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
仅仅是数分钟的脚程过后,雪鬼便遇到了一位盲眼的“矿工”。
它那青紫色的四肢落在地面,没有指甲的十指、因用力的挤压而由苍白中带些粉红。旷工正摸索着,将地上垂落的尸体绑缚上自己的后背——
一旦瞥见了“矿工”的存在,便说明——阿波山投龙洞的主人、掌座老祖“泥人”依旧生还着、存在着。
雪鬼没有半分的惊奇:如雪鬼所预料,掌座老祖不可能死在这样规模的攻击中——就算世上其余的一切皆已消亡,雪鬼也会继续坚信泥人的存续。
于是雪鬼继续向前——在昏暗之中,一位又一位的矿工踏出暗处。它们半匍匐着、胸腹几乎要触到地面;双手在脚下摸索,寻找着新鲜的尸首。
由于机械化的工作,矿工并不再依赖完整的大脑——改制后的神经系统,已经能够满足它们的行动需要:每位矿工都顶着如“碗”一般带有弧度的头颅,原本存放脑部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有内陷的头骨;从侧面望去几如一轮弯月。
脑组织早在每位矿工诞生时,便已被摘除运送到后方、进行另外的加工,或供给担任更加复杂任务的“智囊”们、以及他们制造出的矩阵使用。
粗粗一看,这些矿工们似乎都是独立的个体:它们明显不像是礼人那样,有着互相黏连的躯干或肢体,而更类似于人化的野兽。
但在幽暗之中,要仔细观察后、才能发觉那从它们身后延出的肉色长管——那是一条条脐带。
脐带并非连接着肚脐的位置、而是延出它们的尾椎,探进后方那遥远又未知的黑暗:这让矿工们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恶趣味的有线遥控玩具。但这同样暗示了它们的存在本质——不过是更加庞大身体中的一部分罢了。
如果矿工出现,则证明掌座老祖调整了“形态”——这些粗糙且效率低下的身体部件,只会在应急时制造,用于搜索和补充素材。这些没有智能的行尸走肉,不过是掌座老祖身上最末端的角质层——犹如指甲的尖端。
矿工们从地上拾起一具具死去的、依然完整的尸体;便朝着后方回返——
雪鬼跟随着他们离开的脚步:矿工们甩在身后的脐带盘绕纠缠,犹如一条条失去了功用的巨大长尾;并最终纠结成了纷乱的线团。
……
啪嗒,啪嗒。
稍稍过去一会——雪鬼听见了:
带有潮湿水声的脚步,操作工具的簌簌声,某种东西被割开的撕扯声……以及人群交头接耳的嗡嗡——不知来处的低语混杂在一处,成了令整个归墟为之震动的低鸣。
像是走进了座看不见的透明工厂、一切都忙碌至极。
倒不是因为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在灵气风暴中生还的幸存者——
而是雪鬼终于要抵达掌座老祖的所在了。
……
就像是人有高矮胖瘦,不尽相同的体态——妖魔的身形,也并非只能聚集成团,变作巨大的毛虫;或是如上下拼盘的生日蛋糕,成了肉做的圆柱高塔。
每位得以觐见掌座老祖的使者,都会在事后感叹“泥人”身躯的纤长与优雅:在抵达万人同体、足以称王的妖魔中,掌座老祖的身形或许是视觉冲击力中最小的那一批。
从上方向下俯视,掌座老祖更像是一支等比放大后的人参截面、也与茂盛的榕树有些相似:
根根长须交错延展,由巨大的躯干中伸出、铺展在地。可这些细根参须,却不时地动弹颤抖——将视线放大,才能发觉每一根须线,都是相连接的人类躯体。
这也是雪鬼现在刚刚抵达的位置——掌座老祖身体的最边沿。
如若雪鬼如她的掌座“泥人”一般,是来自于数百年前的长眠蛰龙;那么或许能给出更加妥当确切的类比:
将一张纸对折数次、用剪刀沿着轮廓剪出一个抽象的人物形状——将它展开后,便能得到数个以左右手部相连接的连体小人;是类似于窗花的剪法。
“泥人”那红参剖面般的躯干里,延出的无数长长细须:每一条,都是由无数以手部相连接的“人”组成。只是数量太多庞大,以至于也与蠕动的百足蜈蚣有些类似。
……
雪鬼从这些“技师”中穿过——这是它们在泥人身躯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是阿波山投龙洞内部对于掌座老祖这一身体部件的代称。
虽然身形与常人相似、但它们没有头部,在脖颈处是个向下内陷的凹坑、用来临时存放物品;反倒是在胸腹部位有着竖向的开口、露出其中繁杂多样的金属工具。“技师”们正忙碌地活动着,处理面前不停运送来的素材——
一具具由“矿工”所搬运来的尸体,就在这“技师”们的“手”中被拆解、分离;接着向更上方递送。
一具具人类的肉身在这里被剥去衣物、分离植入体和义肢、割开皮肤与血肉:就算如此,“技师”们的周围却没有半点像屠宰场似的脏污——无论是血液、体液还是其他身体中的分泌物,都被“技师”们分门别类地提取、储存、运送。
……
周末忙碌了一下,把事情都处理完,哥们又复活了!如果没有什么突发地意外情况,应该是结束前最后一次中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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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九曰悭贪(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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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意义上,“技师”们的存在就像是掌座老祖的消化系统,而“矿工”们则是老祖那狭长且黏腻的舌头。
掌座老祖正在进食:当他身边这些新鲜的尸骸被尽数消化——或是添加进身体中、或是拼装成新的工具——“矿工”们就会向着更远处进发,去挖掘那十数位大王们如山峦般高大的尸身。
与身边这些阿波山投龙洞的“前任”员工们相比,其他大王的身体要更加坚硬、更加庞大、更加难以啃食——但同时也有着更多进食的价值:每一位大王,都截然不同。无论是各自身体中研发的隐秘技术,还是经过百年生长变革,所修整调制出的独特先天之炁……
百年难得的大啖之时:无数珍馐正躺在这静寂的死城之中,等待着老饕的品尝和采补。
如果能够将这些尸体全数吞噬、消化完毕:掌座老祖与他的国度所掌握的力量,或许就要更上一个台阶——
抵达吕宋诸位大王们,从来没有抵达过的境界。
不过在眼前云谲波诡的局势中,真的来得及吗?
