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剑丸,和血雨。
它们沿着长线,接连相击、在一颗又一颗的斥力与撞击加速下,达到了速度的峰顶——剑丸撕破空气的幕布、击穿了那模糊又朦胧的音障,在身后留下圆环似的爆鸣。
它在浑浊的、缭乱的战场中划出一道道短促凌厉的线段,绕过了所有的友军——剑丸像是条银灰色的影子,遮盖住一个又一个的血肉之躯。
所到之处:无论是螳螂还是其他新演化出的生体战争兵器,都在这迅猛无比的冲击中断裂、绽出漫天的血花:除了那独一无二的“茧中物”——剑丸并不能靠近它五米之内,一旦触及便会被血肉组成的藤蔓缠绕、污染。
这余下的数十颗剑丸虽然没有被茈鱼使用时来得机变灵活,但如若只考虑对功率和杀伤性的完全催发;此时的剑丸还要比之前更胜一筹。
下这个判断的,就是茈鱼本人。
他像是从畸形又强壮的身体中脱出,随着带有腥气的烈风一同吹卷:悬浮在体外上方三尺,无言地凝望着自己的背影纵越转移、在战场中游转如雷霆。
如同旧式神秘学中的魂魄出体,但茈鱼也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是他“入戏”之后,众多视觉经过再处理和分析、处理后,留下的小小一段残像——而真正的他,原本自由的他,反倒变成了如魂魄似的虚影。
而茈鱼的“战斗意识”——以辅助脑为主,主掌战场判断和决策筛选的魂体插件——倒和“戏本”配合、完全地执掌了他的身体。
马尼拉中央的巨大凹坑被剑丸割出痕迹划分,成了杀戮纷争的棋盘:但此处“寂静无声”。除去血肉被撕裂的水声,外甲被撬开的脆响,子弹激发的轰鸣之外——没有丝毫的人声和话语。
可在此时、吕宋的线上——一片由所有参战者共享思维而产生的数字洞天,“戏本”里:有着繁复的惨嚎哀叫,动人的同袍情谊,热血沸腾的战吼高呼。
这些密密麻麻的思绪被传向四面八方:宣告着,大戏班的“傩戏”正在上演。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观众,但这无疑是马尼拉有史以来所上演过的最大且壮烈的一出剧目。
只是有些无由且无端。如此消耗着生命的转轮与磨盘,又究竟为了何物?
“原来我的魂魄并不是必须的吗——”
茈鱼如此想到:
茈鱼曾以为自己是如此的出众——拥有超脱的道体、和足以驾驭那股沛然大力的强健灵魂。但实际上:当被大戏班掌控了躯壳之后,他们使用茈鱼的效率比他自己还要高。
这不禁令他察觉到一丝萌生出的落寞与失望——在与其他上千位“入戏者”神魂相连相依后,连他那坚如金铁的心神也变得有些许多愁善感。
……
“啊……啊。”
大戏班的“傩戏”真的玄妙非常:茈鱼竟生不出些许的恼怒或仇恨;只有如旁观者或看客一般的好奇。这或许是出于对武装修士神经递质协调修改后的结果。
可虽然战场中的战斗激烈且精彩,他仍然不由自主地琢磨着疑惑、来消磨时间:
此时他就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螳螂还是源源不断?为什么它们还在不停地变化?
虽然能看到有作为工兵的螳螂将散落一地的尸骸搬回,又重新吞吃到独立——但茈鱼明白,这样的能量转化效率应该远远不够才是。
究竟是为什么?
世上不存在于无处凭空生出能量的技术——茈鱼明白这一点。一切都在于转换,在于存在形式的更改:而万物都流转在“道”里。就算是武装修士,也要接收文化和知识培训的。
所以……
茈鱼有些晕眩和浑浊的大脑得出结论——“九子鬼母”一定有一个能量源:或是说它的储备站或主基地。
先抛开现在连影子也找不到的“三叶虫”——也就是为那白棺所起的代号——不谈,只考虑眼前的血肉磨盘:
如果不将这基地和储备摧毁,这场战斗永远都不会结束……不,还是会结束的。只要联合部队消耗殆尽,九子鬼母也就获得了属于它的胜利。
于是,他转瞬间萌生出下一个疑问——如果已经脱离身躯的自己能发掘,纵然全局的大戏班小月霜不可能没发现:
“怎么不去找出来?”
