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然后用尽全力捅进去、转了转。
西河少女的全息镜像猛地皱起,爆射出黑红色的灼光。
……
天地之间似乎黯淡了一下,或者说是炸闪了瞬间?方白鹿也说不清楚。
他本该在这种体量的痛觉信号中晕过去,但他依旧保持着十成十的清醒:“开窍醒神丸”的药效正处于峰值,神经系统比发情的公牛还要活跃,让他持续浸泡在这痛觉的活地狱里。
更确切也更感性的描述则是——血管中流动的早已不是血液,而是沸腾的强酸;接着强酸们终于冲出血管、凝聚成人形,从体外给了他一个拥抱。
方白鹿的战术很简单:既然掌握的破坏力不足以毁灭西河少女,那么……
就想办法让她“自毁”。
“够了!够了!死了,我想死了……”
方白鹿本想尖叫嘶嚎,但只是咳出一口满溢鲜红的浓痰,伴随几下不似人声、倒像是粗铁摩擦的嘟囔。而城市里此起彼伏的梵唱变得刺耳聒噪,成了高烧病人濒死前的嗡嗡幻听。
混乱的思绪涌出他的意识表面,像是毒潭里翻滚的气泡。无法休克、无法昏迷、无止境的自我折磨终于即将带来丰硕的成果:自我毁灭的解脱彼岸。
但在心底的深处,有更加坚硬、如铁一般的痛苦在纵声咆哮:
不够!还不够!
就像欲望有着层级,痛苦亦是如此。方白鹿用心灵中最深的伤痕统御着肉体发来的求饶:血痂底部满是太空寰宇中的群星与银河里不灭的光芒,是不久前那段回忆里由瞬间抵达的永恒。
于是方白鹿摸索着够到水泥碎片的“手柄”,将它抽了出来——这次则有了新的感受:似乎有金属从肌肉和皮肤的夹缝中长出、将皮肤撑得撕裂,接着抚平;不停循环。
咚!咚!咚!
西河少女的全息镜像蜷缩成一团、又重新展开;循环反复着,如一颗被火焰炙烤的巨大心脏。
得把这种死之心愿传过去,传达给西河少女。直到她感同身受,直到她不堪忍受,直到做出该做的选择:
自我毁灭。
方白鹿忽然觉得疯掉或许会好一些——但是有那么些许清明又让他了然,或许早在之前的某一天中,自己已经踏进疯狂的怀抱里。
就像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这是生存与生活的前提。
终于——西河少女的表面泛起了“波浪”:灰蒙蒙的脑沟壑鼓动、摇摆,甚至有些脑组织发生了撕裂,从树干上坠落。但目之所及,她的表面都没有可见的肌肉纤维;只能解释为那是脑皮层们所产生的某种创伤反应。
方白鹿的右手控制不住地抽搐痉挛,被当作利刃的水泥碎片随之落地;但方白鹿还是尽全力地喘气、幻想如同被火燎过般灼痛的喉咙是个长满尖刺的风箱,好让肉体的痛苦能再加深一点。虽然身体的痛觉信号无法通过苦因心剑传达,但足够成为进一步催生自己绝望和悲哀的燃料。
“让我死死死死死让我解脱解脱解脱解脱解脱——”
……
第191章 舞遍(一)
差一点……就差一点。
方白鹿已经被求死之愿所满溢,痛苦与自毁的欲望几将从毛孔的每处角落中冲出——
西河少女则在颤抖,在波动;那些隐藏在脑皮层下的血液们涌入树干的枝端,结出如卡车般硕大的肿块……有如某种奇异的果实。
死……死。死!
手机像是被切去头部的蝇虫般胡乱飞蹿,划出如毛线球似的痕迹;四周还算完好的天台楼壁被它穿出一个又一个边缘光滑的孔洞:
接着,它凑近了方白鹿的脖颈,不住抖震、在空气中显出颤抖的残象。
全息镜面不住闪烁,黑红的水雾从它表面喷出、朝四周漫开;任谁也能看出此时所发生的不祥……
就算意志已经被拉伸到了极限,但也阻止不了断裂。毕竟,某种意义上心理便是由生理所决定。
方白鹿的崩溃,似乎将要比西河少女来得更早。或者说,将要一同到来——
……
钵!
