也会成为植物人,甚至直接脑死亡。
被“拔线”后的肉身,不管是拆开单卖还是整个出售,都值钱。虽然方氏五金店不经手这类生意,但方白鹿听说菲律宾的人类养殖场生意兴隆,不少邪道修士都是他们的客户。
但方白鹿现在用的是老式的神经信号传导电极片。
如果说灵窍加上神经管线是出门到数字空间旅游的话……
电极片更像是穿上VR设备,在家里远程操控“机器人”四处游览——三魂七魄依然留在肉身内。当然,这也导致电极片神游的效果大大不如前者。
“果然安全的产品才是最好的产品……”
方白鹿举起仿佛绑着层层沙包的沉重双手,向自己的脑袋够去。
他把手指在太阳穴周围不断揉搓,抠动:
这是神经信号传导电极片现在处于被市场淘汰的边缘的第二个原因:处于神游状态时,现实世界中的肉身也依然会因为神经信号有些微的活动。
通过灵窍神游是深度睡眠时的迷梦,电极片的使用者则是得了梦游症。
“……不知道碰到了没有?”
就算使用的是电极片,物理脱机也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脱机后,患上妄想症或双向情感障碍的人可不少。
但方白鹿之前进货做产品调研时却发现了一点:那些患者大多是在模拟双修或是其他激烈运动时,动作幅度太大而把电极片打落了。太过强烈的神经信号与现实相混杂,才产生了种种症状。
可以他现在近乎五感封闭的状态来说,危险应该并没有那么大。
不过是这样程度的危险,方白鹿可不会坐以待毙。
他越发用力地挠着太阳穴——逐渐,有一丝坚硬的触感从指腹传了过来,眼前纯然的黑暗中隐隐透出一些些肉色混合淡红的亮块。
方白鹿心里一喜:
“电极片松动了!”
这些是他现实中肉体眼球所感到的,被光线照射到的眼皮内测。
方白鹿把注意力集中在双手指尖的坚硬,试图找到皮肤与电极片间的缝隙……
微微的疼痛感从太阳穴传来:电极片的黏着面脱离了皮肤——
黑暗像是被火焰点燃的幕布,烧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洞:
从缺口中,射进了慈悲刀工作间中的景象。
他的身体有如羽毛般轻盈又像山石般沉重——这种混淆感不同于坠入信息之海时的终极体验,只有怪异与难受。
啪。
两枚电极片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白鹿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啊……”
太阳穴的周围传来一阵阵的灼痛:之前神游状态的抓挠,把这里的皮肤都抠破了。
方白鹿抬起手想轻碰疼痛的太阳穴,却“啪”地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
之前臃肿的电子身躯带来的拉扯感还没有消失,使他错估了力道。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狠狠跺了跺脚,来缓解维持固定姿势带来的酸麻。
慈悲刀还趴在工作台的桌面上,十六面显示屏照出的光在他后脑勺染上一圈光晕。
“我去……?”
那一排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主机正往外冒着电火花和烟雾。
“有部件烧毁了……”方白鹿一看就知道,慈悲刀的斗法肯定出了问题。
他一步跨到工作台前,差点一头撞进显示屏里——工作室实在太小了。
一条条的“方叔”两个字像“前世”视频网站里的弹幕般在显示屏里滚动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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