而大戏班——茈鱼的魂魄和所有入了戏的人们联网,也因此能得知此时这出“傩戏”的“戏本”——根本没有组织派出侦查部队,或逆流追溯九子鬼母后勤位置的打算。
他们只是不断地整合部队,再通通输送到眼前的这个绞肉机里。
戏本就是这么设置的——而众多入戏者们,也对此没有抱着丝毫疑问。
“太蠢了,太愚蠢了……”
大戏班的战略完全是错误的:他们在试图打一场只会面临失败的拉锯战。就算是为了同时消磨联合部队和九子鬼母双方的有生力量,这样的做法也太过短视。
等战场上独独留下大戏班一方的时候——他们只会成为九子鬼母的食粮:或是狼狈地逃回澳大利亚。
茈鱼无法摆脱这样的疑惑:对己方没有丝毫的利益,而完全是朝向他人的折磨——是为了更深的目的,还单单只是出于指挥者的愚蠢?
如此强烈的好奇甚至令他短暂冲开了戏本里的制限、于是他便将全部的心神,用来思考这个问题;发掘戏本之后、创作者的真实用意。
……
“除非……”
茈鱼忽然有了一个闪念,如天顶的雷霆般炸亮了他的整个大脑。
“除非,戏班根本就不想要消灭九子鬼母!”
他们并不想杀死九子鬼母——同时也没有丝毫将其收为己用的想法。大戏班只是在刺激它,和它战斗,甚至是和它玩耍……
让它进化。让九子鬼母进化……
茈鱼感觉到那股现今其实并不存在的背脊,一路蔓延上来的冷意。但这股激荡的冷意和愤怒,也忽地消失了——
戏本上并没有注明茈鱼能拥有这样的情绪。
于是武装修士继续飘荡起伏,在空中沉默地观看自己身躯的杀戮。
……
第262章 七曰大不敬(五)
……
……
小月霜立在戏台的最高点:她没有坐下,因为她并不是看客观众——而既超脱舞台之外,同时又是戏中之人。
马尼拉正中央的巨大凹坑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变得漆黑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暗红,偶尔也有白骨作为点缀——这便是现在这场傩戏的戏台。
此时此刻,握有戏本的小月霜就算不用双眼也足以聆听万物、纵览全局:但在大戏班中资历尚浅的她,依旧更喜欢使用自己的双眼。
她能感觉到那股如“莫斯科中央电竞”所宣扬的:正反馈、激励与生活所带来的愉悦和热意——从现在的角度、居高临下地观赏,小月霜想起之前在莫斯科参观过的战争游戏。
无论是游戏,戏曲,还是人类的生命历程本身:小月霜现在明白了,这些都没有太多太大的区别。
一切走向都在戏本的设计之中:马尼拉的市民们是兵卒,是最先铺开的堆料,现在已经变成覆盖着战场的薄薄一层地毯、黏在地面上的黑红色浆糊,消耗殆尽。
胎海连锁的贵人应对处理科——身为头领的员工A不知所踪,小月霜用戏本把剩下的科员们收拢过来、作为战场填充的中坚力量之一。他们维持着大体的“战线”:有了精锐力量的弥补和救火,这些身形奇异的吕宋人不再那么容易被螳螂们淹没。
剩下的几位武装修士是她最喜欢使用的个体,所以小月霜把他们安排在戏台正中、拥有着最多最足的戏份——围绕着他们的鲜血已经足以溢满湖泊;而武装修士们仍然向前推进着,在螳螂群中犁出小小的线段、不知疲倦,永不停歇。
然后是万寿恒河的几位小朋友——可以说,他们是小月霜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她也没有想到卡巴拉之树的副产品有那么大的作用:来自印度的他们机能堪称优异,各项指标甚至凌驾于大戏班中的精锐武生。
她望着那些纵跳、飞跃,在战场中穿梭如龙的影子们——他们拥有着膨胀虬结至极的肌肉、血管暴凸;增生的骨刃长出了印度人们的身体,化作能挡刀枪的外骨骼、与凸在小臂和肘尖上的利刃。
“看来在恒河沙畔,将要缕缕不绝,也要不停诞生出崭新的怪物了吧。”
小月霜轻轻一点身侧旋转的“脸壳子”:金属所制的面孔悄然展开,变形成一柄铁骨的红扇。她微微一展,用扇面遮住自己咧起的嘴角——
世间正在变化。如若它是一出戏的话,也该进入到下一幕了……
……
如今那万千思绪都汇聚在戏本之中,供小月霜阅览参观: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联合部队中的数位指挥官。小月霜可以从他们思维的只鳞半爪里,望见各自所属阵营的所图所谋。
其中大多超不过如何在这次联合袭击中获利、如何独霸九子鬼母的伟力;又或许是怎样在东南亚布上一步闲棋,好令混乱之火蔓延得更加旺盛一些。
“好土,真是太土气了。”
小月霜用红扇掩住口鼻,不由自主地嗤笑了一句。
倒不是说大戏班的愿景有多么得阳春白雪、或是超凡脱俗——事实上,整个大戏班都没有那么多野心:
没有什么将吉隆坡灾害的力量握在手中、将势力漫延出澳洲的野望;也没有把戏台带出自己的地盘,展开全球巡回的雄心。