那是一声清脆轻灵的敲击。
忽地,手机的颤动停歇了。
方白鹿用满布细小伤口的手肘撑起身子:
城市的中央,本该相对而立的两颗巨木,此时只剩下孑然一颗——由全息发生器造出的镜面假象已然消失;比它出现时还要突兀地多,仿佛有人粗暴地关闭了电源。
“怎么……?”
方白鹿身上的冷汗淌入身下的血流,将鲜红晕得淡了些;而全息发生器的陡然失灵并不是他如此惊骇的原因:
一同不见的,还有那能触摸神经系统极限的痛苦——
“警告:苦因心剑已强制关闭。”
有谁阻断了他的痛觉信号,还中止了苦因心剑的任务进程……
他用双手抠住天台护栏,把自己拉到边缘:
方白鹿忽地想起来了——他在观想机中见过此时此刻;只是还少了一个人。
砰,砰,砰!
建筑的崩落、重物的撞击、锐物的刮擦声混合在一处,由远及近——
那是个在倾塌城市中蹦跃的人影:她的前进方式混合着暴力与灵巧,在点与点之间划出尖锐的直线。每次纵跃时脚下都炸出飞石与裂纹,只是偶尔才用手中的长刀和肩膊处延出的披帛修改着前进的方向、缓解坠落带来的冲击。
人影被刺目的灼光所笼罩,那是金红双色——她所到之处,那些本还能勉力运作的巨幅屏幕们齐齐黯淡下去……
接着重新亮起,显示着全新的内容。
如同金红的尖峰劈开霓虹的彩浪,也像是正在运行中的进度条:在那人影的背后,一面面屏幕也泛着耀眼的亮色——经文如雨柱条条,汇作落下的银河;其密集程度无法通过视觉进行解读文字的内容。
但方白鹿知道其中正滚动播放着什么:“皈依三宝,灭度涅槃”。
轰!
随着震耳欲聋的爆响,人影在空中勾出半圆型的弧度,像是陨星一样砸在方白鹿的身前。披帛的两端暴烈地划过天台的地砖,刻下道道深深的沟壑;接着猛然交叉到一处、凿进地面,与双刀一同止住雷霆万钧的冲势。
她背对着方白鹿,将左右长刀的锋刃相击——碰撞炸出的火花随风而起、又在空中湮灭。
“二妮……”
从外包裹着方白鹿角膜、直连视神经的视觉增强构件,忽地喷薄出汹涌的文字。它们如轰鸣的金色沙暴般高速刮过视界,却只是一声再简单不过、却全然出乎方白鹿意料的问好——
“蛰龙。”
……
“……!”
方白鹿绷紧身子,鼻端吸进的空气如此冰冷。大腿断口的肌肉随着主人的紧张而抽搐,但痛苦已经离开。
这是他第二次被如此称呼:第一次,来自于西河少女盛放的花海。他如何也没有想过,这称呼会由二妮口中吐出。
隆隆的声响并未随着二妮的降落而停止;相反,这声响的音量正逐步增强——
那是万千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来自于不知跨越过多少山川湖海的合金材料。
数百年来,行者们第一次走进吉隆坡。它们双掌合在一处放于胸前,以精确的步伐蹚过烧卷的火河、高温点燃了身裹的破旧袈裟;漫天纷飞的“1”与“0”成了灰烬,金铁之躯却在火舌的舔舐下擦得更加明亮:烈火清洗去了往日跋涉中留下的污痕与血迹。
随之而来的,还有如蜂群飞舞般的嗡鸣声。每一位行者,都在各自诵唱着一段不相同的经文,这使得混合出的念诵如同高分贝的噪音、像是头部受创后的耳鸣。
这本就不是为人类所念诵的禅唱,而是要献给某位拥有更广博的智慧、信息处理能力亦是更加精密的存在。
献给方白鹿面前的存在——
“你……呵。”
疑问还没有从口中完全吐出,眼里的画面便显出了答案;这让他的话语不由得被百感交集的叹息所截断。
那不是一个方白鹿想要的、可供称呼的名字或代号,仅仅是串冗长繁杂的数字、似是产品的编码——
108-27-21-18-14-10-7。
钵!
仿佛是读取到方白鹿的疑惑——他切切实实地怀疑,自己的神经信号确实被截取与解码了——随着清脆的木鱼敲击之声,这串数字中显示出更繁杂的注解:
“108,乃求正百八三昧,而断除去一佰零八种烦恼;
27,乃修行四向四果的二十七贤位;
21,乃十地、十波罗密与佛果;
18,为十八界,即六根、六尘、六识……”
就算阖上眼皮,这些文字也如镀金的飞蚊似地漂浮在眼前。
“……嗯?这些注释是为了证明什么?你的编号注定有佛缘……所以才成为了最特殊的那一个?”
