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走吧。”
“现在去哪呢?”
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
第184章 歌头(一)
“你究竟想要什么?”
方白鹿向四周、向城市发问。
钢筋混凝土的间隙里,生出一簇簇花丛。花朵的中心,是紧挨在一起的两张脸。爬藤缠上存取殿仅剩的立柱,颗颗饱满的果实于蔓藤上结出、长成人面,望向方白鹿。
西河少女依然在蜕变——朝着某种方白鹿愈发难以想象的方向。
她——方白鹿并不想用“祂”来称呼这个东西——已不再用那些人体色素、血管或肌肉形成的文字来表达自己,取而代之的是外放的信息素与极精简的认知语言。
些微的肢体摆动,体表色斑的繁复排列组合,短促且怪异的音节……它们混在一处,却能精巧地在方白鹿思维的拓扑结构上找到立足之处、让他明白西河少女所展现的逻辑。
只有些许的词汇,还用了文字来传达。比如——
“蛰龙。”
地上的一朵朵西河少女抖动雄蕊和雌蕊,发出细细微微的呼唤。
遍地的花海起伏如波浪、变幻颜色与图案;将西河少女想要表达的讯息打包、直接刺激方白鹿的语言中枢。
转瞬间,方白鹿便了然她想要传递的话语。
那是百年沉眠后,于深梦中醒悟的“本心”;是西河少女掩埋在心底的真实愿望。于还作为“人”时,曾以不同的面貌跟随着她:
“他人的存在:是恐怖的。”
“他人的造物:延续了这种恐怖。”
“毁灭和破坏,将他人与他人的造物燃烧成废土:并不能根本性地解决这个问题。”
“结论:不如以‘我’化作万物,将万物都化作‘我’……”
方白鹿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久未出现的旧相识:是炼尸失败、死于非命的AI郎中“老刘头”。
它存储器的材质,在最后成了血与肉。
现在再次想起来,那或许是因为由西河少女残躯炼出的“僵尸”,模仿了存储器的回路与构造——
“是的,那也是我。”
想法与猜测方白鹿并未说出口,但西河少女那却已传来了回答。
“你怎么……”
“我捕捉到了你外溢的信息。肢体语言、生理指标、微动作——只要解码就好。”
这种对话中,方白鹿已无法施展他那些有关谎言的技艺:
“你就像一池潭水。我只要将石头抛进水中,从溅起的水花里判断你的回答。”
掩饰、修辞与故布疑局全都褪去,只剩下发自心头、最赤裸的反应。
无法作假:对此,方白鹿不禁感到有些悲哀。他从未想过,第一次全无遮掩的交流对象,竟然是这个敌人。
但是……
“有意思。你既然不想要‘他人’的存在,又为什么要开发出这种完全没有隔阂的交流方式?”
方白鹿捂住脸,不去看无处不在的西河少女;只是尽量平缓地陈述:
“而且,怎么不杀我?我在显应宫的地穴里看到了——研究会出品的人造经脉,都来自你的躯干。”
他用劲蹬了蹬因经络过度出力,而变得浮肿的双腿:
“你也有一部分在我体内:要把我变成那些东西还不简单吗?”
“难道你只是想找我这个时间上的同乡聊一聊?又或者一部分的‘你’下不了这个手?”
他放下眼前遮帘,望向西河少女只有两只眼睛的那边头颅:方白鹿认得那双眼睛,眼睛的主人是五金店的雇员。
虽然自己也准备了应对肉体崩坏与死亡的措施——
方白鹿猛地截断了这个念头,继续自己的絮语:
“要我看啊……你其实没有真正明白自己的本心是什么。”
他伸出手,打了个响指——信号经由通讯器,发往城市的角落:
“新,你还在这家伙里头吧。”
“前面不是说要观礼吗?在这之前,倒不如……”
“咱们先一起看个表演。”
他放下手、抬起头,透过尚未被蔓生血肉覆盖的空隙向外看去。存取殿的墙壁被修补了七七八八,但方白鹿知道西河少女肯定能看得见显应宫外的场景:
“我们的朋友准备很久了。”
……
有光从地上来,刺破城市上空的阴霾。
吉隆坡一共有多少台全息发生器?很难确定具体的数字:房屋的软装修、出门时的衣着、广告的潮水与云雾、食物的色和香……生活中,没人离得开它。
而功率达标、能“立兴云雾,坐成山河”的“蜃景”级大型全息发生器有多少;方白鹿却清楚地明白这个数字。
有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一台。
在并不算长的准备周期里,慈悲刀用无上雷音击穿绝大部分的防火墙、取得了它们的使用权限。
除去部件损坏、或因各种奇怪问题而无法开启的数百台,其余的都在此刻满功率运行、混淆虚幻与真实间的边野——
负责全局调控的,是天魔胸中的解守真。
咔……
方白鹿能隐隐听见来自整座城市间的脆响:就像是有无数人整齐划一地活动着颈椎。
他目力所及的西河少女们,都转过了其中一边头颅、朝去光射来的方向。有些甚至将脖颈转了一百八十度,反折过去。
她们在望向天空。
从眼睛的数目来看,应该是“新”的那一边吧?