……
有“技师”发觉到了身边那雪鬼的存在:它的胸腹里忽地冒出有节律的、却又难以分辨究竟的振动;有些像是梦呓和低语——接着,这般的声响也从周围的其他“技师”胸中响起,一直漫延到了远处。
和盲眼跛足的矿工不同,技师反倒带有一定的伪智能:虽然脑组织被全部摘除,但相连的身体之中、却共享着一套加密过的矩阵网络。
伴随着这骤然由四面八方响起的沉沉响声……
技师们那无数双朝斜下方垂落、黏合在一起有如“V”字的手臂缓慢地举起,抬升到和身体垂直:像是完全展开的道闸与伸缩门,那无数个“V”字交错纵横——
由下往上,斜斜延展、组合成了一条崎岖狭窄、却能够踏足的步道。
这是登天之阶梯——当这些渺小的、单独的人类受到了妖魔的认可前来谒见,便要从这人体组成的长道上行。
雪鬼知道,老祖知晓了雪鬼的到来——并允许她上前觐见。
……
泥人的王座——
在诸位大王当中,掌座老祖的御座是少数拥有着自主行动能力的容器:这与他相对其他大妖魔们更加“娇小”的体型脱不开关系。
雪鬼从登天阶梯走下,放缓了原本迅捷而又激烈的步子。技工们的重重手臂,在她身后复又收回、放到身侧。
这是一块单独架设出的、由碳纤复材和钛复合材料接合而成的平台;位于掌座老祖身体的最中心处,与他的宝座互相嵌合。
这个平台,是觐见室——无论是远道而来的使者、抑或是前来谒见的心腹;都无法看清掌座老祖的全貌。但同时,却被包纳在掌座老祖的身躯之中:几若于是来自他的拥抱。
……
觐见室中,原本包含有胎海连锁乃至吕宋在近百年间发展的痕迹:既有应用技术的进步、也有材料学的突破。觐见处是掌座老祖身躯上年代最为久远的部位之一,见证了阿波山投龙洞由寂寂无名、到庞然大物。
觐见室并非四面皆设有围墙的房间,而仅仅只有脚下合金做底、外包柔软织物的地面;以及垂直竖起的单面墙——原本,那里挂有掌座老祖尚为人身之时的画像、以及遍布整面墙壁的闪烁烛火;由掌座老祖身躯中诞出的“童子”们则侍立在旁、手持荧灯,为来访者轻吟歌唱。
而现在——一切的多余都已剔去、只剩下白灰斑驳的墙面,在最中央嵌着一面光滑的宝镜。觐见者,只能望见自己匍匐朝拜的身影:自从掌座老祖成功进入了胎海连锁的董事会,这里便愈发地朴实且纯粹。
毕竟,人们来到此处只是为了觐见大王、聆听他的话语——那些装饰和华彩,光是远观掌座老祖的身躯和尊荣便能得以满足。
……
雪鬼向前踏了几步:在她的面前,是约莫五十厘米长宽的矩形空处——这里没有覆盖金属或特种材料,暴露出其下掌座老祖的皮肤。像是庙宇之中,用来伏低跪拜的蒲团——事实上,这块空余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同样。
在最早的草创时期、掌座老祖曾在棉兰老岛的阿波山扮演过求祈祝福的“活神”,借以募集创立公司的启动资金——在当时,这里便是棉兰岛上的信众,前来献上香火礼金、许下心愿的地方。
就连雪鬼也不禁感到恍惚与感念——曾经那台用于记录愿望、缴纳金钱的香火机器便是由她亲手安装;信众们那些远行千里追杀仇寇、与无由便取人满门性命的愿望,也常常由雪鬼亲自替掌座老祖出外执行。
白驹过隙,数十年的光阴如流水般逝去——谁又能想到,掌座老祖带着他们、最终走到了如此的高处呢?起码,雪鬼是从来没有想到的。
……
雪鬼缓步上前,在那块特地露出的皮肤前站定:那像是一小块、迷你又袖珍的、波涛起伏的山峦——柔软的脂肪与带有弹性的肌肉轻微地震颤抖动,皮肤柔嫩且洁净、犹如新生儿。
她沉静地跪伏在那块皮肤之上,将额头与其贴合:
“老祖。”
雪鬼低声诵念——周遭的噪杂平息了,她的声音在这寂静之中回荡到了远处。
这是胎海连锁诸位大王的宝座之中,建成时间最短的那一尊——而从有雏形起,便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扩容、增建和设计上的修改优化。原因无他:宝座主人的成长与变化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些。
属于雪鬼的掌座老祖——阿波山投龙洞的主人,胎海连锁现存那唯一董事的宝座。
由将十数位后裔嫁接在身,成为子孙满堂的礼人族长作为起始;直到在繁衍之中成为“百人级”乃至“千人级”的妖魔,甚至跨越过万人同体的关卡、直到真正抵达历届大王们的境界……