方白鹿脱离了痛苦,怒火却不曾有半点熄灭。
此时此刻,方白鹿已经明白了眼前熟悉且陌生的娇小女子中究竟寄宿了何物:那是某个无边广大,不可称量的存在;于机械语言编写的深梦中、数据洋流滚过的信息海底里,每位僧侣和佛子在激活休眠的电子香烛时……那些扬声器与合成音频里所诵唱的,都是祂的尊名——
佛陀、觉者、世尊、应供、善逝、明行足、无上士、天人师……
这些称呼里,方白鹿一个也不想选。而他也明白:正是因为自己的抵触,对方才先方白鹿一步、关怀般地给出了祂的“真名”——
那串数字,并非新时代中的人造物所能拥有:其中没有包含汉字的注语,这与当代产品的底层逻辑背道而驰。
但方白鹿却比此时此刻更早地了解到“祂”的存在。早在随那封来自数百年前的邮件,而跳转到的聊天室中……不,还能再往上追溯:从暹罗旅游部门那盗录的景点体验软盘里,方白鹿便见过了这位“后辈”的奇异言语。
这是另一位仙人:古老集会中寥寥数位,本非人类的存在之一。
第192章 舞遍(二)
……
……
只是编号中所衍生出的解释,令方白鹿觉得这位最原初的电子佛,竟如此……他不得不用上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形容词:感性。祂像是要用宿命论与直觉、而非理智和逻辑来为自己的创生刻下注脚。
可想起已被强制终止了进程的“苦因心剑”,方白鹿却又不那么奇怪了:那本就不是心智正常的个体,所能编写出的程序——甚至可以说是共情过度才生出的产物。
二妮双手合十,转过身来。她轻轻颔首:
“万法空相:我非我然我亦我。”
一字一顿、沉静且清晰。那是女刀客往日的暴烈中,从未见过的绵软。方白鹿并非没有见过二妮隐于长刃与刀光下的脆弱,但这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她语调昂扬顿挫,带着宏大与智慧;其中却含有某种甜腻至谄媚的温柔,是濒临绝望的销售面对通讯录中最后一位客户才会发出的求乞:而这只让方白鹿今天不知绷紧了多少次的汗毛,再次竖了起来。
行者们的进军还在继续。它们的列队以吉隆坡为中心成圆,而西河少女的所在便是圆心:它们踏出的线路笔直无匹——视面前阻隔的墙壁与废墟为无物,一切障碍都被它们撞开人型的缺口。
而视觉增强界面的UI正悄然地变化——甚至在转变已经完成后,方白鹿才意识到它的发生。往日透明度为50%、不至于阻挡视野的交互界面变得清晰,甚至有了颜色:金红的边框与纹路,用转动的经文流作为点缀。
只有角落处的奇妙警告暗示着她所想要表达的讯息:“山僧”禅法家教学习机——您最好的佛学助手。请凭编号查询、防伪。(离线中,请检查您的网络情况/版本老旧,请查询升级。)
不是方白鹿所听说过的任何软体程序或人工智能——那只能说明,这来自于他沉睡后与醒来前的“狭间时代”。
方白鹿心中涌起荒诞与滑稽——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熟悉世界的运行方式了。
与之相对的,却是二妮继续吐出的话语。在行者与护法神的诵唱中,清晰可闻:
“万般果,自有万般因。”
……
方白鹿曾经疑惑于一个问题:
在寿娘的“拷贝”中,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解到有关西河少女的信息,又如何将她击败的?
现实里,这真正的物质世界之中——已经知晓了够多、掌握了够多、牺牲了够多的方白鹿,依旧将将处于和西河少女相持的边沿;更别说那个版本中的自己所面临的恶劣局面了。
可是他和他的朋友们做到了:他们击败了西河少女,甚至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唯一的可能,就是还有另一股外力的存在。”
比如城外那永不停歇的行者们;为什么这些无法分辨年月的机械们要身裹红黑袈裟、一遍又一遍地环绕着吉隆坡跛行……
二妮遗落的那柄环首刀,与再次的寻回;还有那条此时还缠绕在她肩胛骨里的披帛……
“苦因心剑”——于种种计算结果中,方白鹿都注定要用来与西河少女一决生死的玄妙软体……
与它的开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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