“或者说,更像人的那部分……”
她们的身体在抖震、抽搐,但却阻挡不了那些顽固的脖颈——在刚刚的“交谈”中,“新”肯定也一同窥见了方白鹿接下来的计划。
方白鹿想笑,但只是勉强咧了咧嘴角。他与西河少女那边生有四目的面孔对视,叹了口气:
“不管你变成了什么东西,又要怎么称呼自己……我们都还是人啊。只要是人,心就会有空处。”
“那些空处,是要用其他人填满的:家人、朋友、恋人,或者其他什么脆弱的社会关系。”
“你当然是不懂这个——至少现在还不懂。但是我想,‘他’是明白的……”
这次,西河少女没有给出回答。
下一刻——
有十指穿出云层,将暗灰色的天穹轻柔地拨到两旁:日光从这缝隙中投出。离上次不知间隔了多久,温暖的太阳终于又出现在吉隆坡的天际,为城市镀上一层流动的金。
皮肤上感不到阳光应有的热度——这是全息光线构建出的幻境。可又有什么区别?
云层终于被缓慢却坚定地拨开,女孩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她的面孔青涩且稚嫩,垂下的发梢俏皮地卷起、搭在嘴角。脸上未施妆容,只用青春作为粉黛。
虽间隔了遥远的距离,方白鹿依旧能将女孩看得清清楚楚——
“诶?已经开始了……?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清脆的嗓音经由全息发生器,传遍吉隆坡的角落。
羞涩燃出的火烧云漫上她的脸颊,一路红到脖颈。她吐了吐舌、接着赶忙用手掩住嘴。
方白鹿当然很熟悉这张脸:在成为天官前,阿铜是五金店的常客。
这便是她本已失去、又用建模重构出的面孔。
“大、大家好!”
阿铜用力一推左右,把阴云撑到两旁;挤出这窗口似的缝隙里。
她头下脚上地飘落、张开双手:妃粉的花瓣从掌心里洒出、如雪飞舞——
于半空中,阿铜华丽地旋身、袍袖转动;接着稳稳地落在城市里、却不曾激起一片尘埃。
而花瓣们跟着四散,这是吉隆坡从未曾下过的一种雨。
这时,观看者们才惊觉她的身体是如此的庞大:
长达数百米的全息躯体由光影的魔术虚拟构成,鬓角上别着的手制发簪甚至高过了显应宫的顶端。
无论正处于城市的何处,都能看见这城市中央的巨大身影。
那些西河少女们——或者说,是她们身体中的“另一半”——愣愣地立定在原处,望着举起双臂、向周围致意的女孩。
覆盖城市的生长与转化缓慢下来,连城市边沿的爆炸和枪声也变得微弱。
方白鹿抬起残破的左手,抽出食指上的细索、一圈圈缠上手机,打上稳固的绳结。
他也没想到能活着离开这里:
“开始吧。”
呼!
手机陡然向上攀升,将方白鹿拽到空中。它带着方白鹿捅开显应宫的壁膜,继续朝天际飞去。
这时他才发现:那些花瓣,看起来都像是用塑料袋精心剪裁出来的——这是阿铜在这些计算机生成的表演布景上,所添加的个人色彩。
阿铜转过数十米长的头,似乎捕捉住了这由高楼间飞出的小小人影:
“嘿嘿!”
她在胸前比起大拇指,双眼笑得眯起;嘴角向两旁咧开,使凹陷的酒窝更加明显:那梨涡可以容纳一辆卡车。
方白鹿也笑了——他好久没有这么真心地笑过了。
这是由一个小小承诺中诞生的结果:整座吉隆坡是她的舞台,所有人都会看得见这场表演。
阿铜要表演什么呢?方白鹿也很期待。
他用力地比出大拇指,在花瓣与烈风的呼啸中继续飞向城市的远端:
表演和战争,都要开始了。
第185章 歌头(二)
自从得知“仙人”存在与其背后可能性的第一天起,方白鹿就在思索几个问题:
他们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
要如何才能将他们杀死?
以及……
“只靠手上的牌,真的做得到吗?”
至于最后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思考的必要了。
手机逐渐减速,带着方白鹿在远离市区的一栋屋顶降落:缠在飞剑上的合金线,拽得肩关节和手肘发出黏腻的怪响。但他已经用外识神截断了痛觉信号,左臂的创口也就无伤大雅。
倒是踏上天台时,双腿随之一软。那感觉像是如厕在马桶上坐了太久,胯部以下麻痒却又发木、似乎两腿都被换成了铁棍——
方白鹿卷起裤腿:
皮肤苍白异常,这本该是失血过多的表现;明明没有用力,肌肉却不断涨缩,青筋和血管在皮下蹿动游走。
自己植入的人造经脉“活过来了”。
脚掌忽然不受控制地绷紧,他再站不稳,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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