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死了吗?别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方白鹿扯住西河少女……不,此时的它,大部分该是新了——的叶片,把它拉近自己的脸孔。
“你在我的龟息里做什么!”
冥冥之中,他感觉到了——那个他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新为了出现在他的龟息里,究竟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方白鹿感到了恐惧。
……
“答应我,方白鹿,答应我!你要记得!”
新没有回答方白鹿的问题,反而发出嘶哑的咆哮——他那朦胧的、包裹着网格而看不清五官的脑袋正在萎缩。
新像是被戳出了空洞的气球,逐渐地塌陷下去:而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微弱。
“身体……身体——阿铜要有一具新的身体……健康的,完整——”
呼!
方白鹿再也拽不住新的叶片、和构成身体的藤蔓:它们就像是伸缩的测量尺被松开而猛然回卷——
啪嗒。
伴随着一声轻响,消失在脊背的缝隙里。
……
“新!你还在吗?”
一旦恢复了理智和清醒——幻觉与想象也会消失: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也可能不是。
总之,新那从方白鹿脊柱伸展出的藤蔓身体、重新缩进了他的皮肉;变得无影无踪。
方白鹿一次又一次地把双手伸到身后,上上下下地摸索着——但那曾由其中挤出、生出一颗头颅的破口已经消失;所触之处只有完完整整的皮肤。
……
此后,他将这个行动又重复了许许多多遍、但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无论是新,还是在那之前、所自称的“西河少女”,乃至从它口中吐出的那根项链……
似乎都已不再存在于方白鹿的龟息之中了——这代表他成功回到现实了吗?现实中又是什么样子?还是说,新会就此湮灭……
方白鹿没有把这个疑惑深挖下去:他知道,只要还停留在这里、在这暖和的红河之上——自己就无法获得答案。
而现在,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
过度思考,对心智是一种煎熬和损害——可现在,方白鹿除了思考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事能做。
龟息:这究竟有着什么含义?自己是否需要在这里找到如何的真理、或是内心的平静之后……才能脱离,重回现实?
这些奇形怪状、有如高烧幻觉似的风景有什么独特的含义?是否是自己潜意识之中的某些象征;还是说其实是某种谜题,需要自己破解过后、才能离开?
……
如此种种疑问与思绪,像棉絮般的堵满了方白鹿的大脑。
……
等到想无可想,全新的奇妙议题在方白鹿的大脑里出现了:
片刻前,他还是自称为无名氏的男人时——虽然一无所知,但却没有如此多且密集的烦忧;就算仅仅是随波逐流、也感到良好且美妙:而此时的方白鹿与彼时的无名氏,也可算作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了。
方白鹿忽然觉得……自己被新唤醒,是否算是占据、抹杀了这个短暂存在的男人的位置?还是说,自己其实是他的延续;就像无名氏可以算是过往方白鹿的延续一样。
那么每个过往和时期的自己,也是不同的个体;就像年少还是孩童时、和现在这经历颇多的成人——可要是这么去想,差异的最小尺度又在哪里?是否上一秒和下一秒的我,就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人了。
……
也就只有此时,在这诡异又单调的环境里——他才会生出这样奇怪的想法。
……
就在方白鹿还在将自己的思绪,延伸到更遥远的地方时……
突如其来地——
原本缓缓流动的鲜红河水,开始变得更加湍急——涌动的急流在方白鹿的身下奔腾、将他推向遥远的前方;这突然的变化险些让方白鹿失去平衡、再一次地栽进河水里。
河道的两边,那些怪异又奇妙地景物、飞快地向后方褪去——
……
……
第325章 十恶不赦(完)
……
……
河道将要到达尽头:方白鹿能听到前方隆隆砸落的水声、与蒸腾而起的雾气。这是方白鹿所见过最为庞大的瀑布,而它与河道相连、如用刻刀雕出的正圆外形,以及那无底的深渊——
像是梦中的超巨型水上乐园滑梯,还搭配了一个生还几率为零的出口。
这确实并非现实,与常日相差甚远。一旦意识到了这点,方白鹿便不由得感到异样的恐惧:
等到落入那黑色深坑里……迎接他的究竟是醒来,还是彻底的消弭、归于虚无?这是一个无法事先得到答案的问题。
……
可变化,却也代表了全新事物的出现:奔腾的河水,终究将方白鹿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忽然发现——
在这旅程的末尾,方白鹿似乎不用再继续面对孤独:赤红的河道逐渐开始汇聚、而他已经能看清正浸泡于周遭河道里的其他人。
只不过由于所处的距离与角度,他最多也只能看清最靠近自己的、左右两手边的河道;至于更远处,则在视野中变得模糊、或仅仅只露出头盖骨和毛发。
……
“嘿,嘿!”
呼唤由方白鹿的左手边传来——
“这边,这边!看得到我吗?往这里!”