小月霜代表了大戏班那二十四位“掌坛主”的意志:他们只是想要让大戏班的巡演无限期地继续,直到世界的终结。
就算做不到——那也要越久越好。
所以,他们都错估了大戏班的渴求……大戏班,从来没有觊觎过东南亚诸大企业的地盘;也从来不想真正参与到争霸的游戏当中。
恰恰相反——
大戏班想要让所有人,所有企业集团和阵营、都离自己远一些。
为了这点,光靠小月霜或是大戏班自身的力量是不够的。
小月霜望着战场之中,那一颗颗带着可怖身子的美人之首;以及无时无刻不在进化和适应环境的茧中恶物——
那是彻底澎湃的生命,足以对抗众多联合的恶意:九子鬼母本身才是大戏班最大的依仗。
“继续进化,你做得很好。还可以做得更好——就这么生长,蔓延到整个马尼拉和吕宋吧;展示你的力量、为我们提供卫护。”
如果能够将九子鬼母彻底激活,喂养成长;挖掘出它的潜力……让它盘踞在吕宋群岛之上——
那么大戏班将能拥有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一块彻底的、由怪物所占领的无人区域。有了吕宋这三十万平方公里的缓冲区域,接近崩解的胎海连锁、被大戏班物理隔绝了网络链接的爪哇集团、已经彻底消亡的微机道学研究会;都无法再将自己的触角伸进大戏班的乐土。
至于更遥远处的暹罗佛国、道国轴心……则更不必说了——他们只能将自己的野心投向彼此。
而挫败了所谓联合部队的欲望,又几近彻底覆灭了胎海连锁:就只是这计划之中的小小副产品罢了。
小月霜用长袖掩面,发出低低细细的笑声:
她感慨王侯将相的可笑,纵横睥睨的愿景又有多么无聊?
吉隆坡怪物——九子鬼母——的力量,根本并非人力所能控制。那些企业们所做的称王称霸的大梦,都会随着岁月的流水消散在尘土与白骨中。
不如一场戏。
相比于这名存实亡的“联盟”中的其他代表,小月霜要更了解局势。
原因无他——她的直属掌坛,对小月霜毫无保留:甚至包括在世界的暗面中,如何存在着两方对立且争斗不休的人群、试图执掌人间前进的方向。至于这两者所想要的方向之中,有着如何的差别……
这种差别,将会为大地与天空带来无穷无尽的纷争、乃至带领所有人走进毁灭。而在将要到来的混乱和战火中,大戏班想要独善其身。
……
……
第263章 七曰大不敬(六)
……
……
至于其中的种种细微妙处,掌坛主也没有细说:太阳之下无新事,今日的一切雄心壮志与失败谷底、早在千百年之前便已上演,能够一直追根溯源到人类的起始。对大戏班来说,这些都是不用多加考虑的细枝末节。
只是,掌坛主在她离开前、特地嘱咐在马尼拉要记得开启脑部禁制,护卫心神:
她也注意到了。有些许的紊乱、或说是波纹在吕宋的网络空间中回响;从摩挲到的痕迹与日志记录来看、它至少已经出现了几个月乃至一年的时间——
小月霜生性谨慎,不然大戏班也不会派她前来执行这次任务;但她也天生好奇,所以才能在大戏班里晋升得如此之快,年纪轻轻便已拿角。
“爪哇集团的那些动物园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以胎海连锁为首的所谓联合部队,同时邀请了大戏班与爪哇集团,未尝不是抱了让这两方互相制衡的打算——毕竟众所周知,两家集团都精擅在数字空间和其他人的大脑里进行“作业”。
不过:爪哇集团要激进些,攻击性也更强;而大戏班——至少在外界的印象里,线上活动只是演员们戏剧演出的一环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但那是在小月霜的直属掌坛主身居高位之前。
因此自从奉了掌坛主的命令,她便在布置戏台时、也留下抓取讯息交互的“眼”:
小月霜截取和解码后,发现这都是一些视觉画面、音效乃至包括触觉在内的其他感官信号——它们的记录地点就在马尼拉。
但最重要的是:这些记录都在讲述着一些——小月霜决定给它一个保守些的形容——现在还未发生的事;而且……并非一种。
……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是马尼拉哪间作坊里流出的未编辑互动电影,或是狂人的幻想;直到——
直到她在一份几个月前的记录里,发现了九子鬼母的踪迹:以及马尼拉市民谈论它的采访影像。如果并非将其单独提炼,而是在日常中不自觉地接收到这些讯息——那就会在平日里看到不存在的事物。
相比于九子鬼母本身,小月霜甚至认为这些四散的、传扬着不存在的未来与过去的记录;才更值得自己去花时间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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