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157章

作者:半麻

  “老实说,我们本来并不看好你。”

  “护卫蛰龙的子嗣,作为我们醒来后拥有的第一份资源、第一个保护者与扈从;任他们善终基本是不可能的——这代表你根本没有妥善利用资源的能力。”

  她忽地吐出一声嗤笑,似乎再也忍耐不住:

  “老死。你的后代竟然会在你的面前自然寿终,呵。”

  原本,会有一条熔流般的怒火由脊柱而起,烧上方白鹿的大脑——

  但没有。他已经恒定在极致的狂怒里,添上一把薪柴也不会令火势更旺盛一些。

  女人或许没有发觉,或许满不在乎。她只是淡淡的,继续陈述:

  “我说些正常的流程吧:五十五年前,我的后代献祭了三魂七魄、来喂养我的六丁六甲。靠着这份力量,我打赢了部门内的提干角斗。”

  她依旧说得那么轻巧——描述的似乎不是血脉相连的后裔,而是如何节约使用折价批发来地厕纸。

  ……

  ……

第228章 四曰无道(六)

  ……

  ……

  “哦,以及经营方面——这一块,你也没有表现出过人的天赋。在我们醒来时,有病友名下的实体远比你的万事屋还要狭小破落——但他们只用商业手段而非暴力,就兼并了苏醒点的公司。”

  “我们原本在等待你的步伐。原本,你应该加入微机道学研究会、爬上它的顶端——或是摧毁它,在废墟上重建一个新的。”

  “在那之后,你才有资格知晓我们……甚至加入我们。”

  “但……凡人,你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三十五。没有野心,没有力量,没有愿景也没有目标。”

  “除了活着——其他你所流露的,只有强烈的自毁与自虐倾向。”

  “我觉得你最优秀的地方:是你的运气。我们正要进行二次分配,将新马来西亚作为其他人的孕育区的时候——”

  女人稍稍顿了顿,似乎想要抒发些什么。但最后,她只是给出一个含混的评判: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

  朦朦胧胧的声音由方白鹿的胸膛里传出——光是重新打通发声系统,就耗费了许久的时间。

  可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焦虑与胆怯;怒火也结成坚冰、卡在胸口里:

  “但是仙人醒来了。”

  女人颔首,重复着方白鹿的陈述:

  “但是仙人醒来了。西河少女结束了龟息——比我们预估的要早上许多。”

  “你,成了第一个与仙人进行实际接触的蛰龙。”

  “而她所拥有的长生之道,被‘方白鹿’所获得。另一个方白鹿。”

  咚,咚。咚!

  愈发茁壮的心跳在女人的胸腔里响起。提到这个词,连她也为之振奋:

  “运道,运道……如此无常,谁能知道呢?”

  “长生之道是什么?在那个黄金年代,每类科学方向的应用技术结晶——这些最尖端的精华,这些放在我们入睡的年代、会被当成神迹与魔幻的至上产物,却被打包成傻瓜也能用的工具。”

  “它们可以被用来延续个体的存续:只要你能接受存在方式的改变,你可以亲眼看见太阳熄灭。”她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也能被作为武器,清空地表乃至引爆地心;也可以于无处生出能链接群星深处的高塔。”

  “我们已经穷尽了前仙人时代的力量架构,真正要脱离凡胎时——获得第一颗胜利果实的却是你。”

  ……

  方白鹿第一次提出了问题:

  “黄金时代……是怎么终结的?”

  冬眠期-黄金时代-大断电-仙人时代:以及现在——仙人正要从龟息中醒来,而龙群已占据了世界的年代。

  “‘大断电’。它的定义、原因和后果——现在,你还不需要知道。”

  方白鹿右臂的颤动频率逐渐减缓,直至停滞。他活动着终于驱散了咒诅的臂膀,没有任何追问的意思:

  “说吧,你来见我的真实原因。想自吹自擂的话,你应该有数以万计的听众愿意把耳朵割下来倾听。”

  ……

  “你有玩过……”女人挤出一个奇怪发音——不知是否是错觉,些许拘谨忽地出现了;“gein波吗?”

  方白鹿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的打算。

  “gein波。”女人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要咀嚼这个词。接着,她忽然用拳头捶在掌心上;“啊!是GameBoy!玩过吗?掌机。”

  方白鹿忽然醒悟,她口中所指的是掌机“GameBoy”;他当然玩过——这是他所拥有的第一台游戏机。甚至,这使用黑白屏幕、只有十字键与A/B几个主要按键,连肩键也没有的掌上游戏机,也是他第一台“拥有计算能力的设备”。

  “口袋妖怪啊、塞尔达、星之卡比;哦,还有合金装备。我那时候在住院,整天就玩这些。”

  当爸爸妈妈牵着年幼的方白鹿、走进电子城的时候,是在2004年——这个时候,GameBoy的彩色版本GBC(彩gein)、以及迭代产品GBA也已经算不上多么罕见。所以,最终父母为他购置了虽然已是旧款、但性价比更加优秀的黑白GameBoy:这也为方白鹿的童年带来了许多的幸福时刻。

  如果光光从这点判断——方白鹿认为,眼前宿于雪鬼躯壳内的蛰龙、或许比自己进入冬眠的节点要早上许多年月。

  “然后——你也知道,游戏这种东西,有时候就会卡关、打不过BOSS;我又很懒,我不喜欢练级的。”

  女人的话语中带着人性化的成就感、用词也变得柔和。远比她描述如何将触角涉及全球时,来得激动:

  “后来,我就托人帮我带了盘‘金手指’:这个东西可以改游戏里的数据,直接99级、更改努力值什么的。”

  “多亏了它,我当时已经半死不活了,但还是打通了很多游戏……”

  话说到这,她停了下来。

  ……

  方白鹿接过话头,他已经习惯了女人留上一半的谈话节奏:

  “你是想问,我有什么‘金手指’?”