终于,河道间的距离、终于近到能够挥手招呼的距离:方白鹿已然能将对方的脸庞看到一清二楚。
他很年轻——就算忽略去神态和气质,也能从脸上三两分布的粉刺与青春痘、以及正处变声期的嗓音中分辨出来;就连头发,也能看出是剃得精光后又长长的乱发。
这张脸……方白鹿感到了有些熟悉——
……
男孩继续挥舞着双臂、发出大声的吼叫——明明在这个距离,已经不用那般狠命地开口:
“我操,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在这条河上头漂!真他妈吓人,真是操了!”
河道上漂行的人们,虽然因为半身浸在水下、而看不清具体的身高;可是从上半身的长度中、也能约莫估算个大概:
这个粗鲁的男孩,该是没有方白鹿高的;只不过他胡乱在鲜红的水中扑腾、上下沉浮;反倒显得比方白鹿更高大些。
……
方白鹿都没有花费多少思考,便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我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方白鹿也不明白,是记忆对少年时的自己做出了美化、而眼前的小孩才是真正的昨日;还是说龟息不过是以回忆为蓝本,制造出的荒谬扭曲……
他记得明明那些存留下的胶卷照片里,自己有着一副更加顺眼的面孔、也没有如此的粗俗——还是说脏话变成了口头禅,开口的人便不容易发现了?
方白鹿略略估算了下男孩的年龄:大概是小学高年级与初中之间……他没有想到,自己在那时光是看着就令人有些生厌;听到开口说话则更是头疼。
……
还没等方白鹿回答;男孩的兴趣又跳跃到了另一个方向——他一手在河水间扑腾、另一手朝方白鹿上下比动挥舞:
“诶,诶!看你右边!右边那家伙太吓人了!”
方白鹿跟随着他的指向望去:
瘦骨嶙峋,皮肤包裹在外鼓的肋骨上、几乎要被撑得透明,四肢像是被剔去了好肉的鸡骨、纤细又变形;但他的小腹却异样地凸出鼓胀,仿佛刚刚才吞下了一个排球。男人皮肤发黄——不是常人皮肤的颜色,而更贴近于暗沉腐烂的橙子;让人感到莫名的厌恶——
这是人类对于病者那本能一般的排斥……更别说,与其将这个男子称呼为人类,倒更近似于宗教传说中的饿鬼、或是能够活动的尸体。
或许正是因为过于的静谧、才让方白鹿之前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但隐隐的,方白鹿觉得自己或许是刻意略过了他。
就像人类总是不想回忆起那些痛苦的记忆一样。
方白鹿望着那双眼白泛着浓重黄色的眸子:如果有蝇虫飞过,或许会直直停留在他的眼球上——男人就是裹满了如此的死气,仿佛透过他、能够看见死者的世界。
虽然对方不曾言语:但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就像对方也知道方白鹿的身份一样……方白鹿不曾忘记那种感受:腹水、以及环绕全身的疼痛。
……
方白鹿左手边的少年忽地又高喊了一声:
“他是不是已经是个死人了?怎么办?”
饿鬼似的男人对这叫声无动于衷——他转过头,视线钉进前方的空处。
方白鹿知道少年说的是实话:实际上的结局也确实如此……
这男人也是他——是方白鹿进入冬眠前的样子,在数百年之前。
……
方白鹿左手边的少年还在啧啧有声,不知道在感叹些什么——若明白了这是在未来等待着他的命运,不知道他是否能以这种心态看待?
或许可以:毕竟少年便是少年;并不会被恐怖吓倒。
但方白鹿已然脱离那个年纪许久了;久到截然不同、也久到会在夜深人静时,对过去的自己感到反感。
……
“喂——喂!”
方白鹿朝那透着死气的男人呼喊着,一边将指头比向自己:
“我也是你!我是你的未来,不是你的过去!你懂了吗!”
……
似是错觉:但方白鹿看到了男人的眼里闪过一抹亮色——那是些许的生气。与其他人一样,自己也需要希望。
看似濒死的男人抬起手,指了指鼓胀的腹部:喉咙里挤出介于喘息和呻吟之间的嘶哑断叫——
“我会好起来吗?”
方白鹿觉得自己从男人眼中读到了这般的内容。可他并不能确定、因为那股苦痛太过鼓胀,所以也可能是……
“我能够解脱吗?”
……
方白鹿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偏过脸去。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最后还是死去了;而我只是一具与你似是而非的复制;相同的心灵却拥有着健康的身体。我又怎么知道,死后究竟是痛苦还是解脱呢……
或许在最终,也不会有人知晓。
于是方白鹿再也没有把头转向右边。
……
但他左手边的男孩,依旧唠叨非常——特别是在听到了方白鹿之前所说的话之后。
“你是未来的我吗?以后的我?”
方白鹿轻轻点头,仍旧没有转过头去、和少年对视。这次的原因则是:他难以想象,对方会在这个话题中变得有多聒噪。
可少年忽然出乎方白鹿意料地沉默了。在长久的思忖过后,他似乎才能从许许多多的问题里挑出一个:
“那你……你过得好吗?”
他眼里满是关切与希冀——但那也许只是方白鹿对这问题,下意识觉得应该搭配的眼神。而事实上,他的双眼从来称不上是灵动、也传达不了多少复杂的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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