早在仅仅尚且是位家族不甚庞大的小妖魔时,掌座老祖便以阿波山为中心、吞吃下整座棉兰老岛地三位大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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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九曰悭贪(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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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作为掌座老祖于长眠中梦醒之处的阿波山一般——泥人也是一座真真正正的活火山:当它醒来,展现自己的力量时……无物能阻挡它那熔岩般的怒意。
……
透过觐见室那面灰墙的边沿,可以瞥见掌座老祖躯体的轮廓——在他的体表,覆盖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手臂与下肢、不时地或弯曲或伸展。
在这个身体尺度、已经失去原本功用的肢体们只是扮演着装饰性的角色——有些像是人类的毛发,已经没有了在冬日保持体温的效果。
而在这些“纤毛”的附近,则是覆盖着深邃沟壑的区域:
那是一颗颗粉色里带着暗灰的圆球,整齐细密地排布;在它们顶端覆盖着镍基合金和泡沫金属的防壁、与增生后的混性骨骼。
隆隆的低语从其中传出:就算是透过带有吸音性质的泡沫金属,仍然可以隐约地听见——那是无数栽培进皮肤表面的头颅,在相互窃窃私语。
过度发育的大脑、从被摘除去头盖骨的颅骨里挤胀而出,将包裹在上方的皮肤撑得薄如蝉翼、几近透明;能够看见青紫色的血管、与嵌入其中的电路和芯片闪过的湛蓝色光。
那是“智囊”们组成的“生息议会”、所在的区域——他们在神经递质和内嵌芯片的刺激下,进行着永无休止的长考与密谈、辅助构筑着掌座老祖的生长和躯体设计:这是他身体内的贵族阶级,有着最优异的营养供给、也得到了最为坚固的保护。
……
这便是掌教老祖的本体:
虽然他喜爱用“阴池”和“母河”投影自身,配合着这两颗人造卫星覆盖整个马尼拉的双眼、营造出无所不在的假象——
但归根结底,这才是真正的他。
整个胎海连锁中,唯一一位会将新鲜的尸骸作为食物、乃至用来生育替代子嗣与后代的妖魔:
泥人。
……
雪鬼想起与掌教老祖首次相见的那个夜晚。当时她抖震着、几欲呕吐地从对方手中接过那柄发了钝的锈刀——
采芙·罗德里格斯拿着那柄从手指上划过、也不会流血的钝刀,用刀锋半磨半割地断开母亲的颈动脉;又像凿击石头那样凶猛地发力,才能把刃尖都褪去的刀头,掼进弟弟的胸口。
最后她拿起那把因为与骨骼间的撞击、而使得整个刀身都蜷起成团的“铁片球”,一次又一次地砸在父亲快变要变成坑洞的面孔上。直到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漓,皮肤褪开、露出藏在肌肉下的掌骨。
当她的拇指韧带由于握得太紧,而最终被磨平的刀锋割断后——采芙·罗德里格斯才最终松开了手。
杀死了自己的父母与年幼的弟弟,却借此而获得了真正的、没有条件的自由:在泥人交到自己手上的钝刀里,雪鬼找到了不受束缚的实感,也是自在于手中的重量和触觉。
凯萨赛妈祖借由泥人之手,交于雪鬼手中的命运——这令她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其中自然包括了对于掌座老祖的忠诚。
而这种忠诚也带来了回报——
世界的走向总会如掌座老祖许诺的那般、也像雪鬼所期望的那样……
那时他曾向雪鬼说过:
胎海连锁的诸位大王终将死去——而他会在灭亡的大地上,以自己的意愿、塑造出一个全新的国度。
……
雪鬼是少见的——根据相关调查,不愿意接受迁居手术的吕宋人、相较罕见病在总人口中的占比还要低微……一直到现在,她仍然孑然一身。
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并不能被称为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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