  “不。想知道倒是想知道,你会说吗?或者……你有什么奇遇,是我们不知道的么?”

  她维持着骇人的笑意、并没有将其当做真正的问题,只是作为对话的过渡:

  “我想说的是……每一个如你我般,从黄泉里回归阳间、由浸透白雾的棺材里醒来的人,都拥有自己的‘金手指’。”

  “你不是特别的,三十五。你不是这个游戏的主角,我也不是。‘我们’才是。”

  “‘蛰龙’远比‘仙人’来得危险。你自己,应该也明白这一点——走出吉隆坡废墟的不是西河少女,而是你。”

  ……

  女人没有提出疑问,也没有要求回答。她只是进入静默。

  沉默的时间不短也不长——方白鹿明白,这实际上是一个提问。

  方白鹿缓慢且笃定地替她说出了要求:

  “你是想让我放弃长生之道。”

  她提高了声量——与之一同出现的,是深深的怜悯与痛惜。女人如同恨铁不成钢的长辈,向方白鹿分享来自苍老者的智慧:

  “不,我是让你放弃掉另一个‘方白鹿’!你有没有想过,两个已经相异地自己要怎么共存?”

  ……

  ……

第229章 四曰无道(七)

  “只有相互杀伐、相互攻击,只剩下最后一个!”

  “所有蛰龙之中,你苏醒的时间最短……但是你最疯狂。没有任何一个冬眠者,会放弃自己独一无二的存在性。”

  “我们原本就已绝望过许久,甚至死去过一次——我们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甚至愿意为了生存下去,而付出超量的代价。”

  “但疯狂,不代表力量——你现在的这张铁皮,跟纸盒没有区别。”

  “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进行全义体改造的蛰龙吗?心境圆满、无需入魔的铁修士我都拆过好几个。”

  “让我们去追猎他——旧版的你。这样,你又成了唯一的方白鹿。”

  “甚至……我们会给你加入我们的可能。这样不好吗?”

  ……

  方白鹿从她的眼中望见了丝丝的期待——但不明了,这期待所导引的方向。

  所以他选择用问题来回答另一个问题:

  “‘他’就在外面,在马尼拉里。如果我没有力量,你大可以提着‘他’的头离开;不用在我的面前出现。”

  “可你还不是站在这里,站在我面前?”

  女人想说些什么,却化作一声叹息。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带些怜惜,带些同情:

  “我们当然可以撇开你,你也无力阻挡我们的脚步。但……”

  “我们是这世界上,最后一批记得从前是什么样的人类了。这个‘我们’里,也包括你。”

  “是人类就害怕孤独。你也是——你有好几个扈从,不是么?”

  左臂的震颤逐渐停息,静归于无。方白鹿恢复了双臂的使用权,却没有用它们来扼住女人的脖子:

  “他们,是我的朋友。”

  女人沿着方白鹿的话尾接续下去,甚至没有半点思考的时间:

  “不。蛰龙的朋友和敌人只能是另一个蛰龙——就像仙人。同类和同类间的交互,才有意义。”

  “他们不知道你来自哪里,也不知道你为何是现在这样的人。他们只不过是你的下属、工具、武器。仅此而已。”

  如果还有字面意义上的“嘴”,方白鹿肯定会发出一声喷出口水的嗤笑:

  “你要这么定义的话,可以概括绝大部分的人际关系。”

  女人则微微侧过头,从鼻孔中冲出浊气:

  “你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你不需要现在就给出回应——我说的话,大部分是出于我个人的善意。”

  她深深吸上一口气,收拾纷乱的心绪。

  下一秒,女人走上前。她抬起手,像勉励和慰藉似地、搭在方白鹿的肩上。

  女人第一次,真正带上了些许温情:

  “你知道,我多久没有为新人讲解过情况了么?要是放在二十年前,你已经是一团废铁了。”

  “还有其他人想要来见你,来见新人——但是我把他们拦下了。他们没有我这样的好脾气。”

  “我们不是仙人集会,但我们内部确实也有很多不同的想法。有人想重建世界,回到我们熟悉的模样;也有人觉得我们是新世界的牧羊人,羊群应该按我们的指引前进……”

  ……

  方白鹿往后退了一步,拂开女人搭在肩上的手掌。接着她冷声开口,打断了女人:

  “还有多久?”

  这次谈话中的头一次,女人没有引领走向。她露出了疑窦——这股疑惑甚至冲出内心,表现在肢体和神态上:

  “……多久什么?”

  方白鹿抬起双手、比在身侧。他指了指女人,将双掌拍在一起:

  “‘你们’还有多久开战?内战。”

  女人忽地陷入沉默。而短暂的无言对于方白鹿来说,便意味了许多。

  从胸膛内置扬声器中汹涌响起的声音愈发高了,如滚雷般涨出:

  “长生之道被重授,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为什么在吉隆坡,我没有见过你们伸出的刀剑?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马尼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